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袍斷義

被周瑛的眼神刺痛,周環脫口道:“是啊,我是羨慕你攀上高枝,也是想你能拉扯我一把,這有什麽不對?從我第一次朝你伸手起,就是你幫我討好周玫,我幫你轉移她的視線,你我不是一直這樣你互相幫助扶持的嗎?難道你現在才要說,當初是我多管閑事嗎?”

周瑛氣極反笑,“我自己都沒站穩腳跟,把你拉扯進來,是幫你還是害你?後來貴妃有孕,背地裏多少人伸手,再往後貴妃動了胎氣,連我都差點折進去,我怎麽敢把你引進明熹宮?”

周環卻是一點不為所動,隻道:“你最後不還是平平安安度過,不但化險為夷,還更上一層樓了嗎?別找借口了,不想幫就別幫,你坦率承認了,我還敬你是個心口如一的真小人。”

“我是小人?”周瑛一時覺得荒誕。

那些默契的眼神交匯,聯手躲開周玫的圍追堵截,成功擺了周玫一道後的會心一笑,難道都是她一個人幻想出來的不成?是時移世易,人心易變,還是從頭到尾都是她看錯人心,表錯情。

周瑛閉上眼。

以往會心默契的攻守同盟,和現在幾乎勢不兩立的對峙,交錯在眼前閃過,周瑛仿佛剝離了情感一樣,冷靜而又麻木地分析著。

是了,以前有一個共同的敵人周玫,才把素無幹係的她們綁在了一起。現在兩人位置對調,弱勢的變強了,倒襯得強勢的變弱了。再加上共同的敵人變得不足一提,外界還出現了新的誘因,致使她們之間出現了直接的利益衝突,才使得原本就建立在冰層上的脆弱聯係一夕崩塌。

周瑛以為兩人是朋友,周環卻隻拿她當互惠互利的合作夥伴。一旦出現利益衝突,可不要翻臉?

弄明白來龍去脈,周瑛隻覺得諷刺至極。

明明一早就知道,皇宮中就連親生母親都靠不住,就算再可愛的孩子都可以滿腹惡毒,她為什麽還會認為這宮裏還存在天性善良的孩子,以及不摻雜質的友誼呢?

周瑛冷下心來,語氣疏離,“是我的錯,我以為明熹宮雖好,但到底寄人籬下,每日謹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錯,算不得好去處。我太自以為是,以為你母妃還在,不必趟這渾水。你一心往上走,我一點沒幫上忙,你不滿怨惱也是應當。”

一聽周瑛的話如此生疏,周環也知道兩人的關係再不能挽留,她的手指動了動,卻終究沒有伸出手,隻冷笑道:“以前指望你也是我蠢,你放心,從今往後,我再不會求你。”

周瑛靜了一刻,應了聲好。

怨憤不滿瞬間如潮水一樣退去,周環眼神平靜下來,她靜靜看了周瑛一眼,轉身離開。

幾步外的素枝雖沒聽見幾句,但兩人劍拔弩張的表情動作,卻早昭示了談話的不愉快。素枝見周瑛怔住不動,上前勸道:“起風了,公主穿得單薄,先回宮吧。”

周瑛回過神,點頭回了宮。

素枝為周瑛打起簾子,一眼瞅見桌上擺著的給周環準備的禮物,心下一驚,忙趨步上前挪了個大肚花瓶擋住。周瑛看出素枝在遮掩的東西,怔了怔道:“罷了,都收起來吧。”

素枝越發垂了頭,輕手輕腳把東西都收了起來,又問:“公主可要午歇了?”

這是宮裏一貫養生的習慣,周瑛點點頭,脫掉外衫躺了一會兒,結果翻來覆去睡不著。她一向自詡灑脫,不想真遇上事兒了,自己也沒想象中看得開。

她自嘲笑笑,索性起床攏了攏頭發,到書房練字去了。

素枝抽空吃了飯,眯了會兒,剛一回來,替她的白柳就殺雞抹脖子一樣,直衝她使眼色。

其實都不用白柳使眼色,一看書案上、地板上幾乎團滿寫廢了的紙,再看紙上那些力透紙背、淩亂潦草的字跡,素枝就知道周瑛吵完架還沒緩過來。

素枝悄悄揮手,讓白柳退下,親自砌了壺茶,給周瑛遞了一杯,緩緩勸道:“公主寫了這許久,不妨喝口茶,起來站一站,好歹緩緩眼睛。”

周瑛借著練字痛快發泄一番,胸中塊壘鬆去大半,倒是沒留心時間。一經提醒,周瑛才覺得眼澀手酸,擱下筆,揉了揉手腕,喝了口茶,“現在什麽時辰?”

“申時一刻。”素枝收拾書案上的廢紙,好歹騰出一塊擱茶杯的地方。

周瑛見素枝把團著的廢紙展開鋪平疊好,忙出聲阻止道:“不用疊了。”

周瑛練字還是素枝啟的蒙,雖然後來由程夫子全權接手,素枝也再沒置喙過她的練字,但憑素枝的水平,肯定能看出來她根本沒潛心練字,而是在發泄情緒。

剛才一股腦兒胡寫一通,也沒多想,這會兒被啟蒙先生瞧見,到底有些羞恥。周瑛輕輕咳了兩聲,“今個兒字寫得不好,取個銅盆,把它們都燒了吧。”

素枝看出周瑛不自在,心中了然,也不揭破,取來火折子和銅盆。

周瑛正要伸手接過,素枝卻笑著讓開,“這些事若讓公主動手,要咱們還有何用?公主不妨先去花廳稍坐,燒紙時候煙熏火燎,公主體質嬌貴,怕是受不住。”

一看素枝含笑的眼神,周瑛就知道瞞不過她,隻好道:“你快著些,該給母妃請安了。”

素枝當然應是,也不假手於人,很快將所有廢紙付之一炬。

既然準備給徐貴妃請安,當然要重新沐浴更衣。

水裏一片花瓣不要,衣服一點熏香不要,就連滋潤肌膚的膏脂也都一絲香味不要……一旁伺候的白柳一雙溜圓的眼睛滿是好奇,卻到底因為新分到周瑛身邊,不敢去問。

周瑛雖然喜歡白柳的活潑性子,但這會兒卻隻作不知。

其實原因有兩方麵。

一是皇帝的前車之鑒,若易地而處,她可沒好命全身而退,二則也是避嫌的意思,這次貴妃就算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也差不離了,雖然貴妃沒發話,但她總也要識趣避著些。

這回周瑛雖然搬出明熹宮,但徐貴妃到底沒做絕,玉碟上周瑛的名字並未從她名下移出。皇帝心中有愧,徐貴妃不提,他也樂得裝不知道。尤其徐貴妃雖然度過了危險期,但到底動了胎氣,傷了根底,還需喝藥靜養。所以於情於理,周瑛還要每日給徐貴妃請安問好。

這也正和周瑛的心意。

周瑛本就不準備放棄徐貴妃,當初離開明熹宮,固然有一償舊願的意思,但也未嚐不是形勢所迫下的以退為進。在徐貴妃有了親生子女後,這種關係才是最安全的距離。

素枝要跟著周瑛,少不得也要沐浴一回,但她速度快,收拾完還來得及給周瑛梳發髻。

主仆二人輕車熟路來到明熹宮,還沒進門,就聽到屋中談笑聲正濃。

站門的宮女殷勤打起簾子,周瑛抬眼看去,隻見徐貴妃的座上客不是別人,正是周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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