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開泰拿東方曉沒法,第二天下午還是如約來到了市委門口。不一會兒東方曉就趕了過來。見東方曉肩上挎著一部小型攝像機,手裏提著一個架攝像機用的小三腳架,鍾開泰就說,你有采訪任務,叫我出來幹什麽?東方曉說,今天我沒任務。鍾開泰說,那你扛著機子幹什麽?東方曉說,扛個機子好玩,請你去作陪。這段時間鍾開泰工作積極性不高,在部裏待著也不想做事,跟東方曉混混也無所謂。鍾開泰就貼著東方曉的屁股橫過馬路,再穿過兩條巷子,來到一個叫陽光花園的宿舍區,進了一處單元樓道。爬到六樓,東方曉掏出鑰匙,開了西邊一套房子的門。一股久無人居的腐味撲麵而來。鍾開泰問,這是誰的房子?東方曉一邊伸手把頭上的蛛網撈開,一邊說,是一個朋友的,他急吼吼地到日本去做發財夢了,讓我給他看房子。

東方曉把攝像機和三腳架扔到布滿灰塵的沙發上,轉身去把那緊閉的窗戶打開了。頓時有一股清新的風從窗外吹進來,西邊的夕陽和悠然山影曆曆在目。東方曉一邊支開小三腳架,一邊說,我們開始工作吧。鍾開泰有些不知所雲地說,工作?什麽工作?東方曉說,你把我的攝像機拿過來。鍾開泰卻泥在那裏,不知攝像機為何物似的。東方曉說,你耳朵有點背是吧?鍾開泰這才拿起攝像機送到東方曉手上。鍾開泰說,原來你今天是要我來陪你拍風景片,可現在正好逆光,你能拍到什麽?東方曉把攝像機裝到小三腳架上,說,等一下太陽就會下山的。鍾開泰說,你要拍片,什麽地方不可以拍,非得到這六樓上來?何況這個角度也沒什麽好拍的。東方曉說,誰說沒什麽好拍的?你過來看看!鍾開泰就把腦殼伸出窗外,東張西望了一會兒,也沒發現什麽好景致,就搖了搖頭說,我粗人一個,沒有藝術眼光。東方曉就指了指前方說,你看那棟高樓是什麽單位?鍾開泰說,誰不知道那是財政局的辦公大樓,可這樣的樓房哪裏沒有?我看不出有什麽值得入鏡的地方。東方曉又往右邊方向指指說,那裏呢?鍾開泰說,那是財政局的宿舍樓呀。東方曉說,我們這個地方的妙處就是同時可以看到財政局的辦公大樓和財政局的宿舍樓。鍾開泰說,我還是不懂你的意思。東方曉說,也就是說陸百裏每天從大樓裏或者宿舍樓裏進出時,你隻要站在這個窗口前,就能一目了然。

這一下鍾開泰似乎意識到了什麽,他想了想說,你是說,我們要通過這部攝像機把陸百裏的行跡拍下來?東方曉說,看來你並不笨。鍾開泰說,拍陸百裏何用?東方曉說,當然不是隨便拍,要選準時機。

白天可拍的東西自然不多,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情總是在晚上發生的。鍾開泰說,我算明白了,你是在搞“克格勃”。東方曉說,你明白了就好,現在陸百裏的副局長不正處在公示階段麽,以後每天下午下班前我們就到這裏來盯著,如果陸百裏下班後沒有往家裏走,或者晚上從家裏出來要到哪裏去,我們就拿著攝像機偷偷跟在他後麵,隻要逮住他的狐狸尾巴,再把帶子整理出來,往紀委一送,他陸百裏就過不了公示這一關。鍾開泰被東方曉說得亢奮起來,心裏說,陸百裏呀陸百裏,你的副局長位置要想最後到手,還得過這一劫。但鍾開泰還是極力抑製住自己的興奮說,東方曉我算服了你了,你這樣的人才做個記者實在太可惜了。又說,隻是我們犯得著這麽做嗎?東方曉說,我說也犯不著,但你不覺得,我們的生活是不是太單調了點?

