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掃墳

周山準備了祭品和香燭,秦雲頤問可有孝布,“為人子女,連一天都不曾為他們披麻戴孝過,是我不孝。”

“姑娘也是不得已,老爺夫人能明白的。”周山說,他當然也準備了,隻是摸不準姑娘要不要,但是既然姑娘開口了,他就讓拿出來。

秦雲頤在頭上腰上都紮上孝帶才往墳前走,一座座無碑的土墳,得周山介紹,她才知道下麵埋的是誰,娘她們還能體麵下葬,父兄都是被刑場的人拉到亂葬崗,再由周山和兒子偷摸拖回來下葬的。

前頭兩個秦雲頤還好,等到磕頭到後麵,幾乎是站立不穩,需要人攙扶著才能起來,整整十二座墳,從黎明到太陽高升,最後一座是奶娘的,周山原本不準備領她過去。

但是秦雲頤怎麽會錯過最後一座墳,依舊是跪下給她上墳。周大郎偏過頭忍去眼裏湧上的淚水,周山勸道,“姑娘如今是貴妃,給她跪是折煞了她。”

“奶娘奶了我,又給了我一條命,在我心中,她和我的母親是一樣的。”秦雲頤摸了一把墳邊的土,奶娘,躺在陰冷地下你是否後悔過,替我去死。

“姑娘怎麽說也不枉費她奶了姑娘一場。”周山梗著嗓子說,“她陪姑娘的時間比大郎大妞都長,所以她心裏,姑娘是最重要的。”

“是我連累了奶娘。”秦雲頤閉著眼睛流淚道。“奶娘本不該死的。”

“隻要姑娘活的好,我想她在地下應該也是開心的。”周山說,“她開心,她覺得值得,我就也沒什麽好遺憾的。”

從墳地出來,秦雲頤就去了周大郎的家,按說其實可以不用去的,但是在秦雲頤心裏,周家人早已不是秦家奴仆這麽簡單,所以還是要去坐坐的。

大郎媳婦天沒亮就起來準備豐盛的飯菜,但是看著太陽越來越大,人都還沒回來,兒子早就聞著香味受不了了,偷吃被她發現,打了兩下手,哇哇大哭。

“怎麽楞個煩人呢。”媳婦氣的又想打他,大妞坐在大門檻上往外看,“娘,爹回來了,爺也

來了。”

“還有三個仙女。”

“什麽仙女?”大郎媳婦走過來看,然後看著走在前頭的女子就怔愣出神,人走到近了都沒回過神來,“傻站著幹啥,這是姑娘,趕緊帶孩子來給姑娘磕個頭。”大郎招呼說。

“這就是嫂子吧。”秦雲頤和睦的說。“不用磕頭,是我過來叨擾了。”

大郎媳婦局促的手腳都不知道怎麽放了,麵漲的通紅,一邊喊著姑娘快裏麵坐,一遍喊著大妞二狗子,趕緊過來給姑娘磕頭。

從前覺得自家院子還挺好的,現在就覺得哪那都不滿意,不會招了貴人的眼吧。

秦雲頤進去坐了,沒受大郎媳婦的禮,隻是兩個小孩的磕頭還是受著了,“太重的東西不好帶,就準備了一些小玩意。”秦雲頤說,妙清忙把拎著的包裹遞過來,秦雲頤說,“這是給嫂子和兩個小孩的見麵禮,這裏還有一盒是給大妞的。”

大郎媳婦奇怪的看女兒,怎麽先給了又要給,隨後才反應過來是給自己的小姑子的。

要吃飯了也沒讓她們分開坐,“就一起吃飯吧,我都許久沒有和這麽多人在一張桌上吃飯了。”

“這小孩不懂事。”大郎媳婦說,“我帶著她們去廚房吃吧。”

“無事的。”秦雲頤說。

“就這麽吃吧。”周山開口說,“姑娘也就熱鬧一下,等會就回去了。”

大郎媳婦做的菜雖然不如宮裏的樣式精致,但是味道還行,她爹是廚子,娘也是給大戶人家當過廚娘的,算的上家學淵源。她一直都挺自豪自己的好廚藝的,但是看著秦雲頤坐在那,又想著自己怎麽能端上這樣的東西給她吃呢。

真是褻瀆仙人了。

“很好吃。”秦雲頤先說,“我許久沒吃過這麽多東西了。”

“都是鄉野的做法。”大郎媳婦說,“姑娘要是喜歡就多吃點,日後常來呀。”

秦雲頤隻笑。

吃完飯秦雲頤就說要回去了,再和周山說兩句話,“不知道能在這待多久,如果有機會,我會再來的。”

“娘娘來見過一次就夠了。”周山說,“來的多了,招了別人的眼,就不好了。”

秦雲頤沉默許久後歎氣,“從前出不來,現在就是近在眼前,也不能多看兩眼。”

“姑娘心裏記著就行。”周山說,“大郎他們也不是經常去看他們娘,逢節壽,上去磕個頭就成。”

“死人永遠不能影響活人的生活。”

“活著的人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這麽些年,我也一直沒見著姑娘,我知道姑娘心裏沒那麽容易放下。”周山說,“但是是該放下了。”

