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兩個月很快就過去了。柳市長給我安排了新的工作,協助全國人大代表、女副市長邱紅霞分管文、教、衛、商貿、旅遊等工作。邱副市長社會活動很多,和我匆匆見了一麵,講了幾句客套話,明確了我的“勢力範圍”:“你在旅遊方麵是行家,以後你在這方麵多操點心。”言下之意其他的事情你就用不著費心了。

我心領神會。

因為我不是副市長,不夠資格配備跟線的副主任,所以一天的工作全憑自己安排。沒有“配車”,沒有記者跟隨,更沒有前呼後擁,我有些炎涼地來到了我的勢力範圍——旅遊局。

旅遊局坐落在市委大院政協大樓旁邊,是過去的縣委老樓。樓前古木參天,綠陰如蓋,風景很美,但難以掩飾市委搬遷後的落寞。這道似曾相識的風景,和王躍文的官場小說《蒼黃》裏描寫的景觀有幾分相似。

來此掛職之前,我和江南旅遊局長都屬於同一個係統,所以彼此並不陌生。此人資曆不淺,德行不差,不理政事,因為省裏有靠山,所以地方上也沒辦法將他怎麽著。在他的帶領下,旅遊局早已揭不開鍋。

我邊走邊想,轉眼就上了二樓。決定來旅遊局之前,我曾給這位局長打過電話,他的手機始終處於關機狀態。局長的電話打不通,其他人我又不認識,所以對旅遊局的第一次造訪基本上屬於“微服私訪”。上得樓來一看,我的肝火立馬旺了起來,整整一層辦公樓居然隻有一間房子開了門,其他的辦公室全都是大門緊閉。我強壓怒火走進那間開著門的辦公室,見到了“守廟”的局黨組成員、辦公室主任。我對那主任說:“馬上通知班子成員趕到辦公室開黨組會!”

那人麵有難色:“恐怕到不齊。”

我問:“為什麽?”

他回答:“局長手機長期處於關機狀態,辦公室基本不來;其他幾個班子成員要活命,大部分在外麵謀生路,不曉得有空啵。”

我提高了嗓門:“這哪裏還像個機關?趕緊打電話通知吧,能來幾個算幾個!”

辦公室主任不敢怠慢,趕緊電話通知。不一會兒,局裏的黨組成員除局長以外,一個個都趕了過來。第一次見麵不宜批評過分,我開始和顏悅色地了解情況。

我問資格最老的副局長:“你們局裏有多少人?班子成員幾個?”

副局長回答:“局裏有多少人我也搞不清,據說局長接收了好幾個,就是沒看見來上班。機關裏麵除了辦公室小鄧沒有轉幹,其他八個既是黨組成員又是辦事員。”

我十分驚訝:“要這麽多黨組成員煮水喝呀?”

副局長接過話茬:“這種現象在江南很普遍,像財政局、教育局、建設局、勞動局、民政局等等日子好過的局,班子成員一大把,最多的有十八個,旅遊局窮,算是最少的了。”

我若有所思,道:“局裏沒有辦事員,跑腿的事情誰去辦呢?”

副局長答:“命都不得活,哪個還有精力去搞公家的路囉?”

從副局長的言語中,我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大家七嘴八舌發泄心中的憤懣,讓我對旅遊局有了一個大致的了解。

江南市旅遊局在雲夢地區單列最早,但旅遊事業開發得卻最慢。二十多年前就喊要開發雲霧山,到如今人家相思縣門票都收了二十多年,而江南的牌子才剛剛掛起來,連本屬於自己的山頭都保不住拱手讓給了相思縣。也怪不得旅遊局,財政除撥付工資以外,每年下撥的行政辦公經費僅六千元,上麵來幾個領導連吃飯都不夠。局長又不理政事,作孽就作孽了其他幾個班子成員,上麵來了客人,不重要的就躲,實在躲不脫的就自己貼,貼得最多的數辦公室主任,財政統發的一點工資全貼進去了還不夠。為這事我曾經去找過柳市長,柳市長說得也有道理:“不是我不給錢,攤上那麽個局長,你讓我怎麽辦?”

我說:“既然都知道那個局長不行,怎麽不把他給換了呀?”

柳市長答:“哪個又願意去得罪省裏?”