鍾開泰想了想,很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十二

這天上午鍾開泰懶洋洋走進辦公室時,老主任那個空了幾個月的座位上坐了一個人。這是二科的一位姓陳的副科長,鍾開泰也沒怎麽在意,隨便招呼道,陳大科長今天有空光臨辦公室了?不想陳副科長說,是嚴部長要我來的,他說辦公室力量不夠,要我過來協助你負責辦公室的工作。鍾開泰就傻傻地站在座位前,將陳副科長盯了半天。他終於明白過來這是怎麽回事,苦澀地笑笑,說,歡迎啊,陳副科長,哦不,陳主任你是能人,你來主政,辦公室的工作一定會大有起色。姓陳的就說,哪裏哪裏,還得鍾主任你多多扶持喲。

鍾開泰的理解一點兒不錯,下午的部務會便再沒人通知他鍾開泰,而是讓姓陳的取而代之了。鍾開泰鬱鬱寡歡地在辦公室坐了半個小時,就神情恍惚地出了門。也不知自己要到哪裏去,低著頭在街上繞了半圈,不知不覺來到一個處所,猛抬頭,竟然是幾天前的晚上跟胡小雲走過的那條小巷。鍾開泰這才意識到他一直在想念著這個胡小雲。是呀,自己活了半輩子了,事業無成,官不官民不民的,想想已沒有一件東西值得自己珍惜,唯一使自己感到欣慰的就是遇上了胡小雲,雖然他們沒能走出那最後的一步。

一邊這麽胡思亂想著,一邊緩緩挪動著腳下的步子,不一會兒鍾開泰就來到了巷口。前麵就是胡小雲住的那棟不高的紅磚樓。鍾開泰望望二樓那個窗戶,那一襲垂掛著的紫色窗簾,不免又是一番浮想。他的思維一下子回到了那個難忘的晚上,就在那紫色窗簾裏麵,兩人的故事順理成章地朝前發展著,誰知故事快進入時那個該死的電話響了,生生地斷送了兩人的善緣。這就是人生的無奈啊。鍾開泰深深地歎息一聲,伸手在頭上捶了捶,不甘心似的走進了那個樓道。在胡小雲家門口猶豫了一陣,終於還是伸出手指在門上叩了幾下。然而裏麵卻沒有任何動靜。鍾開泰這才想起,此時正是上班時間,胡小雲也許正在台裏忙乎著哩。

鍾開泰幾乎是萬念俱灰了。唯一還能激發他興趣的便隻有那個陽光花園了。這天下午,他在辦公室昏昏沉沉待了一會兒,又行屍走肉般出了市委大樓,在街上遊**起來。不知不覺又來到陽光花園門口,一看手表,才三點多鍾,離跟東方曉約定的時間還差整整兩個小時。鍾開泰想,不是自己犯了癔症吧?他本來想轉身離去,等兩個小時後再來,可一雙腳卻不聽他的使喚,仍然往裏挪動著,而且一步步往樓上登去。到得六樓,鍾開泰才意識到自己沒有房門鑰匙。也是怪了,鍾開泰正木頭一樣在門口呆立著,樓道下麵有腳步聲響了上來。東方曉竟然也來了。東方曉這時也發現了鍾開泰,兩人的眼睛都亮了。鍾開泰說,你怎麽也來了?東方曉說,我是沒事在街上亂竄,走著走著,不知怎麽的就到了這裏。又問,你怎麽也這麽早就到了?鍾開泰說,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到了這裏的。東方曉說,我們不是有什麽毛病吧?兩人說著,先笑笑,又搖搖頭,進了屋。

也是巧了,兩人剛習慣性地來到窗邊,就發現了情況。是東方曉最先發現的。原來陸百裏恰在此時出了辦公樓,徑直回了家,然後不到五分鍾,又從家裏走了出來。東方曉就在鍾開泰肩上拍了一巴掌,小聲道,看見了沒有?那樣子跟電影裏的反動特務無異。鍾開泰也警覺起來,把頭伸到窗邊。這時陸百裏已出了自家宿舍樓的樓道,慢吞吞地往傳達室方向走去。東方曉的攝像機已經打開,他一調焦距,就把陸百裏拉到了近前。待把陸百裏從樓道口到傳達室這個過程錄下來後,東方曉就扛著機子轉身飛快地下了樓。鍾開泰也在後麵關上房門,大步跟了上去。

現在兩人已經出了陽光花園。轉過街角,他們就看見陸百裏站在一幅廣告牌下,正向一輛開過來的的士招手。東方曉的攝像機把陸百裏上的士的過程拍下後,也跟著鍾開泰鑽進另一輛的士。鍾開泰對司機說道,跟上前麵那輛0305牌照的的士。司機一踩油門,的士立即“嗖”一聲跟上去,咬住0305的士的尾巴。那輛的士在大街上轉了兩個彎,沒往沒日沒夜開放著的卡拉OK廳開,也沒往足浴館按摩院去,而是去了新近才開張的全城最豪華的名曰“帝都”的賓館。鍾開泰瞧了東方曉一眼,兩人會心地笑了。鍾開泰甚至想,陸百裏呀,你也有走麥城的時候,今天你撞進了東方曉的攝像機裏,看你還能神氣什麽。鍾開泰仿佛看見紀委的人把記錄著陸百裏醜行的帶子送到了嚴部長手裏,嚴部長無奈,隻得把就要發出去的陸百裏的任命書扣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