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月黑風高夜,有道土雪夜捉鬼。

鋪著黃幔布的香案上,燒著三柱高香,兩支明晃晃的明燭被風吹得閃爍不定。

當中一個披發向背的黃冠道士嘴裏念念有辭,隻見他倒八眉、闊扁嘴,當中一個又紅又大的酒糟鼻分外顯眼,下頦飄著五柳長須也是又枯又黃,整個人看起來半點仙風道骨也無,手中一把桃木劍倒是紅黑油亮。

那道士在香案後左右比劃了幾下,然後掂起紅砂筆在一張黃紙上飛快的畫了一個符放在蠟燭上點了起來。

「轟」一聲火光衝天,差點燒著了他的胡子,趕忙閃開的道士幹笑幾下,大喝:「徒兒,拿我的除妖拂塵來!」

旁邊一個困盹到不行的清秀童子伸腿踢踢旁邊同樣困得東倒西歪的師兄:「師兄,師傅要拂塵,在你那兒。」

「這都已經是第幾次了?好困。。。。。。能不能不要再驅鬼了。。。。。。」

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年長些的道童遞出手中已經被握得溫熱的拂塵,無法再支持他被委以大任的「護法」形象。

這出驅鬼的戲碼從戌時上演到醜時,每次都重複同樣的動作,燒香、畫符、燒符、舞桃木劍、拿拂塵。。。。。。從天際尚有一絲微明弄到現在明月掛正當中嘲笑他們白癡的舉動,別說鬼影了,連個屁影都沒有。

讓他們這兩個剛入行的道童從怕見鬼又想見鬼的滿心期待、從對本領高強的師傅的景仰,等到現在隻差沒把「裝神騙鬼」的不屑直接說出來而已。

「徒兒徒兒,我的召魂鈴呢?」

那邊的師傅還在耍盡百寶。

「呼。。。。。。」

可是回應他的隻有兩個徒弟微鼾的鼻音。

「現在的年輕人真是沒耐性!」

鬱悶到的師傅也不舞劍了,掏出個酒葫蘆湊上嘴,仰頭就是一大口。

就在他把那些法器都收起來之後,說時遲那時快,雪地上倏地冒出幾個人。。。。。。呃,鬼影。淡淡的顏色,身體似乎可以透過月光,臉上全無人色,其中更有一個吐著一尺來長的血紅舌頭,好不嚇人。

「吃的!」當中那個瘦得手腳像麻稈一樣,臉色蠟黃的一馬當先就衝到他香案的香柱上方,張大了嘴納海容川,好一副餓涎欲滴的餓相。

「?,你餓死鬼投胎啊!」被他衝過來的迅猛勢頭嚇了一跳,那道人趕緊後退兩步讓他得逞,-邊沒好氣地抱怨道。

「我是鋨死鬼啊!」

王小二一邊狼吞虎咽一邊還記得理直氣壯地反駁,天知道他在「下麵」忍了多久,剛剛都差不多快抗不過這香味的引誘被釣出來了。

「你們也是!明明知道我新招了徒弟嘛!一點麵子都不給,至少讓我風光一陣子嘛!」

為人師者在幻想徒弟用那種崇拜又熱辣的眼神追逐自己的美景,不由得嗔怪那幾個剛剛無論他食誘還是利誘都不肯出來現身的鬼們。

「反正你最後都是要叫他們失望的,還是提早叫他們幻滅比較好。」

小心地移到餓死鬼的上風處吸入一點他還算喜歡的檀香--他才不要吃餓死鬼剩下的殘羹。阿吊更加直截了當的回答,叫那醜道人無語問蒼天。

「接著這個,不許他過來!」

王小二順手把抱在手裏的一團肥肥白白的小圓球拋過來,不準他再從自己口中奪食。阿吊好歹還有自尊,這小鬼可不管,扒著他的嘴拚命湊的動作看起來好像是他在被這小鬼狂親似的--丟人啊!他又沒有戀童的癖好!

「呃?你們又有新鄰居了?」

呆呆地接過那隻肥手肥腿亂揮的小鬼,捏了一把他胖嘟嘟的麵頰,醜道人看看怯怯地站在搶食兩鬼組身後不遠處,不敢上前來搶食的唯一一鬼,皺著眉問道。

「你。。。。。。看得到我?」

有點不敢置信。左靜言臉色發青地看著那個醜道人的手穿透了自己兒子的頭,其實注意看時,被他「抱」住的小元也根本沒落在他臂彎上,隻是剛好被他身上畫了奇怪符文的道袍兜住而已。

他記得自己剛剛死的時候,浮現出來的魂體怔怔地看著在水中僵硬變冷的另一個自己,想衝到鳳辰麵前質問,可是無論他做什麽,都沒有人能看到他,也聽不到他的聲音。

可是這個道人卻是正正地看著他的臉在說話,至少說明。。。。。。他是看得見自己的。

「晚上你們鬼氣重嘛,很容易看到的。」

醜道人無所謂地聳聳肩,有點遺憾懷裏這肥肥胖胖的小鬼他捏不到實體感覺的嫩肉。

「鼻子、鼻子、紅鼻子!」

被王小二和阿吊**過後,對這環境熟悉起來後也不怕生的小元努力地攀爬著那老道的肩,奶聲奶氣地強調著自己的發現物,想伸手去摸他臉上又紅又大的酒糟鼻,咯咯笑著,玩得不亦樂乎,倒忘了去和餓死鬼搶食。

