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說:“也好,這樣就省勁了,”轉臉對服務員說:“一定要澳洲活鮑魚,998一位的。”待菜點完,自然就說喝酒了。陳嘉仁假裝著內行說:“喝茅台吧,30年的。”

哪知客人笑著說:“這年頭,喝茅台的都是鄉下人。”說完看著旁邊的客人接著說:“庫瓦西耶還是軒尼詩?”

旁邊的客人說:“軒尼詩吧。”

於是服務小姐便問:“您要理查德還是杯莫停?V.S.O.P或者XO?”

“理查德太貴了,杯莫停吧。”

“要幾瓶?”

“先來一瓶。開瓶費多少?”

“三百。”

陳嘉仁頭一次聽說喝酒還要開瓶費,還要三百。他真正體驗到了什麽是尊貴和品位。

席間,客人們一直在談論字畫,一位說:“真正的藝術在民間,就說《蘇武牧羊圖》,我看還是清朝畫家上官周的最絕。”

另一個說:“我更看好他的詩《夜過篁竹嶺二首》,‘履險空山夜,驚魂不易招。月明雲泛泛,風勁樹蕭蕭。暗石蹲如虎,昏煙望似橋。未聆深穀韻,誰信有蕭韶。’特別是‘暗石蹲如虎,昏煙望似橋’兩句,你閉上眼睛就像自己正在深夜的山穀中行走,太好了,真是神來之筆……”

郎虎和陳嘉仁傻子一樣癡呆呆的,一句話也插不上。陳嘉仁也算是見過世麵的人,他們說的那些酒名,他連聽都沒有聽過,洋酒他隻知道人頭馬,還是因為“人頭馬麵”的俗話。他們說的那些詩呀畫的,他更是如聽天書。他一個鄉下孩子,雖然上過大學,哪裏懂什麽藝術,聽都沒聽說過。這些年在鄉裏,除了疲於應酬,就是落了一肚子肥下水,早不知詩文為何物了。心想,回去之後一定要抽時間看點兒書,給自己補補,不然,以後還真是上不了台麵。

郎虎一看這場景,覺得自己既是東道主,也應該有所表示,不然,這錢花得也太冤枉了。說什麽呢?自然也得跟字畫有關的吧。終於,一位客人起身去衛生間,他才算找到了插話的機會。他說,他不懂什麽畫,可是,他家祖上留下的有幅畫,好像是唐僧那朝代一個姓吳的畫的。

“真的?那就是吳道子了,很有可能。他的畫民間流傳的不少,不知道是不是真跡。”一位客人眼睛一亮說道。

郎虎說:我也不懂真跡假跡。早些年,我奶奶覺得那些破不拉嘰的東西沒用,就把它拿出來剪鞋樣子了。正好被一個下放的老教授看到了,教授說:“老嫂子,你千萬別下剪子,那可是價值連城的東西啊!”奶奶說:“啥是價值連城?教授說:就是說,這幅畫值一座城市啊。”奶奶說:“老天爺啊,這麽個破東西真值一座城,誰給俺蓋三間大瓦房俺就給他。”我奶奶雖然這麽說,還是把它藏起來了。您不說我還想不起來。您要是喜歡回頭我給您送過來。

客人說:“好,要是真的,你說的事兒可真沒問題了。”

那頓飯一共花了兩萬八,客人卻說便宜,以後有客還上這兒來吃。陳嘉仁心疼半天,歉意地跟郎虎說:“兄弟啊,咱可知道大觀園是什麽樣兒了,這錢我回頭給你補上。”

郎虎卻笑著說:“這點兒錢不算啥。不過,咱還沒見上該見的人。”

陳嘉仁吃了一驚:“啊?那怎麽辦?”

“你看到坐主賓位的那位了,出來時他跟我說了,隻要那畫拿出來,咱的事情他包了。”

“你跟他究竟什麽關係?你實話跟我說。”

“我老表跟他認識。他認識中紀委的那個人。”

“哪個是你老表?”

“他出差沒在北京。”

“咱不是空轉嗎?你真有那畫嗎?”