寧可犧牲小事業,也不可得罪大領導——市長講了一句大大的實話。

可是,他的這句大實話卻讓我徹夜難眠:這樣一個班子,叫我如何帶著他們幹事業?正鬱悶時,老婆既查崗又閑聊一箭雙雕般地發來一條短信,問我從政有何感受,我有感而發,當即回道:如今的江南不缺官員,獨缺辦事員!

我之所以能夠在掛職市長助理期間就獨當一麵地分管旅遊方麵的工作,還要感謝邱紅霞副市長。這位年紀不大卻已在政府副市長崗位上幹滿快兩屆的“官員”女強人,受法律的限製,下一屆再也不能在這個崗位上繼續待下去了。她雖然是全國人大代表,但屬於無黨派,進常委是絕不可能的,要想走得更遠,隻能向雲夢或省裏發展,否則隻能到江南人大幹個副主任直至退線。她還年輕,不甘心,就開動一切政治腦筋瞄準了雲夢市僑聯主席這個位置。如果能夠運作成功,不僅能解決正處級待遇,運氣好的話,換屆的時候還能登上市政協兼職副主席的寶座。這樣一來,副廳就到手了。從副處到副廳,一步登天,那可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情呀。換屆大於天,自然而然旅遊方麵的工作便都壓到了我的身上。

2.能夠獨當一麵當然是我夢寐以求的,但是麵對江南貧乏的旅遊資源,我卻又不知道該從何下手。照書上說起來,江南旅遊資源豐富得不得了,隨隨便便打出一個品牌都是國家級甚至世界級的。可到了實地一看,那個心啊真是拔涼拔涼的。在如此之多的“美景”中,除個別景點有一點點實際內容以外,其他的全部都是概念。勉強對外開放的三個景區,加起來全年的門票收入還不到10萬元。

這樣一種狀況,真叫我心寒。我沒有三頭六臂,更不會“乾坤大挪移”,麵對這樣一片仍處於原始未開化狀態的所謂“景區”,叫我如何開發?我愈加有些後悔來江南了,真不知道在這短短的一年時間裏,我該拿什麽回報組織對我的培養。我擔心我好不容易在旅遊策劃界打拚出的一世英名,就要葬身於此了……

就在我為此苦惱不已之時,救命稻草出現了。由市裏引進的泡泡奶雲林山國際旅遊度假山莊項目(後文簡稱泡泡奶項目)終於啟動了。在全國擁有五酸菌奶飲料生產基地、50條生產線,投資領域涉及童裝、日化用品、釀酒、旅遊休閑、餐飲、零售、傳媒、房地產等多個行業的泡泡奶集團公司(後文簡稱泡泡奶公司)董事局主席戴成武先生承諾,將用5年時間投資5億元在雲林山腳下建一座帶七星級酒店的國際旅遊度假村。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如果這個項目能在我的任期內完成第一期建設任務,我就可以體體麵麵地交差了。所以,當柳市長讓我去負責協調泡泡奶項目時,我愉快地接受了任務。

然而,愉快是短暫的。我滿以為泡泡奶項目會給我帶來一片光明,沒想到卻接手了一個燙手的山芋。

我接手泡泡奶項目的時候,泡泡奶公司正處於鼎盛時期。就在我來江南履職前不久,“泡泡奶”剛剛榮獲中國十大影響力品牌,其發酵奶產量、銷量、市場占有率穩居中國同行業第一,淨利潤從2002年的2900萬元躍升為2005年的1億多元。如此知名的一家企業能夠投資江南,無疑是江南人民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我不敢掉以輕心。可是,當我真正接觸這個項目以後,我開始對泡泡奶公司投資江南的真實意圖產生了懷疑:“會不會是跑馬圈地呢?”

我對泡泡奶公司選擇到江南投資旅遊感到困惑,雖然雲林山森林公園坐擁江南城邊,但文化底蘊單薄,景觀平淡無奇,泡泡奶公司憑什麽往裏麵砸錢?而且,整個項目設置貪大求全不切實際,我感到其忽悠的味道非常濃烈。再則,泡泡奶項目工程開工以後,隔三差五就停工,這讓我對泡泡奶公司的業績也產生了懷疑。

於是,我向一個在雲夢繁華地區開超市的朋友打聽“泡泡奶”的銷售情況。那位朋友回答說,銷不動,好多超市都不進貨了。我感到了不妙。要知道,泡泡奶公司一旦出問題,江南就會發“地震”。當初,江南政府之所以忍痛將1600多畝土地以低得不能再低的價格賣給了戴成武,圖的就是其承諾的“七星級酒店”、“礦泉水廠”、“紙箱包裝廠”和銷售總部的“稅收”等等。如果這些承諾兌現不了,土地拋荒事小,最為關鍵的是,那麽多失地的農民該到哪裏去就業?

