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市委書記和市長之間的關係,有人說得比較形象,那就是書記管人,市長管錢。

當然,這個說法不是指上世紀。

在上世紀黨委權利非常大,常委班子中有一大幫副書記,他們各有分工,同時又多頭管理,政府影響力相當的低。

甚至有些地方,政府一把手在常委的權利裏麵排名到了四五位,這都是當年常見的現象。

但是跨世紀以後,中央進行了一係列加強政府職能的改革,其中包括削減副書記數量,規定班子中隻能有一個專職副書記。

另外,增加政府入常的人數,以前政府進入常委班子的一般隻有市長和常務副市長,現在很多地方都是三人入常,從而保證政府真正在發展經濟方麵占據主導的地位。

不過這一切,在現在的莞城卻有些差別。

嶽雲鬆管人很緊,對錢也看得緊。

現在莞城的財政一係的官員都是嶽雲鬆的正統嫡係。

當年嶽雲鬆就是在財政局長的位子上勝任副市長,然後再一步步走到現在位置的。

所以,他看緊錢袋子無須明目張膽,反正這幫子人隻聽他的,而這也是嶽雲鬆對付薑少坤的法寶。

可是今天,薑少坤公然在常委會上挑起了事端,在財稅問題上向他攤牌,兩人的矛盾能不激化?

陳京自始至終都很少說話,他在琢磨薑少坤的意圖。

顯然薑少坤現在打著發展的幌子,名目張膽的要回屬於他自己的權利,這一招不可謂不狠。

現在關注莞城發展的領導多了,不僅省委關注,連中央都關注。莞城的黨政關係在新階段如何定位,薑少坤把條條框框已經畫出來了。

如果嶽雲鬆一意孤行,還是要在財稅問題上卡薑少坤的脖子,薑少坤就可以趁機發難,利用他已經掌控的政府權利和嶽雲鬆處處頂牛,雖然這種頂牛結果是兩敗俱傷,但是嶽雲鬆能接受嗎?

薑少坤是真傲氣,也是真凶狠,陳京今天總算見識到了。

和陳京一樣,其他的常委大部分對今天的風雲突變都準備不足,個個都是目瞪口呆。

還好嶽雲鬆不是易於之輩,雖然他對薑少坤的突然出招沒有準備,但是他反應很快。

他略微一沉吟,道:“政府的這個草案值得討論,但目前擺在我們麵前的是資金問題。現在我們十幾個區,都在嚷嚷著要改革。但是從目前全市的情況來看,真正開始行動的,而且有能力有底氣把改革推進下去的,目前還隻有走馬河區!”

他頓了頓,伸出右手道:“我們來算算走馬河區這次投資的帳,城建計劃是三百億,具體稅務補貼,高興技術補貼,企業技術升級補貼,一個億砸下去杯水車薪。陳副書記這次又找了銀行準備貸款,可能計劃再投幾十億。

我們不算社會資金,隻算政府投資,走馬河就可能要投四百億進去。

這麽算下來,我們全市有十幾個區縣,一共要超過五千億的政府投資。

我現在想問一下,咱們莞城一年國民生產總值是多少?我們投這麽多錢下去,這些錢從哪裏來?”

他用手指著陳京道:“陳書記,你說說?”

陳京道:“書記,財政問題不是一朝一夕的問題,投資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完成的問題。這個問題我提議稍微緩一緩,充分在醞釀一下。我們班子裏麵大家各自都發揮一下自身的智慧想想可行的辦法,大家覺得怎麽樣?”

陳京這麽說,就是一個“拖”字訣,剛才嶽雲鬆明顯是在偷換概念。

走馬河花錢多,是因為走馬河要投資城建,走馬河的城建就是莞城城建重要的部分。

除開這一部分錢,走馬河需要的錢並不太多。

但是嶽雲鬆偏偏把走馬河需要的錢翻十幾倍,然後以這個基數說成是全市需要資金的基數,這就是他的一種誤導。

陳京當然不可能點破這一點,事已至此,他隻能順著這條線說,先把局麵拖著再說。

薑少坤眉頭一直都皺著,從鼻孔裏麵發出的是冷哼。

他很傲氣啊,陳京很不爽,但是現在能怎麽辦?

最後,常委會也就在討論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情上結束了,這個常委會是陳京來莞城以後開得最意外,也是最沒有內容的常委會。

老實說他有些狼狽,薑少坤這個發難時機把握太好了,陳京沒想到那裏去。

現在這一拖,不過是臨時把問題給冰封住了,但是遲早這個事要重新提上日程,怎麽辦?

陳京一路不說話,就在他快走到辦公室門口的時候,突然聽見有人叫他。

他回頭一看赫然是鄭遼燈。

他笑了笑,道:“鄭市長?什麽事兒?”