“有倒是有,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說的情況大概屬實。”

郎虎平時賭咒發誓的話陳嘉仁都不敢全信,他又說了個大概。陳嘉仁心裏真像吃了不熟的饃。不過,這場景卻堅定了他要上去的信念。一定要不惜一切地上去,他太向往這種尊貴的生活了。郎虎也跟他上勁兒地說:“陳書記,咱花多少錢都得上去。差一級,那就是天上地下。”郎虎雖然大字不識幾個,卻也知道呂不韋的故事。他最佩服呂老先生,人家才是曆史上最大的商人,做的是“一個國家”的生意。他隨著陳嘉仁做了一個鄉的生意了,將來陳嘉仁做了縣官,他就做一個縣的生意。陳嘉仁做多大的事兒,他的生意就做多大。

從北京回來之後,郎虎旋即又北上了,還真拿去了那畫。隻是人家說,這畫跟吳道子邊兒都不沾。不過是黃胄的一頭小毛驢,還是贗品。

就這一步之差,陳嘉仁覺得從天上掉到了地下。他本來想這次能升到副處,正處也就勝券在握,他也可以像縣長一樣嚐嚐真正權力的滋味。這小小科級幹部,雖然在百姓麵前也能作威作福,雖然也能翻騰出些許浪花,但說到底也算不上什麽官兒,不過是個不入流的政治小人物,在官場中不過是個阿貓阿狗之類,雖然陳家莊方圓幾裏才出一個陳嘉仁,雖然他父親像炫耀天天有酒喝一樣,時常炫耀他一腳踢出個鄉長來,但這一切都不能使陳嘉仁振作起來。

陳嘉仁競爭失敗後,心裏猶豫,是連續作戰還是等待下一次機會,可是他跟海天關係不可能像以前那樣表麵上還湊合著。海天肯定會無所顧忌了,班子擱到這份兒上,也像夫妻過了十幾年,著實沒什麽意思。海天肯定也等急了,巴不得他現在得癌症死了。如果他換換鄉鎮,還要奔幾年。再說了,他這個班子裏的人都各懷心思,都希望他早些離開,當然也包括跟他有特殊關係的小繆。最讓他傷心的是,小繆在**就暗示他離開是明智的。陳嘉仁越想越沮喪,便打電話給胡小韋,說想找個地方消遣消遣。他跟胡小韋通話時,聽到了一聲女人的咳嗽,心裏猛然一驚。胡小韋說:“他現在下村了,要不他先點個地方定下?或者他從村裏直接進城找個地方,然後讓陳嘉仁再趕過去。”陳嘉仁說:“算了。”

陳嘉仁自己開著車,趕到了嬋娟那裏。嬋娟很意外,每次他來都是先打電話,怎麽突然就回來了。陳嘉仁說:“怎麽還怕我突然回來?這屋裏有股生人味兒啊。”

嬋娟幫他脫掉外套,說:“淨胡扯,你是狐狸啊,還能聞出生人味兒?”

陳嘉仁笑著說:“開玩笑。”說著去了衛生間,他看到一個煙蒂,撿起來看看,是胡小韋經常抽的一個牌子。他把煙蒂扔進了馬桶裏,摁了一下衝洗鍵,那煙蒂打了一個旋兒就進了下水道。他還竭力地推薦胡小韋接鄉長呢。

陳嘉仁在衛生間半天沒出來,嬋娟就去敲門,說:“你沒事吧?”

“便秘。”

嬋娟似乎意識到什麽,就去臥室換上那件他給她買的透明的紗睡衣,她得把他打發滿意了。她換好裝站在衛生間門口等他出來。陳嘉仁沒有提著褲子出來,這使嬋娟有些意外。陳嘉仁從來不在衛生間係腰帶,即便是在鄉政府大院裏,也是邊走邊係腰帶。任小繆提醒他多次,實在有失官體,他依然如故,隻說小時候養成的習慣。陳嘉仁沒有提褲子出來,說明他沒有解手,他沒有解手卻去了衛生間這麽長時間。嬋娟顧不得細想,就摟著他的脖子。陳嘉仁閉了一下眼睛,又睜開了。他得冷靜下來,他不想把事情挑明了,這一陣子夠煩的了。他心情不好,臉色難看,淡漠地說:“我累了,讓我休息一下。”嬋娟趕緊給他拿來拖鞋,泡上一杯普洱茶。在這裏嬋娟隻給他備普洱。在辦公室喝觀音是喝品位,在這裏喝普洱是喝健康。這兩年普洱炒得熱,其實他喝不慣這種味道,一股子腥餿味兒,太像他早年在鄉下喝的柳葉茶了。嬋娟隻說,她不在乎品位不品位的,隻在乎他有一個健康的體魄。

嬋娟小心翼翼地端上茶,陳嘉仁卻把茶水倒掉,說,“把杯子給我洗幹淨,別傳染上什麽病了。”嬋娟知道他講究,愛擺什麽品位,家裏一切用品都是品牌的。他說有品位的男人講究的是細節,男人三件寶:腰帶、皮鞋、手表。更精致的要看小三件:襯衣、**、襪子。他明明看到杯子是從消毒櫃裏拿出來的,還雞蛋裏挑骨頭。嬋娟一陣委屈,淚珠兒就滾出來了。她說:“你自己算算,多長時間沒有回來了?就算是一棵小草,也得有陽光雨露的滋潤,人家是個活生生的人,你不想人家也就罷了,還回來使性子。”