五年以後的一份數據證實了我當初的猜測。據某雜誌報道,泡泡奶銷售收入在被吹噓為“贏得了8億元訂單”的1998年,其實際銷售約3000餘萬元,2001年約5000萬元,最高峰的2007年不超過17。6億元,2008年約12。3億元……泡泡奶公司用來吸引代理商的一個重要砝碼——高額返利攤薄了企業的利潤。一位曾在泡泡奶公司工作多年的中層幹部稱,50%左右的毛利到最後僅剩下不到10%的淨利潤,基本是采取薄利多銷的方式……誰都明白,食品行業是一個輕資產、重流動性的行業,你二三十個億的總資產,隻做了十來個億的銷售,這樣的資產配置遲早會出問題。

泡泡奶公司豪賭成功,戴成武是江南人,這讓他的家族勢力在江南變得越來越強大。不僅其家族成員驕橫,他企業裏的高管更為跋扈。他們仗著企業老板來頭大,實力強,根本就沒把地方協調官員放在眼裏。山莊項目開工後不久,當地一部分村民因為涉及一點點青苗補償問題沒有得到解決,還有少數失地農民想承攬一點土石方工程,從而發生阻工。泡泡奶公司把阻工的農民轟出辦公樓,一個電話直接打給柳市長,柳市長讓我馬上趕過去協調。

我到現場一看,所謂的青苗不過是十幾兜白菜,50塊錢就可以解決問題。農民拖土的問題,同樣的價格,給人家是拖,給失地農民也是拖,何不照顧一下呢?我滿以為能夠很容易就協調得下來,便當即向阻工的農民表態:“你們先讓開,莫影響施工,我負責幫你們解決問題。”我滿懷信心地跑到泡泡奶公司江南公司辦公樓,敲開了泡泡奶公司江南公司項目負責人的辦公室。秘書把門打開,我一眼瞥見了戴成武的第二任妻子,曾因主持電視節目大紅大紫的名主持馬蕭蕭。馬蕭蕭退出娛樂圈以後即嫁給了“戴泡泡”。戴的前妻和戴育有一子,離婚後至今未再嫁,而是選擇了留在集團忠心耿耿地為前夫打理生意。

此刻名主持就坐在裏麵那間房裏,早已沒了往日的星光熠熠。我們近在咫尺。她看見我進去,瞟了我一眼,神情冷漠。江南公司項目負責人見我進門,停止了和明星老板娘的交談,收起笑容,望著我,神情傲慢。我對他說明來意,希望他在與農民的小矛盾方麵作一些讓步。那位負責人一聽勃然大怒:“這些農民都是刁民,泡泡奶公司不和刁民打交道。我們來這裏投資,隻負責出錢,其他的事情你們政府去擺平。”

對他的態度我非常反感,但必須保持克製。我強壓怒火心平氣和地對他說:“協調的確是我們政府應盡的職責,但還要你們企業配合才行呀。50塊錢和一句話就可以解決的事情,何必把它搞得那麽複雜?”

3.那位負責人非常傲慢,道:“一分錢都不給他們補,一車土也不給他們拖。你協調得下來就協調,協調不下來就換人!”

對於他的傲慢,我隻能忍耐,如果因為我的不冷靜,導致投資停頓,我無法向江南人民交代。我沉默片刻,有意識地讓他冷靜一下。見他火氣小了一些,我開口道:“您看能不能這樣……”

不等我把話說完,他用右手指著我,咆哮道:“你回去,我不和你談。在江南我隻和兩個人談,一個是市委書記,一個是市長!”

他的這句話嚴重地傷害了我的自尊。我憤怒地望著他,強忍著怒火對他說:“您可以不尊重我,但您必須尊重江南市人民政府!”說完,我離開了他的辦公室。自始至終,那位明星老板娘一言未發。我出門的時候,她看了我一眼,目光中充滿了蔑視。

“不出五年,泡泡奶公司必倒!”當天見到老童,我仍然心緒難平地預言。老童問:“何以見得?”我歎了一口氣道:“不懂得尊重人的企業死得快,不懂得尊重地方政府的企業死得更快!”