鄭遼燈湊過來道:“陳書記,最近我關注到一些情況,聽說走馬河因為拆遷工作遇到了很大的困難。對這個問題,我們政府收到的舉報很多,我想跟您匯報一下,然後聽聽您對這個問題的指示!”

陳京深吸了一口氣,眯眼瞅著鄭遼燈,心想走馬河出屁大一點事,還真能大量舉報到了政府,這家夥擺明就是睜眼說瞎話。

不過市政府這次副市長調整分工,鄭遼燈好像真就被安排負責城建了。

就是今天他這個分管領導找自己究竟是來匯報工作,聽自己指示,還是來指示自己來的?

“這樣,老鄭,關於拆遷的問題,你可以先多收集一些信息,多了解一些情況。對於這個問題我也在關注中。我才從京城回來幾天,也正在了解這件事,針對這起事件,我有一個很重要的態度。

那就是如果這起事件牽扯到有咱們的黨員幹部,或者是一些不法企業,一定要嚴懲不貸!

這一點你要記住,不管他是什麽級別的官員,是蒼蠅是老虎,都要不惜代價給拍死!”

陳京說到最後,神色極其嚴肅,殺氣凜然。

陳京在懲治腐敗問題上從來不手軟,在他的手上栽的人不計其數,陳京的狠辣也是出了名的。

他鋒芒一露,那股子殺氣一下就把鄭遼燈肚子裏想說話的給堵了回去。

陳京轉身走向自己的辦公室,鄭遼燈就一直在背後呆呆的看著他,臉上神色陰雲變幻,不知道他心中所想!

……

“砰!”一個嶄新的景德鎮仿清乾隆的荸薺瓶被嶽雲鬆狠狠的砸在了地上。

瓶子和地麵親密接觸,瞬間四分五裂,嶽雲鬆又一拳砸在辦公桌上,才吼道:“簡直是太猖狂,得寸進尺!莞城什麽時候弄得這麽沒規矩了?他真當自己是欽差大臣,天王老子嗎?”

“真是豈有此理,豈有此理!完全就是瞎扯淡,亂彈琴!”

嶽雲鬆有些失去理智。

今天的常委會薑少坤太猖狂了,竟然直接跟他攤牌,弄得他差點下不了台,作為書記的麵子和尊嚴,都丟光了!

他擔任莞城的市委書記這麽多年,就從來沒碰到過這麽窩囊,這麽讓他丟臉的事情。

最後如果不是陳京靈活,很巧妙的把這個問題給拖住,今天常委會他甚至難以全身而退。

莞城他才是書記,他薑少坤是什麽?完全就是沒有上下級觀念,完全就是咄咄逼人,得寸進尺!

嶽雲鬆發火,王其華臉色也非常的難看。

嶽雲鬆去京城才一個星期,回來就出這樣的事情,這一個星期他作為市委管家,根本就沒有把局麵給弄明白,沒有及時給嶽雲鬆匯報目前莞城的情況,他的責任不可推卸。

“王其華,你說,今天究竟是怎麽回事?你這個秘書長當得渾渾噩噩,天都要塌下來了,你還天天給我報平安……”

王其華滿臉通紅,尷尬得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過了很久,嶽雲鬆似乎意識到自己失態了,他一屁股坐在沙發上,雙手抱胸,開始生悶氣。

王其華察言觀色,終於鼓起勇氣湊過去,壓低聲音道:

“書記,最近世紀前沿公司被查得厲害,我也是剛剛收到的消息。不僅稅務部門查他們的納稅,工商部門還查他們經營範圍,似乎他們承受的壓力很大!會不會……”

嶽雲鬆臉色變了變,猛然扭頭眼睛死死的盯著王其華。

王其華不敢和他對視,捏捏諾諾的道:“我……我也剛知道,我覺得這可能是個信號,這是有人在搞鬼啊!”

嶽雲鬆神色沒有任何變化,也沒有動,就那麽呆呆的看著王其華。

屋子裏的空氣似乎凝固了一般,那種緊張的感覺能夠讓人窒息。

不知過了多久,嶽雲鬆將頭扭過去,人往後仰,整個人全都倚在了沙發上。

他沒有說一句話,但是這一刻王其華忽然覺得嶽雲鬆一下就似乎蒼老了很多歲。

王其華本來有一肚子的話想說,但是此時此刻,他卻一個字都說出不來。

他忽然覺得,這個時候自己不應該在旁邊,應該給嶽雲鬆一點時間……

他站起身來,慢慢的出門,躡手躡腳,不發出一點聲響。

出了門,王其華覺得渾身難受,他覺得這個事自己似乎不該說,興許自己本來可以出麵先去探探虛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