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五十三章 後事(上)

“健生你出來吧!”馬雲忠緩緩說道。

隨著輕輕的腳步聲,從草廬裏走出來一個人,從他的步伐和舉動上來看應該是個軍人。但身上洗的發黃的軍服又在提醒人們,這是一個曾經的軍人。那個叫健生的人走到他的身後。馬雲忠指了指旁邊的椅子,健生從後麵走過來坐在上麵。腰杆挺得很直,雙腿並攏手放在大腿上。

“我說過你多少次,可你就是改不了。咱們之間沒有必要那麽拘束。你已經不是一個軍人,我也不是你的上級,難道我們之間就不能呢個隨便一些嗎?”馬雲忠苦笑一下搖搖頭。

“老營長,我就是您手下的一個兵,我時刻牢記這一點。就算到臨死的那一天,這都是誰也無法改變的事實。”健生的聲音就像一條“毒蛇”在吐著芯子。沒錯他就是“毒蛇”。

“我們在一起有十多年吧!”馬雲忠的語氣很滄桑。

“報告營長!準確的說,應該是從八二年開始到現在已經有二十一年零兩個月十五天。”健生欠欠身用一種軍人的表達方式說出這番話。

“難得你還記的這麽清楚,二十多年了,你已經從一個風華正茂的小夥子就快步入到中年了。怎麽樣有沒有想過離開我到外麵看一看?”馬雲忠看了一眼健生。

“老營長你的意思是…”健生的語氣停頓一下。

“是該放下的時候了,我也應該好好想一想怎麽安排你後半生了。”馬雲忠看著徐風吹皺的水麵,粼粼泛起的金光有些刺眼。

“老營長你為什麽要這麽想?自從你把我從硝煙紛飛的戰場救出的那一刻,我已經決定這條命就是你的,無論你將來會怎麽樣,我要寸步不離的跟著你,守護著你。如果沒你,我可能就像當年那些戰友一樣,將自己的屍骨埋在那片莽莽叢山峻嶺當中。”健生的神情有些激動,喉嚨間傳來絲絲的吐氣聲。

“健生,那場戰爭已經過去二十多年了,為什麽你還不能放下呢?既然你活著就應該去更好的享受生活,而且代替那些死去的弟兄去享受生活。就因為我,你每天活在陽光的陰暗麵;就因為我,你一直隱姓埋名;就因為我,你拋棄養育的你父母;就因為我,你孑然獨身一人;就因為我,你去做你違心不願意做的事情。你真的不欠我什麽,反而我虧欠你太多。健生你真的應該離開我了。”馬雲忠長長歎口氣,水麵上的魚漂上上下下隨著水麵的波動起伏著。

“老營長你說什麽我都不懂,我隻知道是你用嘴把我喉嚨裏的淤血吸出來,是你為我包紮傷口,是你拿身體擋住了炮彈的碎片,是你連拉帶拽將我弄進後方,是你不顧身上流著鮮血,用槍指著軍醫的腦袋為我救治。如果沒有其中的任何一個動作,我健生現在隻不過是一抔黃土下的白骨。父母養育了我,但是你又讓我第二次獲得了新生。這條命就是您的,您讓我上刀山下火海,眉頭都不會皺一下。”健生也說越激動,喉間絲絲的聲音越來越大。

“健生你不明白,剛才我和那個年輕人的對話,你也聽見了。這些日子裏我就沒有睡一個好覺,每天夢到死去的那些弟兄,夢到因為這個東西死去的人。嗨!放下,放下,也許真到了該放下的時候。”馬雲忠看了看湖光山影間掠過的飛鳥,眯起眼睛看著它們直到消失在天際,用手指了指桌上的拿盤黑色的dv帶

“老營長,他這麽鬼扯兩句,你就相信了?難道你不知道他背地裏做些什麽?他的情人是曼博公司董事長,而且還給他生了兩個孩子。我看他滿口的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如果他的話都可靠,我看母豬都會上樹。您可千萬不要上他的當。”健生的聲音就像一條眼鏡蛇看見獵物那樣,劇烈發出絲絲的聲音。

“健生我和他不一樣,他的私生活我們無權幹涉。至於曼博公司正正經經做生意跟我們更沒有關係。而且你的幾個老戰友在盤山包的工程還是人家給的。更何況他所幹的事情雖然有一部分功利性,但是大部分出發點還是正確的,最起碼滄源人民還是應該感謝他的。上個季度的財政收入,滄源縣從全市各縣區排名中下遊位置,一舉躍到前五名,這份成績我還真的很佩服他。”馬雲忠的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水麵的魚漂上下浮動得很厲害,沉下去又上來,手指放到嘴邊做了個噤聲的姿勢,彎下腰慢慢拿起手邊的魚竿。魚漂猛的沉底,水麵上的魚線立刻繃得緊緊的,魚竿被這股拉力扯成弓形。手在魚竿的絞盤上麵快速的轉動著。

