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京這幾天情緒很低落。

蘇北沙書記終究沒能創造醫生所說的奇跡,在京城仁愛醫院走完了他生命的最後旅程。

中央電視台新聞聯播播報了沙明德同誌病逝的消息,陳京奔赴京城吊唁,送沙明德最後一程。

在京城陳京碰到了楚江前來吊唁的幹部,伍大鳴也親臨了追悼會。

伍大鳴剛剛被確定為楚江省省委副書記、副省長、代省長,從市委書記走到省長,伍大鳴的仕途步入了他政治生涯最黃金的時期。

而他所取得的一切成績,沙明德是發揮了關鍵作用的。

所以在追悼會上,他眼眶發紅,在和沙書記家屬握手的時候,他甚至是老淚縱橫。

相比伍大鳴,陳京和沙明德的感情並沒有那麽深厚。

但是陳京很感恩沙書記對自己的賞識。

陳京在楚江工作的時候,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處幹,沙明德作為省委書記,他能夠在如此高位上給予陳京肯定,給予陳京賞識。

這對陳京的鼓勵和鼓舞是無法形容的。

陳京最後瞻仰沙書記的遺容。

沙書記樣子很安詳,很平靜,一如他生前那般從容。

在那一刻,陳京再也難以壓抑內心的情緒,眼淚奪眶而出,心情難受到了極點。

由於這次參加追悼會的人太多,陳京隻能匆匆的瞥一眼書記最後的樣子,但是這匆匆的一眼,卻讓他心情極度激動,那一幕,也許他一輩子都難以忘懷!

在參加沙書記追悼會期間,陳京和伍大鳴有過一次短暫的接觸。

伍大鳴馬上就是楚江省長了,陳京才驀然意識到,自己離開楚江的日子已經很漫長了。

楚江早已經物是人非。

陳京以前熟悉的那幫子人,在官場沉浮中有人已經消身匿跡,有些人外調其他省市,隻有極少數還活躍在楚江政壇了。

而這其中,陳京最關注的馬步平也越過了年齡的紅線,進了省人大擔任農村工作委員會擔任主任,在正廳的位子上退休已然成了定局。

而省裏的常委班子,陳京現在認識的也僅僅隻有伍大鳴還有徐自清了。

徐自清在和伍大鳴的競爭中處於下風,擔任省委副書記。

其他的常委,全部都是陌生麵孔。

這樣的變化,讓陳京在感歎物是人非的同時,也難以回答伍大鳴的問題。

伍大鳴希望陳京能夠回楚江工作,陳京竟然不知道怎麽回答。

陳京斷斷續續聽過一些傳言,他心中很清楚伍大鳴現在麵臨的局麵也很嚴峻。

想來,他在巨大的壓力下,也希望自己手下能夠有更多能為自己排憂解難的可用之人。

可是現在的陳京怎麽能夠幫到伍大鳴?他自己在莞城都有些進退失據,還處在極度的困難之中。

……

很疲憊,陳京回到莞城,接到的第一個電話赫然是自己的遠方表哥柳賽貴打過來的。

在電話中,柳賽貴說話有些結巴,他支支吾吾的道:“京子表弟,你……你現在在莞城工作吧?我……我恰好來莞城了,想請您吃頓飯,不知道能不能行?”

陳京接到柳賽貴的電話,立刻就想到了母親經常叮囑的自己的白表姨。

他心中有些愧疚,自己自從去了粵州,和他們聯係就疏淡了。

遠房的親戚,感情勝於血緣,陳京能從白春娥一家感受到他們對自己的熱情,以及遠在他鄉,他們對自己的親切。

尤其是柳賽貴,為人特別老實,這麽多年來每逢年節,他基本都有電話過來。

不管自己當時遭受到了怎樣的境遇,他都雷打不動的會常常給自己電話。

反倒是自己這個遠房表弟,做得不夠好,鮮少主動和他們聯係。

麵對柳賽貴的邀請,陳京沒多猶豫就答應了。

他叫上了三哥,一下班就直奔位於走馬河的“地道楚菜館”。

柳賽貴親自在餐館門口等候迎接。

楚菜現在在嶺南很流行,而“地道楚菜館”又是在嶺南享有盛譽的楚菜大連鎖餐館。

在餐廳包房,就柳賽貴一人,卻上了滿滿一桌子菜。

陳京皺皺眉頭道:“賽貴哥,咱們兄弟兩個你這麽客氣幹什麽?這麽一桌子菜太浪費了!”

劉賽貴憨憨的笑笑,道:“京子表弟,我好久都沒見你了,請你吃頓便飯,真的不成敬意!”

陳京打電話把三哥從下麵叫上來,三人一起開動,對付這一桌子。

劉賽貴為人是典型的楚江人的踏實和憨厚,幾杯酒下肚,他流露的神情就顯示他今天是有事找陳京。

陳京笑道:“賽貴哥,你有什麽事兒但說無妨,你我兄弟間的事情,你無須藏著掖著!”