“當年我已經背叛了他們一次,如果我還把她們的死放下,那就是第二次背叛了。”秦雲頤淒然說。

“我不知道夫人當年為什麽會做那樣的決定,但是但凡有一線生機,夫人都不會做那樣決絕的決定。姑娘等來了自己的一線生機,夫人隻會高興,若是姑娘放著生機真的跟著去了,夫人在地下遇見了姑娘,還要狠狠的責罵姑娘呢。”周山說,“夫人和我那婆子,隻會真心期盼姑娘過的好。”

“忘了她們都沒關係。”

“說到底是人各有命,誰都不能怪誰。”

秦雲頤點頭,也不知道聽進去了多少。

周大郎把她們送回寺去,挑了一條很少人走的小路,周山也沒有什麽好囑咐的,也回到他墳山邊上的小房子裏。

大郎媳婦讓女兒帶著兒子去玩,她回到屋裏把門掩上,看秦雲頤給她們的東西,給她的是一套足金頭麵,樣式不花哨,放在手裏墮手,分量十足,可見是戴也成,不戴融了也成。

咂舌兩下,又去看給小孩的東西,都是一樣的,一套足金的十二生肖擺件,都是實心的,大郎媳婦沒忍住放嘴裏咬了一下,都是真金,“我的乖乖,這下大妞的嫁妝,二狗子娶媳婦的錢都有了。”

她對給小姑子的東西也好奇,不過猶豫再三,也沒去看。

等大郎回來後,她連忙追上去問,“姑娘就是婆婆當年奶的姑娘?”

大郎點頭,“別往外說。”

“這天仙般的模樣,出手闊綽,不常出來,現在又離的近,姑娘不會就是現在報恩寺裏的那位吧?”大郎媳婦推測問。

“既然猜出來,你就知道重要性,不要出去說,讓孩子們也沒別往外說。”大郎說,他沒準備主動說,但是媳婦要猜出來了,他也不隱藏。

“我的個乖乖。”大郎媳婦有些頭暈,“你扶著我些。我方才是和貴妃娘娘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了?”

“你不要想著她是貴妃,就想著是我娘奶大的姑娘就成,是尊貴的客人。”

“你不想她就不是了?”大郎媳婦說,“都說貴妃很得陛下寵愛,我說大郎,你見過陛下沒有?”

“還是王爺的時候見過一次。”大郎說,“一路都低著頭,隻能看見王爺的袍角和靴子。”

“我的天爺啊。”大郎媳婦說,“你,你見過真龍啊。”

“我這真嫁了個了不得男人。”

“沒有什麽了不得。”大郎說,“見過真龍,我也就是一個莊稼漢。”

大郎媳婦暈乎乎的到傍晚才清醒過來,“等下,如果姑娘是貴妃的話,那意思墳山裏那些人,是貴妃的家人,是秦家人?”

“那可是謀逆犯啊!”大郎媳婦捶打著周大郎,“謀逆犯你們也敢拖回來埋著,要是讓人知道了,全家都要下大牢。”

“哎呦,我苦命的兒啊,他們還這麽小。”

“你少自己嚇自己。”大郎說,“那地方碑都沒立一個,這麽些年,屍體估計也都腐朽不堪了,誰知道裏麵埋的是誰啊,埋的就是我周家的先人。”

“這麽些年都沒人知道,你不往外說,誰都不會知道。”

“你要是嘴快藏不住事,那全家隻能去坐牢了。”

大郎媳婦捂著嘴搖頭,“打死我也不會往外說。”

“壞了,我還說讓姑娘沒事再來,她可千萬別來了。”大郎媳婦說,“她不來別人還想不到那上去,她要常來,被人瞧見了,那就瞞不住了。”

“姑娘心裏比你清楚。”

報恩寺裏點燈不能向宮裏一樣燈火通明,反而有一絲野趣,秦雲頤坐在院子中仰頭看星星,“星星真好看。”

妙清坐在她身側,“小時候學的累了,晚上也希望倚著窗戶看星星,我們的房子就在小河邊上,抬頭看星星,低頭就能聽到水流的聲音,很愜意。”

“沒有星星的時候,月亮就很大,看著河麵上倒映的月亮也很好看。”妙清笑說,“心情煩悶的時候,會拿吃完的果核扔月亮,無論怎麽扔啊,月亮也不會碎。”

“真好。”秦雲頤說,“我小時候也想住在水麵上,每夜聽著水聲入睡,但是我娘說水邊濕氣大,不肯讓我去住。”

“我們那是江南水鄉,要是不住在水邊上,就沒地方住了。”妙清笑說。

“所以我娘是騙人的。”秦雲頤說,“有那麽多人都住在水邊上,也沒見濕氣大到影響身體了。”

“梅雨季節是有些煩人,其餘還好。”妙清說。“娘娘那麽喜歡水,合該是個江南人才好。”

“我還沒去過江南呢。”秦雲頤說,“我娘說等我爹放外任,我就能跟著去遠地方了,這話我從六歲聽到十二歲,後來才知道,我兩歲時我爹才結束了十年的外任回京,若無意外,他這輩子都不會再外任了。”

“知道我不能去江南了,我還哭了一場呢。”秦雲頤回憶往事笑說,“奶娘就勸我,等我長大了,嫁人了,再隨著夫君去江南就好了嘛。”

“我當時還說,誰能確定我嫁的人就一定會去江南呢?為什麽我想去的地方自己去不成,總要靠爹,靠夫君才能行?”

“做女子,總是不如男子方便。”妙清說,“媽媽也有自己的兒子,隻管吃喝玩樂,而我們就要學那麽許多東西,學好東西就為了伺候那樣的男人,我真是心有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