“健生,好家夥,看起來這條魚可不小啊!今天晚上我們可是有口福了。”馬雲忠晃動著魚竿河水裏的獵物正在進行著較力。魚線繃得越來越近,魚竿承受的壓力也來越大。馬雲忠在大大的平台上來回的走動著,用魚竿指揮著水裏的獵物跟著自己來回的遊動。

健生看著自己老營長的動作,視線漸漸變得有些模糊。

“好家夥,為了這個東西費了我這麽大勁。”隨著馬雲忠的一聲斷喝,釣竿高高揚起,一條左右搖擺的魚,被那股力道狠狠扯向甩倒了木質平台上。

驚惶失措的它張著大大的嘴,在平台上四處亂跳,想離開這個陌生的環境回到自己的故園去。一把軍刺帶著風聲而落,正好紮在它的頭上,然後被高高舉起。不甘心的它晃動著尾巴,做著最後的掙紮…。

“健生我看這個大家夥足有六七斤重,好久沒嚐過你的手藝了,今天晚上他就是咱們的下酒菜。”馬雲忠笑著說道。

“行,老營長您就放心吧!我做的烤魚味道還真不是吹牛,想當年在軍營裏,兄弟們都喜歡吃。”說到這裏健生的神情一黯,默默地將魚從軍刺上拿下來,緊緊的抓在手裏,魚血一滴一滴落在了木質的平台上…。

“好了健生,人總活在過去沒什麽意思,該放下就放下吧!”馬雲忠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營長,別人說你貪汙那是不了解實情,你的那些錢,那些錢都是寄給死去弟兄們的家屬啊!每月一次從不間斷,就這樣一過二十多年。我心裏不甘心啊!”健生手裏的軍刺當啷一聲掉在地上,一頭紮進馬雲忠的懷抱失聲痛哭。

“健生你這是幹什麽?你這是幹什麽?男兒有淚不輕彈,你要記得你的身份,你是鐵血男兒是一個士兵啊!”說著說著他的眼圈紅了。

將健生從懷裏推開,仔細端詳著他的麵孔,伸出手抹了抹對方臉上的淚水。“三營戰士蔣健生!”,從嘴裏爆發出一聲低吼。

“有!”蔣健生腳跟一磕,雙腿並直,身體就像當年哨所上栽下的小白楊直直的挺立在馬雲忠的麵前。

“敬禮!”在陽光下,兩個曾經的軍人行著莊嚴地軍禮,他們的身影被渡上了一層淡淡的金光。

過了半晌,手緩緩放下,“健生我想把那個年輕人叫來,晚上一起吃個飯,有些事情看看能不能托付於他。”馬雲忠看著蔣健生。

“老營長你這是幹什麽?不行,那些事情是我做的,一人做事一人當,大不了我給他們抵命去。”蔣健生瞪著眼睛喊道。他明白馬雲忠再打算安排後事心中著急。

“怎麽我的話你也不聽了。有些事情是應該做個了結的時候了。你就聽我一次。你放心我已經安排好了所有的事情。”馬雲忠強忍著激動的心情,沉聲說道。

“不,無論如何我不會讓您以身犯險,我會用自己的生命去保護你。”健生激動地說著,轉身就要走。

“你幹什麽去?”馬雲忠一把拉住他。

“我,我去自首。我告訴他們那些事情都是我做的。”健生急切地說道。

“啪!”的一聲脆響,健生捂著臉驚愕的看著對方。

“你去吧!你去吧!你去了最好就不要回來。但是我告訴你一句話,你去了隻會讓更多人的跟著你受連累,想一想那些為這件事情跑前跑後的弟兄,他們能夠逃脫幹係嗎?你怎麽就這麽糊塗。”馬雲忠手顫抖著指著前方。

健生低頭不語,過了一會兒一隻大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健生政治上的東西你不懂,現在隻有犧牲我,才會讓更多人好好的活下去。就讓這件事情結束在我手裏吧!”馬雲忠撿起地上的軍刺,塞到他的手裏。

“找個地方把它埋了吧!就讓過去的回憶隨著他一起埋葬,這樣你活得更快了一些。陪我再坐一會兒聊聊天,這人一老了就容易懷舊。我們一起講講以前軍營的趣事,回想起以前太令人留戀了。”馬雲忠慢慢走向那張椅子坐了下來。健生遲疑了一下,跟著走過去。

伴著習習的涼風和水草泥土的腥氣,一陣陣的笑聲在水庫上空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