問題在哪兒?太多問題了……

何景年想起初見玫瑰那一夜,那樣的開始真的算不得什麽吧。他的車差點碰到了她,然後她跟著他回到了他的家,他隻是以為,那是眾多縱情夜之一……

但事實上,他念念不忘於她。

她披散著長發,躺在**,肌膚如雪,淡淡的月光自窗外躍入,她眼波似水,手臂主動攬住他……

周小柔提醒道:“她有別的男人。”

但她一字不肯提起。眼見她被毆打,他隻恨得要吐血。但她握住他的手,製止他報警,也不肯去醫院。他隻好把她帶回家,替她清理傷口,她明明很痛,身體或許還包括心靈,但從頭到尾一滴淚也沒有。

他情不自禁地覺得心疼。

他把一把門鑰匙擱在台階的地毯下:“你隨時可以來。”

她垂著長長的眼睫毛,不作聲。

半夜裏,她悄然離開。她以為他睡著了,其實他沒有。他看著她穿過月光,打開門。

清晨他叮囑自己,別再去想她。

周小柔同情地看著他:“可憐的……”

何景年有些尷尬,指指剛上來的甜品:“少說話,多幹事……”

周小柔道:“我知道她在哪兒。”

何景年眨眨眼睛:“我也知道。”

周小柔道:“那去找她唄。”

何景年搖搖頭:“不妥。”

周小柔差點被嗆住:“那你忍著吧。痛也忍著,難受也忍著,思念也忍著……不就結了!”

何景年納悶起來:“我都不知道我腦子哪根筋不對了,特意找你來對你說這些!”

周小柔點點頭:“我也這麽想。”

何景年氣結:“沒義氣。”

周小柔哭笑不得:“到底要我怎麽樣嘛!”

何景年手機驀地響起來,他瞥一眼,接上:“嗯,喝咖啡。羨慕吧。”看一眼周小柔,“還有讓你更羨慕的,知道是誰在陪我嗎?”大概那頭問起是誰,何景年頓時得意洋洋起來,“周小柔。”

那頭砰地掛了電話,何景年咄一聲:“這人!”周小柔探詢地看著他,他遂解釋道,“許少。”

周小柔眨巴著眼睛,幹巴巴地“哦”了一聲。眼看何景年像是要提問的模樣,趕緊搶先道:“什麽都不許問。”

何景年隻好住嘴。

周小柔終於把桌上的甜品掃**殆盡,心滿意足,斜睨著何景年:“沒別的我就先走了……”停頓一下還是提醒道,“我們淩大對你好像蠻另眼相待的……”

何景年不以為然:“就一小屁孩,甭理她。”

周小柔站起身:“那我走啦。以後心裏有話盡管找我,不過挑的地方不許重複啊!”

回辦公室之前,她去了趟銀行,然後揣著厚厚的兩遝現金走進了淩琳的辦公室。

看到她,淩琳頓時眼睛一亮:“喂,我正想找你。”她撲過來搶著把辦公室的門關上。

周小柔奇怪道:“有私密話要說嗎?”

淩琳一笑:“我買了套新衣服,試給你看看……”說完,直接背過身就換起衣服來。

周小柔拿她沒轍:“喂,你也不怕我拍下你的不雅照以便進而訛詐?”

淩琳頭也不回:“要訛詐也找許少而不是找我……”她手腳麻利,很快把衣服換好,興高采烈地回過身來,“看看,漂亮嗎?”

正是寒冬十二月啊,淩琳買的卻是一套春裝,顏色嫵媚,款式活潑甜美,周小柔道:“漂亮是漂亮,可是,你不冷嗎?”

淩琳笑:“哎喲,我心裏燒著一團火呢,冷什麽!”然後喜滋滋地湊上前來,“明天景年生日!我已經約他一塊兒吃晚飯了!”

周小柔很冒昧地問道:“要告白?”

