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四十四章 波瀾(三)

七月十八號這個令董柏言難忘的日子終於來到,《國民日報》在今天的報紙頭版頭條全文轉載《經濟改革下的思考》一文,並刊登編者按,用褒獎的筆調肯定這篇文章的觀點。 與此同時《軍隊日報》也在自己的頭版頭條刊登一篇文章《改革需要經濟發展》,文章當中對董柏言所寫的《經濟改革下的思考》進行逐條駁斥,言語犀利異常。這兩大日報的登台亮相,證明高層之間的爭鬥已經進入到白熱化狀態,現在就看東風和西風那個更烈。至於董柏言他已經完成自己的曆史使命,隻等著辯論雙方的究竟是誰勝出,不言而喻他此刻的處境,左手天堂右手地獄。

看著案頭的兩張報紙,感覺到頭疼。拿出一根煙點著,抽了兩口感覺到心煩意亂,隨手又將它狠狠地摁在煙灰缸裏,這時才發現裏麵已經沒有這根煙的立錐之地。站起身想找點事做,但又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麽,重重的再次坐回去,屁股下的椅子發出咯吱吱的抗議。

一種從未感覺到的無力向心頭襲來,緊張、害怕、恐懼、窒息種種念頭蜂擁而至,就像一座座大山層層疊疊將自己壓在下麵無力掙紮。真不知道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孫悟空,怎麽會一壓五百年。自嘲的笑了笑,手不由自主的伸向煙盒。怎麽輕飄飄的,皺起眉頭看了看,裏麵已經空空如也…。

舒婷正在趕往滄源的路上,她從自己父親嘴裏知道董柏言正在麵對前所未有的危機,自己的心被揪的生疼,盡管明白自己的出現並不會讓事情有任何改觀,但是此刻站在他的麵前,哪怕分擔對方一點點憂愁,自己的心也會異常的滿足。

電話響了,董柏言接起來耳邊響起平凡熟悉的聲音,“董哥你這一次可真是幹了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你可太偉大了,我真的很崇拜你。”

“臭小子你是誇我呢還是罵我呢?”董柏言強打精神開著玩笑。

“董哥我可真的是誇你,千萬不要誤會。兄弟知道你心情不太好出來坐坐?”平凡的語氣很輕鬆但是董柏言能聽出對方濃濃的擔心。

“算了,今天事情挺多改日吧!”董柏言這幾天心力交瘁,實在不想動。

“董哥怕什麽?大不了咱們不幹了,兄弟公司副總的位置可早就為你準備好了,什麽時候來就你一句話。當這個勞什子官又費心又費力,我都替你難受。”平凡用話語給他打氣。

“嗬嗬,謝謝兄弟了,對了海選的事情你小子做的不錯啊!這幾天電視裏和廣告裏都是你們公司舉辦的這場活動的消息。我看了看網上都為這件事情爭論不休啊!”董柏言不願意在談起這件事情,轉移話題笑著對平凡說。

“哈哈,我都沒想到這件事情能引起這麽大的轟動,已經有不少公司來電有投資此項活動的意向,還有不少公司慷慨解囊讚助,就為了能在活動裏掛個名,我的天啊!這個錢未免也太好賺了。你知道短短兩個月之間咱們公司進賬多少?”一提起這件事,激動的平凡連說話都帶著顫音。

“聽你的語氣應該是盆滿缽溢了?”董柏言微微笑著。

“五千萬啊!這已經是刨除先期投資淨賺的部分,這還是初步海選剛剛進行一半,如果這項活動能夠正常不出意外繼續進行下去,那可真是挖到金礦了。”平凡繼續說道。

“嗬嗬,平凡越是這個時候越要冷靜,第一屆辦得成功,我們還可以繼續下去,到時候恐怕你做夢都會笑醒。還有合作夥伴一定要選好,千萬不能砸了自己招牌。媒體合作方麵有困難嗎?還有廣電部那裏打點好了沒有?”董柏言思考一下慢慢說道。

“嗯,董哥你放心吧!對了前兩天我還和廣電部的部長在一起吃飯,閑聊說起你的文章。”平凡故意放慢語速。

董柏言心中一跳,深深吸口氣慢慢說道,“嗬嗬部長好大的官啊!難得我的文章能入他的法眼。聊了些什麽?”