見嬋娟說出這樣的話,陳嘉仁也無話可說,掏出煙抽起來,待一根煙抽完,就站起來說:“我還有事,先走了。”

嬋娟淚眼婆娑地說:“你也忒狠心了,就這樣走了,人家巴心巴肺地盼你回來,你倒好,冷著臉子,說走就走。你幹脆離了算了,我跟你堂堂正正地過日子,免得你疑神疑鬼的。你以為我想過這種掖著藏著不見天日的日子?逢年過節人家合家團圓,我形單影隻。你為我想過嗎?我不讓你走。”說著用身子堵住門口。

他什麽也沒說,仰臉盯著門頭,上麵掛著他和蟬娟的合影。他徐徐地吐出一口長氣,輕輕地拿開她的胳膊,走了。

離婚?他已經有好長時間沒想過這個問題了,他似乎忘記了他還有婚姻。是啊,嬋娟倒是提醒了他。他已經半年沒有見過孩子了。今天正是星期天,他得回家看看了。於是,他關掉手機回家了。

回到家裏,仝樹枝和孩子都在家,他們好像知道他要回來似的。仝樹枝做了他最愛吃的茄絲麵條,還有臘肉豆角、麵粉條、軟底雞胍、醋溜嫩南瓜,都是他早年愛吃的菜。這些年他吃遍了各菜係的經典招牌菜,偶爾見到這幾個小菜,卻也食欲大增。陳嘉仁高興地說:“做了這麽多好吃的?”兒子說:“每逢星期天我媽都說你回來,都做這些你愛吃的菜。”

陳嘉仁心裏一熱,感到久違的溫馨。在外麵,他處處施愛,卻沒有得到真愛。在家裏,他什麽都不需要做,卻被愛包圍著。他感到家裏也有了新變化,仝樹枝做了美容,睡衣下崗了,換成了名牌。不過這名牌穿在她身上真是被糟蹋了。他想,晚上怎麽總得有所表示吧,於是,就後悔不該回到家來,想回鄉政府過夜,已經太晚了。

仝樹枝把洗臉水、洗腳水、刷牙水都倒好了,就催他去洗腳。

上床後,陳嘉仁關了燈。雖然多年來他都是開著燈,可是麵對仝樹枝他必須把燈關掉。燈一滅,仝樹枝就依了過來。陳嘉仁就聞到她嘴裏一股酸腐的口氣,說道:“刷牙去。”

仝樹枝就下了床,渾身上下洗了一遍,重要部位還灑些花露水。

仝樹枝上床後,陳嘉仁並沒有壓過來,而是把仝樹枝的頭推向了他的下身。仝樹枝就用手握住,陳嘉仁說用嘴,仝樹枝剛剛含上,就嘔起來了,兩個人就這樣不歡而散。

仝樹枝不明白,陳嘉仁怎麽變成這樣了?剛結婚時,他都不敢和她並頭睡覺。說夫妻就是暖腳的,並頭睡人家笑話。多少年,他都堅持一人睡一頭。現在,他竟然讓她用嘴做那事,嘴是用來吃飯說話的,怎麽能做這種齷齪的事情?明顯地作踐人。

陳嘉仁調到縣裏任了鄉鎮企業局局長。海天如願以償,接了書記。小繆一步到位,直接當了鄉長。隻是,胡小韋平調其他鄉了。不過,這結局也算皆大歡喜了。

陳嘉仁調到縣裏,空閑時間就多了。他打電話給郎虎,想去北京考察個項目,看看他是不是有時間,陪他去一趟。郎虎看陳嘉仁調到鄉鎮企業局,自然也管著他的企業,正愁沒有機會約他出去轉轉,不想他自己找上門了,隨即說道:“他正要去北京一趟,具體時間要陳嘉仁定。”

陳嘉仁跟郎虎再次來到了北京。他們的心情自然跟前次不同,不再是誠惶誠恐、拘謹閉塞的劉姥姥了。該見的人見了,該吃的吃了,該喝的喝了,該做的事情也做了。一切都打點停當之後,陳嘉仁跟郎虎說:“下麵就是咱自個兒消遣了,八國聯軍進中國時,沒少糟蹋中國的女人。咱也得有點兒中國男人的氣概,糟蹋一回外國娘兒們。”

“嘿,嘿,嘿,陳局,您別說得恁恐怖,想玩外國的,容易得很。咱今兒晚上就去,我先去踅摸踅摸,你就等著好消息吧。”

待郎虎打探清楚,便拉著陳嘉仁出了賓館,上了出租車。出租車司機把他們拉到另外一個賓館跟前,說,“是我上去給你們聯係,還是你們自己去。他們自然不想招搖,就讓司機去聯係,司機問他們,要哪國的,土耳其、俄羅斯、意大利?還是日本、韓國、泰國?郎虎看了看陳嘉仁,陳嘉仁說:俄羅斯的吧。”

一切安排妥當,他們才下了車,問車費多少?