淩琳側側頭:“有這打算。”

周小柔道:“咄,我看你分明是想把生米煮成熟飯。”

淩琳嘿嘿笑:“能這樣的話最好。”

周小柔道:“好吧,那我就預祝你馬到成功!”她從包裏取出兩萬現金,“喏,這是還你的。”

淩琳吃了一驚:“搞什麽啊,我什麽時候讓你還錢了?你還巴巴地帶一堆現金來……”

周小柔微笑:“其實我還有點積蓄,隻是不太舍得用罷了。你拿著吧,我如果欠你太多,咱們就沒法子做朋友了……”她加重語氣,“我會覺得處處低你一等……”

淩琳不高興了:“這什麽話!你的意思是做朋友不能互相幫助?”

周小柔趕緊道:“不不不,等我真正需要的時候再找你。現在還不是最危急的時候。你是重量級武器,不到萬不得已,不得輕易啟用!”她狠狠地摟了摟淩琳的肩,嚴肅地繼續道,“全是真心話。不然你看我眼睛,我如果說了假話,一定沒法跟你對視……你試試……試試……”

淩琳被逗笑了:“好好好,我且相信你。”

周小柔點點頭:“你必須相信我。”繼續上下打量著淩琳,“如果確定不會被凍著的情況下,真的非常漂亮。”指下自己的眼睛,“喏喏喏,不相信就看這裏……”

淩琳心花怒放:“事成了請你吃飯!”

周小柔笑,指指桌上的鈔票:“我出去了,錢收好!”她細心地替淩琳關上了門。

周小柔心裏有了決定,這餐飯,還是由她請淩琳好了。淩琳那顆注定要受傷的心,需要朋友的撫慰,她當然義不容辭。

淩琳失蹤了,準確地說,叫作失去了影蹤。大家議論了幾句,隻當她大小姐玩性發作,不知上哪兒燒包去了。報紙照舊出著,師曾曾儼然報社領頭人,雖然有點裝腔作勢的嫌疑,但盡心倒是十二分的。

隻有周小柔心裏在打鼓。她料想得到,淩琳一準在何景年那裏碰了釘子,傷心之下一走了之。這倒沒啥,關鍵是她走得太久,細數起來都快二十天了,這就不能不讓人擔心了。

她在許臻和處敲邊鼓:“馬上就元旦了,也不知淩大打算發多少紅包……”

許臻和看著報紙,漫不經心地接口道:“她呀,還不是看心情。”

周小柔趁機道:“她這兩天給你打電話了嗎?”

許臻和道:“她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類型。”抬頭看一眼周小柔,“她不是在報社裏惹了什麽婁子吧……”

周小柔趕緊道:“沒有沒有……”她清清喉嚨,“對了,您的心靈創傷養了這麽長時間,也是時候痊愈了。下個月起,我就不來上班了。這段時間,承蒙您的照顧,我先謝謝您。”

許臻和扔下報紙,盯著周小柔:“你不繼續幹下去,拿什麽錢來還我?”

小柔一笑:“其實吧,你我心知肚明,您這是何必呢。”她伸手至頸間,開始解衣服扣子,“變著法子留我在身邊,不就是要順了你心裏的那口氣嗎?對,是我欠你,我對不起你。可是這種男女情愛的事,如果不是大團圓結局,必定有人要說對不起。許少真的不必太過掛懷。”大衣從她身上滑落,裏頭隻穿了薄薄的打底毛衫,標致的身材表露無遺,“從此後,我再也不欠你了……”

許臻和冷冷地打量著她,擱在椅子扶手上的雙手情不自禁地發起抖來。她怎麽可以這麽想他?怒氣直衝腦海,他霍地站起身來,一把把她拽到懷裏。周小柔身體一顫,認命似的閉上雙眼。

許臻和附在她耳邊,格外清晰冷靜地道:“不用等到下個月,你現在就走人!”他狠狠地把她一推,她猝不及防,摔倒在地。他看也不看她,隻道,“我回來的時候,不要再看到你。”他頭也不回地出門去了。