五年後,我的預言被完全兌現了。豪賭的泡泡奶公司盲目自大,瘋狂擴張,在資金鏈斷裂以後,孤注一擲和英聯、高盛、摩根三大投行簽下對賭協議,在三鹿奶粉事件和國際金融危機雙重打擊下,泡泡奶巨人轟然倒下……我很慶幸,自從和其江南公司負責人發生衝突以後,市長不再讓我參與泡泡奶項目的協調。雲林山森林公園新來的主任向我匯報,說泡泡奶公司要托管雲林山,談到了1500萬他們還不肯,老是搬出政府領導向他施壓。我對他說:“寧可發展慢一點也不能賣祖宗。1500萬30年的價格太低了。價格低還在其次,如果他們真金白銀地投個幾十億,低點也無所謂,關鍵是泡泡奶公司靠不住,泡泡奶項目更靠不住。我建議你別和他們談。領導壓你你可以發動群眾抵製。千萬記住一點,你自己不要出麵硬頂,要學會保護自己。”那主任說:“我也是這麽想的,在我的任期內我不打算再和他們談托管……”

感謝雲林山森林公園主任。如果當初他稍微迎合某些領導的意圖,腦殼一發熱將雲林山托管出去了,其後果不堪設想。就在我即將離開江南的時候得到消息,泡泡奶公司以江南項目1500多畝土地在花旗銀行抵押貸款了1。6億元,沒有如期歸還,美國花旗銀行發起了訴訟,請求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將土地判給花旗銀行,以償還泡泡奶公司所欠下的巨額債務……

離開了泡泡奶公司江南分公司那個是非之地,讓我找回了尊嚴。那裏好比一個一眼望不到邊的沼澤之地,隨時隨地都有陷下去的危險。我記得有一次開完市長碰頭會以後,我搭新來的蕭市長的便車回食堂吃飯。蕭市長說:“泡泡奶公司就是喜歡搞小恩小惠,今天給個金戒指,明天給根金項鏈,每次我都叫司機、秘書交給了紀委。搭幫老子過得硬,不然的話就栽了!”末了,他又補充一句:“致遠啊,老板沒有一個好家夥,不管麽子時候,都不要和老板搞到一起,害人害己!”

他說的話理倒是那麽個理兒,但人在官場要完完全全隔斷與老板的關係是不太現實的。一來老板有錢,可以給你帶來項目帶來投資,在“GDP”至上的當今社會,“矚項目論英雄”,誰有項目有投資誰就有政績。二來老板有來頭,人在官場,你可以不愛錢,也可以不貪色,但不可能不想進步。除非自身有過硬的背景,否則就隻有在老板身上打主意。

通過老板跑官無疑是最經濟最體麵的,進貢的錢由老板去送,求人的話由老板去說,請客的單由老板去買,跑來了官還怕你不為他們肝腦塗地?就好比我現在,不貪財我做得到,不貪色我也做得到,但要我掛職一年不幹出點政績來我做不到。政績從哪裏來?靠泡泡奶項目?顯然是靠不住的。靠景區?更靠不住。我所分管的兩個景區,一個是國有林場,300多號職工靠山吃山,連命都不得活,哪裏還有錢搞什麽景點建設及活動促銷?還有一個托管給了霧嶺旅遊股份有限公司(後文簡稱霧嶺旅遊公司)。

簽約的時候,江南人民以為逮到了一條大魚,很便宜就簽給了它,誰曾想協議上的簽字墨跡未幹,霧嶺旅遊公司的老板就因為牽涉到一起案而鋃鐺入獄,不僅投資成了一句空話,就連江南公司的正常運轉都成了問題。靠財政?談都莫談。每年1。9億元的財政收入連吃飯都不夠,哪裏還有閑錢來做旅遊?更何況,在所有江南人的腦子裏根本就沒有旅遊這個概念。怎麽辦?隻有一個辦法:玩空手道。即策劃一個好的方案引老板上鉤,借老板之力,達到營銷景區的目的。官方的解釋是:“政府主導,市場運作。”