司機伸出一個指頭,郎虎掏出一百塊錢扔給了司機。

那司機看也不看,說道:“慢著,您打發要飯的吧。一千。”

“啊?”

“千萬別‘啊’,待會兒您就知道給的不算多。”

他們明明知道司機宰他們,雖然生氣,也不敢多言,這不是他們那一畝三分地,隻好乖乖地把錢掏了。

從賓館裏出來,郎虎問陳嘉仁,怎麽樣?陳嘉仁笑笑說:“皇帝的女兒叫花子的妻,那玩意兒還不是一樣的。就是眼窩深些,上邊大些,香水味兒濃些,若論皮膚,還沒有咱中國的女人好。”郎虎笑道,“還是不一樣。”

陳嘉仁從北京回來,辦公室主任小水敲開了他的門,說:“陳局長,‘講正氣樹新風’的剖析材料我給你整好了,你看看吧。”

陳嘉仁說:“我不看了,整好報上去就行了。”

陳嘉仁說完,小水並沒有離開,又說道:“前天,你嶽父來找你了。”

“說什麽事了嗎?”

“也沒說什麽,看上去很著急。”

“哦。”

“您是不是跟他老人家聯係一下。看有什麽急事兒沒有?”

“好。”

小水走後,陳嘉仁心裏有些不安,關於他的事情,想必老泰山也聽到一些風聲,該不是來興師問罪的吧?現在正趕到風口上,萬一鬧起來,恐怕過不了關。

陳嘉仁想先給小舅子打個電話,問問有沒有什麽事情。剛拿起電話,小水又敲門進來了。他慌張地說,“陳局,你嶽父又來了,正在我辦公室裏坐著,你看是讓他先回去,還是?”

陳嘉仁想,不能在下級麵前失態,現在他對付老嶽父還是沒問題的。於是就說,“你讓他進來吧。”

老嶽父進了門,小水就把門關上了。

陳嘉仁拿出從北京捎回來的精裝紅星牌二鍋頭,那是他準備回去孝敬自己老爹的。他說:“爸,您看我這段時間忙,也沒顧上看您老人家。這是我在北京特意給您買的,還沒顧上給您送去呢。”

老爺子臉色有所緩解,歎了氣說:“如今幹部太不像話了,什麽錢都敢花。”

陳嘉仁這才放下心來,看來不是說他的事的。這就好。

“怎麽回事?”

原來,鄉政府財政緊張,海天書記把老幹部的藥費給花了,眼看到了年底,四處借錢借不到,就躲起來了,手機關著,鄉裏沒人,老幹部跑到鄉政府數趟,找不到人更要不到錢,無奈之下就推選老泰山為代表,去縣委反映情況。當然,這不過是老泰山來找陳嘉仁的一個招牌而已。老泰山來主要是說“潛龍”的事兒。據說海天把清水河裏的“潛龍”換了方位,他也找人看了,必須把龍的方位由東西改為南北,才能脫穎而出。為此,老泰山還進行了實地考察,果然如此。單單是挪用老幹部的藥費,他還不至於如此惱火,他挪了錢用在“移”龍上性質就不一樣了,這直接牽連到他們陳家的興旺發達。鑒於陳嘉仁和海天的關係微妙,老人家必須先和陳嘉仁商量商量,不然,他就直接去縣委了。

陳嘉仁答應得很好,請老人家放心,他知道該怎麽辦。走時,老泰山又跟他說了一件事。要他在城裏買套房子,把仝樹枝和孩子接回來,也好照顧他的生活。

陳嘉仁明白老泰山的意思,其實,說“潛龍”的事兒也是次要的,說房子的事情才是真的。肯定是仝樹枝從中作梗,他必須把這個女人給蹬了。如果不是正開展“講正氣樹新風”活動他就把她開交了。夫妻關係一旦撕破了臉,老泰山也沒辦法。但是,現在情況不允許這樣,如果老泰山再從中攪和,肯定不行,過不了關是小事兒,可能會危及帽子。既然老泰山出動了,他就不得不考慮房子的事了。解決仝樹枝是早晚的事兒,這娘兒們竟然學會跟他動心眼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