周小柔完全愣住了。門沒關嚴,冷風趁機竄進屋裏,周小柔打個冷噤,抓過大衣套上。但還是冷,寒意像是無處不在。

她幾乎跌撞著奔出香榭裏美地,還沒到平時的下班時間,朱司機的人和車自然無蹤影。周小柔站在寬敞的大道上,放眼望去,除了偶爾疾馳而過的私家車,就是被車輪揚起的黃沙。

也不知站了多久,周小柔整張麵孔都麻木了,終於有輛出租車駛了過來,車窗搖下,原來是朱司機。

“啊,小柔!今天怎麽這麽早?來來來,趕緊上車!風大!”朱司機一迭聲地招呼著。

剛才心疼得呼吸不了都沒掉眼淚,這會兒一上了車,眼淚便嘩嘩地倒了出來。

朱司機遞過來紙巾盒,完全被嚇壞了:“怎麽了小柔,出什麽事了?別哭,別哭……”

周小柔直哭了個昏天黑地,朱司機眼看勸不住,隻得由了她去。周小柔好不容易平靜幾分,哭聲小了下來,眼淚卻還是止也止不住地往外淌。

收音機裏正好在廣播一則愛情段子——

女聲(撒嬌地):我是你的什麽?

男聲:你是我的iPad!

女聲(不樂意了):原來我隻是個電子遊戲機啊!

男聲(溫柔起來):這樣我才可以天天把你捧在手上嘛。

……

周小柔原本以為,她那麽說他,她再怎麽惡狠狠地說他,他也隻會溫柔地把她攬在懷裏,溫言軟語地回她道:“不許胡鬧。我想要的不是這些,不,不僅僅是這些。小柔,我想要的是我們倆的未來,我與你的一生一世……”

但是他沒有。

他從來沒有那麽凶狠地罵過她。

她無比憎恨著自己,原來心懷奢望的是她。原來不知不覺,她把一顆心又重新係在了他身上,期望著他的一切所為都緣自於愛她。原來,她想要的,還是他的愛。

一回到家裏,她就立刻刪掉了許臻和的電話,惡狠狠地叮囑自己,從此以後,再搭理這個人,周小柔你就是小狗!罰你一輩子都找不著肯豢養你的主人!

周母走進來,擔憂地問道:“小柔,你怎麽了?”

周小柔回過神來,立刻擠出一朵笑容:“沒怎麽啊。”

周母指指她手上,周小柔低下頭來,這才發現自己已經把整整一筒卷紙撕了滿地。

周小柔臉一紅,趕緊蹲下身去把碎紙屑一一撿起來,岔開了話題:“媽,你怎麽還不睡?”

周母答道:“我等你呢。”

周小柔終於把地板收拾幹淨,直起身來:“怎麽了?特意等我?”

周母猶豫一下,說道:“小柔,我們家有沒有錢?”

周小柔一愣:“怎麽了?你要錢幹什麽?”

周母趕緊掩飾一笑:“不是,我就隨便問問……”

周小柔拿過母親的手:“媽,我們沒什麽錢,但是您別擔心,您有什麽需要的,我都給您買。”

周母笑笑:“嗯,小柔,我知道你乖……”

周小柔勸道:“那麽去睡了,好不好?”

周母點點頭:“那我去睡了!”

母親進房後周小柔才垮下臉來,她倒在沙發上,絲毫不想動彈。要是一生能一轉眼就過去就好了,那麽她一定要一個全新的開始,一個全新的,沒有他一分一厘的開始。

半夜時分,窗外突然下起了大雨。周小柔驚醒過來,燈還沒關,窗子也大敞著,風和雨爭先恐後地撲了進來。

周小柔趕緊起身,把窗子關好,側頭一看,沙發的另一角,米蘭不知什麽時候也躺倒睡著了。周小柔不禁失笑,扯過滑到地板上的被子,輕輕地蓋在米蘭的身上。然後,輕輕摁滅了燈。

燈熄了,他心裏的期望也終於灰下來。她走到窗邊,有那麽一刹那,他還以為她會發現他,但是她沒有。如果她發現了,會奔下樓來,穿過雨霧,不顧一切地撲到他懷裏嗎?他保證,再不會推開她,永遠也不會。

但是她沒有。

指間的煙燃到了盡頭,手指上一陣炙痛。他摁下車窗,風雨立刻飄搖而入,很快地,就與他的淚混合到了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