劉賽貴遲疑了一下,道:“京子老弟,不瞞你說,我這次到莞城是真遇到麻煩了……”

劉賽貴極其沮喪的給陳京講了自己的遭遇。

他做家具企業,每年年底都有一波資金短缺的境況。

以前陳京在海山工作的時候,因為陳京的關係,劉賽貴常常在這期間都會向銀行申請貸款。

但是這幾年因為經濟不景氣,通過銀行融資手續繁多,而且難度極大。

劉賽貴連續幾年都通過民間渠道融資。

從去年開始,劉賽貴的生意進入了莞城,就是在年底,有莞城的“朋友”找到他,說能夠幫他弄到錢。

沒想到就是這一次朋友的幫忙,讓他陷入了高利貸的漩渦之中。

去年年底借了兩百萬,到現在為止他已經還了三百多萬,現在一算賬,竟然還欠別人兩百多萬。

他一年生意做下來,利潤也就一百萬的樣子。

他一年的生意全賠進去還無法償還高利貸,工作因為資金問題已經瀕臨破產,他幾乎是無力支撐了!

劉賽貴說到這段經曆,眼淚都流下來了,他道:“京子老弟,我知道你是領導,找您辦事常常會讓你違反紀律,讓你很為難!但是這次我真是沒辦法了,高利貸公司欺人太甚了。

他們搞了兩份合同,每還一次錢,他們就逼我簽一份新合同。

我是真的沒錢還了,可是他們不罷休,有人拿著刀子還有槍跑到了我家裏,你白表姨還被他們的打手打翻在地,胳膊還骨折現在還住在醫院。

你侄女兒和嫂子現在都跑到楚江去躲災……”

劉賽貴越說越激動,偌大的漢子,竟然淚流滿麵,眼睛都紅了。

陳京微微皺了皺眉頭,正要說話。

“砰!”一聲,包房門被人一腳踹開!

四五個高大的漢子像豺狼一樣一擁而入。

看他們的裝束,清一色的黑背心,板寸頭,其中領頭的一個家夥手臂上還紋了兩條龍,胸口的位置繡著一隻凶狠的老鷹,老鷹大半部分被黑背心遮住,隻露出凶狠的尖喙和仿佛要擇人而噬的雙眼,讓人望見便覺得心寒。

一看見來人,劉賽貴臉色霎時變得煞白。

連忙從椅子上站起身來,結結巴巴的道:“關……關……哥,能不能再緩兩天,我……我……”

被稱為關哥的紋身男子,嘻嘻一笑,咧嘴道:“劉總,你實力依舊很強嘛!你看看你請客是什麽地方?這裏多少錢一頓飯?咱們兄弟可從不敢來這裏消費哦!”

他回頭朗聲道:“哥們兒,大家說是不是啊!”

“是,是!”後麵幾個漢子齊聲道,嬉皮笑臉的模樣!

劉賽貴手足無措,緊張得直搓手。

陳京皺了皺眉頭。

紋身漢子瞟了陳京一眼,大步走過來道:“兄弟,不好意思,能不能回避一下先,我們有點事找找劉老板……”

陳京看了紋身漢子一眼,衝劉賽貴道:“賽貴哥,這就是收高利貸的兄弟?”

劉賽貴尷尬的點點頭。

紋身漢子愣了愣,道:“喲,劉總在想辦法找錢啊,這位兄弟眼生的很,不知道是幹哪行營生的?”

他靠近陳京身邊,伸出手來就要一巴掌拍在陳京肩膀上。

他的手還沒落地,便被一隻沉默的三哥一手把手抓住。

紋身男子愣了愣,用力的往下壓,三哥麵帶微笑,手卻像一把鉗子似的紋風不動。

男子身後幾人一看這情形,同時靠了上來。

紋身男子用力抬手止住身後,用力往後一退,三哥手一鬆,他一下失去平衡,一連往後退了三四步,身子靠在牆上才把這股力給卸掉。

他幹笑一聲,道:“好,好!怪兄弟我有眼不識泰山,不知道今天遇到了高人!”

他朝陳京拱拱手道:“這位兄弟,我老關跟你陪不是了,今天我們的確是找劉哥有點事,能不能行個方便?”

陳京沉默無語。

紋身男子身後竄出一個黃頭發的青年,他冷眼瞅了陳京一眼,道:

“這位老兄,你不要以為我們關哥怕了你,這年頭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如果在江湖上混,應該懂得規矩,所以希望你還是識相一點!”

三哥笑眯眯的湊到陳京的耳邊,道:“陳書記,怎麽處理這幫人?”

陳京沉吟了一下,道:“先讓他們走吧,我還想再和賽貴哥談談!”

三哥點點頭,笑容不改的回頭,忽然,他臉上笑容猛然斂去,幾乎是從牙縫裏吐出一個字:“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