“嗬嗬,想知道嗎?”平凡賣了關子。

“嗯,還真有點想知道的**。”董柏言肚子裏暗罵平凡,這小子也會吊人胃口了。這個時候他到忘了,平凡是有樣學樣,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那就是來坐坐,我等你啊!老地方老房間晚上六點半不見不散啊!”裏麵傳出平凡爽朗的笑聲。

“你這小子,喂喂。”聽到電話裏的忙音,董柏言無可奈何的放下電話,搖搖頭苦笑一下,又將目光放到報紙上。

“姐夫怎麽樣柏言出來嗎?”慧嫻瞪著大眼睛緊張的問道。

“慧嫻你又是何苦呢?”平凡看了看慧嫻歎口氣。

“我怎麽了?現在他出這麽大的事情,難道我不應該看看他嗎?”慧嫻一臉的氣惱。

“好好,應該應該,慧嫻姐夫告訴你,我就幫你這一回,下一次你想都不要想。也不知道你這小腦袋瓜子裏怎麽想的。我可警告你董柏言可是有老婆孩子的人,你這樣做很危險。如果他沒有結婚,姐夫鼓勵你,就算你不說也會給你創造機會。可是現在,嗨,不說了,對了你嫂子給你介紹的男朋友你們之間處的怎麽樣了。”平凡知道自己的小姨子的心事。

“姐夫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是這件事情你絕別管了好不好?”慧嫻低下頭小聲說道。

“嗨,你看著辦吧!過年你就畢業了,按道理這些事情也用不著姐夫羅嗦,可真是這樣我怕你。算了再說用讓你煩我了。明知無望的事情,卻偏要爭取,你真是個傻丫頭。”平凡看了看慧嫻長長歎口氣,轉身出去了。

“明明知道相思苦,偏偏對你牽腸掛肚,經過幾許細思量,寧原承受這痛苦…”走廊裏傳來平凡的歌聲。

心中細細咀嚼這歌詞,酸甜苦辣的滋味一起湧向慧嫻的心頭。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離君天涯,君隔我海角。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化蝶去尋花,夜夜棲芳草。”嘴裏低聲念著,一顆芳心繚亂的無處可以擱下,隻好與愁腸糾結在一起,靜靜站在那裏發呆。

董柏言坐在辦公室裏思考半天,站起身走向秦建忠的辦公室。

“董書記來了。”秦建忠看見董柏言走進來,連忙起身倒水。

“建忠別忙了。我聽說老康的事情結束了。”董柏言的臉上露出一絲不忍的神情。

“嗨,結束了。人就是那麽回事情。我聽說他老婆拿著他的骨灰盒人哭死好幾回,真是太可憐了。到現在孩子還不知道自己的父親已經走了。”秦建忠將手裏的水杯遞給過去。

董柏言接過來思考了一會兒說道,“老康的愛人沒提什麽要求吧!”

“這倒沒有,這幾天料理完後事之後,估計再過個兩三天帶著自己的爸媽去孩子上學的城市,可能不打算回來了。”秦建忠惋惜的說道。

“這樣啊!老秦你有沒有空?咱們去看看他們。”董柏言問道。

“行,董書記您稍等一下,我和他們說一聲。”秦建忠很痛快的答應。

“嗯。”

過了一會秦建忠快步走進來,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出縣委大院。

“建忠我可能工作要有變動,前兩天省委組織部劉部長征詢了我的意見,我向他推薦了你。”董柏言慢慢走著,眼睛看著前方,語調很平靜。

“董書記,我…”秦建忠被董柏言的這句話驚呆了,手足無措的停下腳步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董柏言的腳步沒有停留,依舊慢慢向前走著,他的背影融合在夏日的陽光中,每一步顯得異常艱難,似乎有什麽東西在拉拽著他的後腿,腳下的浮土濺起,慢慢將黑色的皮鞋沾染成白白一片。

秦建忠愣了愣緊趕幾步,跟上前麵人的步伐,兩個人沒有再說話,就這樣一直靜靜向前,燥熱裏空氣似乎停止了流動,呆滯的,粘稠的,凝固的。董柏言用力揮揮手臂,想將這份感覺驅散,可身上又多出一份更加粘稠的感覺。