我將我的想法向邱紅霞副市長做了匯報,邱副市長對我的積極主動很讚賞,說:“你的這個思路很好,放開手去幹吧,在權限範圍內我全力支持你。”取得邱副市長的支持後,我把目光瞄準了果真婚紗影樓。我找到影樓老板,對他說我正在策劃一個“飛躍洞庭——浪漫銀砂熱氣球空中婚禮”的活動。按照我的想法,將參加熱氣球空中婚禮的新郎新娘兵分兩路,一路通過競拍的方式,選拔兩對新人乘坐熱氣球,從銀砂灘景區起飛,飛往雲夢商業步行街降落;另一路乘坐清一色的奔馳轎車到達商業步行街,與熱氣球會合。活動以江南市人民政府的名義舉辦。由於政府精力有限,想找一家婚紗影樓合作,條件是政府負責熱氣球租賃的費用,並負責本地有影響的媒體對活動進行宣傳推介,其他費用及活動的組織全部由影樓負責。影樓可以以江南市人民政府的名義招募新人,對每對參加浪漫婚禮活動的新人可以適當收費,所有收入歸影樓所有。

4.影樓老板認認真真地看過方案,覺得有利可圖,二話沒說就簽了合約。我又回過頭來找到霧嶺旅遊公司江南分公司的總經理,給他施壓。我對他說:“你們公司遇到了麻煩我能夠理解,要求你們馬上有大的投資進來恐怕不現實。在大的投資沒有啟動前,你們應該拿出一點點小錢搞搞活動做做人氣。人氣做旺了,說不定吸引其他的大老板來景區投資,這樣一來不就解了你們的燃眉之急?”那總經理也急於想幹出成績,便沒向總公司匯報就直接對我做出了承諾:“江南公司馬上成立活動招商部,所有活動經費除由影樓承擔的那塊以外,全部由公司以市場籌集的方式解決。”

資金難題解決了,活動進入緊鑼密鼓的籌備階段。為了把活動影響做得足夠大,我讓景區製作了一個網站,號稱向全國招募一千對“網婚新人”參與“飛躍洞庭——浪漫銀砂熱氣球空中婚禮”,這個創意引起了央視的興趣,他們致電活動組委會表示將派人參加。

活動如期舉行。電視台的兩名記者在活動前一天傍晚趕到了江南。我親自前去迎接。因為政府沒有撥錢,盡管事先我開了一個協調會,要求街道沿線各單位懸掛幾條宣傳橫幅,但由於我隻是一個掛職幹部,說話的斤兩不夠,所以直到活動舉辦前夕,街上依然看不到幾條與活動內容相關的宣傳橫幅。央視記者對活動產生了懷疑:“這麽大的活動,街上怎麽一點氣氛都沒有呢?”我頗為尷尬地解釋:“活動舉辦地點離縣城還有19公裏,辦節的氣氛在那邊呢。”

“哦……”記者將信將疑。

我帶他們先去住宿。所有活動的住宿用房,全由一家民營賓館提供讚助。那家賓館外觀很普通,沒有大堂,但房間的裝修和設施較為豪華。記者以為我給他們安排的是普通招待所,便在賓館門口磨磨蹭蹭,不想進去,並流露出了放棄采訪的意圖。我憑借三寸不爛之舌,竭力挽留。我解釋說:“沒辦法,這裏的老板都沒讀過多少書,有一點空間就改了門麵,所以這裏的賓館都沒有大堂。您別看這家賓館外表不咋地,裏麵的裝修還是蠻豪華的。這家賓館剛剛開業,這是我們縣裏條件最好的賓館。要不先將就一個晚上?”記者們被我的誠懇所打動,終於進了房間。

10月8日一大早,我和邱紅霞副市長早早地來到107國道江南收費站,迎接前來參加活動的雲夢市張書記一行。見麵後張書記同我握了握手,沒有說話,但手握得很緊,很有力。我明白,此時不需要說話。因為,張書記能親自來參加這項活動,就是對我工作最大的支持與肯定。

那天天公作美,陽光燦爛。我心裏暗自得意,這可是我來江南以後的旅遊策劃處女作啊,政府沒給一分錢,再過幾個小時,我就要大大地露臉了……

領導的車隊緩緩地開進了千頃銀灘。活動現場彩旗獵獵,熱鬧非凡。活動於10點28分準時開始。官樣化的議程很快就走完了程序。市裏來的領導走完了官方議程就匆匆離開了,他們前腳走,後腳就發生了意外,而且意外連連。

第一個意外是熱氣球失火,差一點沒能升空。按照既定的議程,領導宣布“某某節開幕”後,熱氣球即馬上升空。可是,禮炮過後熱氣球沒能升上天空。我趕緊跑過去問,機械師告訴我,鼓風機出了故障,發不動了。我很著急,追問:“還有其他的辦法沒有?如果熱氣球飛不起來,這個醜就出大了,那些新郎新娘還不吵翻天啦?”

5.機械師也很著急,喊了許多人來幫忙。他讓大家把熱氣球的進氣口張開,拚命地使勁攘,想通過這種辦法把空氣攘進球體內,攘的同時,機械師點燃氣瓶向球體內噴火。第一次噴火時發生了意外,大火噴在了球體上導致熱氣球失火,幸虧眾人撲救及時,但還是留下了很大一個窟窿。我跑過去一看,心都涼了,那麽大一個窟窿,氣球還能飛起來嗎?即使飛了起來,氣球還安全嗎?熱氣球駕駛員拍拍胸脯說:“沒事,現在最緊要的是讓它先飛起來。”於是,我不再言語。我一開口他們就有壓力,越有壓力他們就越驚慌失措。

手忙腳亂近一個小時後,被燒了一個大窟窿的熱氣球總算飛了起來。新郎新娘們湧向熱氣球,爭先恐後地想體驗空中婚禮的浪漫。本以為活動會順利地進行下去,意外再次出現,婚紗影樓的老板出爾反爾,認為沒賺到錢,要求景區負擔婚禮車隊往返的租金。霧嶺旅遊公司江南分公司總經理認為,合同上寫得明明白白,由他們所管的景區出這筆錢不合理。婚紗影樓老板威脅道:“你不出這筆錢,我就把參加婚禮的新郎新娘全部撤走。”

雙方僵持不下,婚紗影樓老板吩咐手下撤兵。我一看形勢不對,急忙攔住他道:“做人要講誠信,你這樣做讓我們下不來台,記者在看著我們呢!”婚紗影樓老板一聽更加有恃無恐,大聲道:“你們下不來台管我屁事,你們今天不把車費給我,活動就不搞了!”我憤怒到了極點,來了一句“國罵”:“你他媽的真不是人,我怎麽瞎了眼找你來合作!”婚紗影樓老板冷笑一聲,招呼所有的新郎新娘上車準備真撤。

記者看不過去了,走過來對我說:“您是領導,別和他一般見識,忍一忍,把活動搞完算了。”我一聽,醒悟過來。我得顧大局呀,於是我趕緊跑上去對他說:“這樣,你那三千塊錢我擔保,活動搞完以後我幫你追到位,景區不出我人民政府出。如果你不放心,我打欠條,怎麽樣?”老板見我很誠懇,總算答應配合把活動搞完。原本下午3點可以到達雲夢市區商業步行街的,一直拖延到5點半熱氣球和車隊才到達……

活動最終取得了成功。許多人看了電視上關於本次活動的報道,紛紛打電話或發短信祝賀我,我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我本以為我是本次活動的最大贏家,其實不然。一回想起我一個堂堂的政府官員為了區區三千塊錢路費,和讚助商在媒體麵前罵大街,便感覺無地自容。那種心酸,那種羞愧,至今無法磨滅。我常想,如果當時政府能夠給我撥一點點活動經費,或者假如當時我的口袋裏有三千塊錢現金,我會如此丟人現眼嗎?

其實,丟人現眼還不是我最痛苦的。我最大的痛苦莫過於為了在江南和雲夢領導心目中“一鳴驚人”而霸蠻做工作,讓霧嶺旅遊公司江南分公司總經理辦活動,最終導致他丟了飯碗。活動結束後一個月,總公司將他炒了魷魚,理由是:一、不請示不匯報,擅自舉辦“空中婚禮”虧損10多萬元;二、處事輕率,懵裏懵懂將活動招商部承包給騙子,不僅沒有召回一分錢的商,反倒被騙6萬多元……

那位總經理離開江南的時候,我特意請他在大排檔喝了一餐啤酒。我很內疚地對他說:“策劃這個活動的時候我希望你我都是贏家,沒想到會出現這樣一個結局。”他道:“我們倆都是給人打工的,打工仔永遠都不可能是贏家,真正的贏家是江南!”

的的確確如此,“銀砂灘熱氣球空中婚禮”,第一次讓諸多國人記住了江南。從此以後,江南旅遊開始以創意的姿態,在中國旅遊市場粉墨登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