“董書記要不我讓他們出車?”秦建忠小聲說道。

“嗬嗬,不用了建忠,整天坐在辦公室裏,不如出來走走活動活動。”董柏言擺了擺手,“建忠農民真苦,農村真窮,農業真危險。他們臉朝黃土背朝天,從土裏刨食,但是忙活辛苦一年,手裏的錢卻落不了兩個。這是為什麽?你我都清楚,農業是一切財富的來源和基礎;農業是保障百姓生存的基本手段;農業是國家穩定的根本保障;農業是道德教化的前提和保證。士農工商,士農工商,農在這幾個行業裏排在第二位,可現實中呢?他們用手裏的鋤頭,腳下的爬犁養育了如此龐大國家的民眾,但是他們的地位是如此的卑微,已經淪落到被人看不起的地步,這不能不能說是一種悲哀。我國雖然是農民國家,但作為這個國家主體的農民卻處在社會的最末端。鄙視農民,看不起農民的觀念,深深地在每一個人心中,包括農民自己心中。”

董柏言輕輕歎口氣,他不知道自己的未來究竟會怎麽樣,但是他想和秦建忠談談這個問題,“建忠你看看他們。”,手指向田間勞作的人們。

秦建忠低聲說道,“咱們縣地處山區土地資源真的很匱乏,要想從土裏致富真的很難啊!”

“嗬嗬,建忠你的觀點代表了大多數人的想法,可我不這麽認為。造成這種現狀我認為主要原因有三條:一是人均耕地麵積小;二是小農強烈的自私性;三是小農體製與市場機製不兼容。人均耕地少雖然排在頭位,但絕對不是根本性問題。我覺得最根本在後麵兩條。”

不知不覺兩個人的腳步放慢了,董柏言沉吟一會繼續說道,“農民貧窮並不是土地少產量上不去,而是他們的眼光太過於狹隘,思維還定式於過去的小農自給自足經濟,沒有將手裏的力量聯合起來。基本上還是一人一牛一

鋤一犁,如果不改變自己的生產資料和生產工具,農民靠農業致富是不可能的。”

兩個人幹脆停下自己的腳步站在田間,董柏言掏出煙遞給秦建忠一隻,對方連連擺手,“怎麽還沒學會,不會也好,會了就放不下確實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逸塵倒是讓我們給熏陶出來了。”

董柏言吸口煙接著說道“自打農村取消農業稅以後,鄉村組織退出農民生產環節的事務,農民憑借自發的組織來解決生產中的合作問題。很多人認為,農村取消農業稅以後,農村形勢一片大好,農民自己可以解決自己的問題。總的來看,農民在生產環節尤其是灌溉方麵的狀況非常糟糕。一種彌散的、難以控製的、破壞性的無序力量,正在快速生長。年年因為水的問題,村與村之間鬧矛盾,甚至還出現因為多灌幾畝地釀成**。這說明什麽?農村無序的力量正在破壞舊有的農業組織化程序組,這個苗頭是一個相當危險的訊號。當前農村的無序,是建國以來農村社會從來未曾有過的挑戰。秩序現在需要一種新的秩序來整和他們手裏的力量,隻有將他們有序的組織起來,才有可能讓農民真正的富裕起來。同時有效的與市場經濟結合,讓他們自主參與到市場中來,讓中間流通環節流失的一部分的財富回到他們手中,我想今後農民的日子應該會好過一些。”

董柏言將手裏的煙頭扔到地上,用腳尖使勁搓了搓。

“嗬嗬,建忠雜七雜八的說了一大堆,讓你跟我在日頭下曬了好長時間,很不好意思啊!”

“董書記看你說的,漂亮話我不會說,但是覺得您說的話字字發自肺腑,而且讓我感覺到一語道破其中的關鍵,我可真是受益良多。不過董書記我有句話還得說。”秦建忠看著董柏言。

“哦,有什麽話你說。”董柏言笑著饒有興趣看著他。

“如果真像您說的那樣,農民真的會富裕起來,但是照您說的辦,太困難了。”

“是啊!太困難了!建忠走吧!”董柏言長長呼出一口氣,兩個人慢慢繼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