「小元,不許調皮!」

這道士看得到鬼,也許是個真有本事的,隻是不想收他們而已。

左靜言一想到這個,生怕自己兒子孺子無狀,得罪了這道人,趕緊上前兩步,想把孩子接過。

「不用管他。這牛鼻子也就是小的時候被仙人撫過一次頂,機緣巧合開了天眼,見得到鬼而已,至於其它的本事,那是半點也沒。」

看出左靜言的憂慮,阿吊斜斜地倚在半空的樹枝上,嗤笑著隻差沒抖出那牛鼻子道士牛青雲因小時候能看得見鬼而被嚇到不停地尿褲子的糗事了。

他可是死了五十年的老鬼,論資輩都算得上是牛道士村裏「阿爺級」的人物了。

後來牛家實在沒法子才舍他出家,道觀裏多少有些符咒鎮住了邪魔歪道,而且隨著牛青雲年歲漸長,也知道了要如何裝作看不到鬼,不惹事招禍。通常留在這世上的鬼都是怨鬼,因為人看不到他們有冤有怨也無路訴,鮮少能在陽世找到能看到並能聽到他們聲音的人,一旦找到的話,眼神對上後就會纏上來,要求這個人替他做在世上未了的夙願。

所以要看到了也裝做沒看到。

至於他是如何當上這裏首屈一指的天師嘛。。。。。。

阿吊隻能感慨人要是運氣好,瞎貓也能撞上死耗子。

那是發生在牛青雲二十四歲時的事了,村裏的河突然鬧起了魚妖,那已經可以自由變化人形的魚妖控住了全村人的水源命脈,要求村人供上童男童女。

不甘心屈服的村人們請來了遠近十餘裏的道長做法事,可均拿這在水中靈活無比的魚妖沒辦法,後來紫雲觀的觀主聽說此間妖法力高強,趕緊稱病,隻派了當時還是末等弟子的牛青雲前來。

對於做法降妖這檔子事還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的牛青雲硬著頭皮上,趁夜擺起了天門陣,在香案前才奠起法器還沒見個效果,突然間河裏「撲騰撲騰」地直冒氣泡,那魚妖像在河裏被誰捉住了一樣,劇烈地掙紮過後,竟然在河麵翻起了白肚。

那一場爭鬥直到半夜,阿吊在空中看得分明,乃是一個趕著投胎的水鬼,天生又是有點仙緣的,見到人形的魚妖正好當自己的替身,又不至於害到一條人命有傷陰德,於是,趁著岸上做法事擾其心神之際,出手收拾掉了魚妖。

從此,牛青雲名聲大振,成為了遠近十鄉八裏都聞名的得道高人,不久後原紫雲觀主過世,這觀主一職也順其自然地落到了牛青雲身上。

在往後這日子也過得遂順,附近百八十裏都沒再出什麽厲鬼惡妖的--居然還有愚民說是因為有牛天師坐鎮紫雲觀的關係--讓他太太平平地當他的天師當到現在。

至於認識他們鬼元村裏的眾鬼嘛,則是因為他們這邊有一個住得近又有共同嗜好的老酒鬼的關係。連帶也認識了這裏的幾隻,在紫雲觀香火昌盛之際,偶而也照顧一下這邊的孤魂野鬼,這一來二去,多少也有些交情。

對了,說起來,他們家老酒鬼呢?

從昨天夜裏就沒回來,雖然知道在紫雲觀觀主的照顧下應該是無恙,不過多少表示一下裏長的關心也好。

「在這裏啦!昨天他喝醉了,天亮不方便走。」

看到阿吊詢問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麽,牛青雲拍了拍自己腰間貼了鎮符的酒葫蘆。他對老朋友還算關照的,今兒個白天一直把這寶貝鎮在太上老君的神壇下,趁夜了才送回來。

打開的葫蘆蓋口冒出一絲酒氣熏然的青煙,然後落地化形,一個看起來身高僅及王小二胸口,四肢佝僂,細細的脖子上卻頂著個碩大無朋的腦袋,而且還掉光了毛呈一個沒嘴葫蘆狀在月亮的映照下錚然發亮,這約麽五十多歲的老鬼醉態可掬地跟新舊朋友打著招呼。

「呃,我回來了。。。。。。嗝!」

「你居然又喝醉了!總有一天醉到不辨方向,被太陽照到沒處躲灰飛煙滅去吧你!」

阿吊氣不由一處打來,揪著他的耳朵就是一陣嘶吼,少見得有人這麽生氣的左靜言怔住了。xiaoguiaiqi7qi

在牛道士懷裏看到那個又大又亮的腦袋,以為找到新玩具的小元正努力地伸出小手想去勾到那個大腦袋,也被嚇哭了。

「呃。。。。。。呃。。。。。。」

被這好一頓罵,總算是徹底醒了酒的老鬼怕怕地縮了縮,小小聲跟自己的老酒伴抱怨道:「誰叫你又把我關在酒葫蘆裏?看看,這一身酒氣。。。。。。」

「你的酒氣是從葫蘆裏沾染來的嗎?」

阿吊雙手抱胸,冷笑。要不是他麵無人色,這一笑倒可稱得上豔若桃李。

「老鬼是阿吊的侄兒,生前就因貪杯誤事,他本來是村裏的報城馬,可是一次幫村東的吳家報『媳婦要生了』的喜訊的時候,收了銀子一時興起去喝了個大醉,害吳家相公沒能從城裏及時趕回,接生婆也沒及時到,吳家的喜事變喪事,一屍兩命,老鬼本來有九十年陽壽的,被折了四十年現世報,所以阿吊才會這麽討厭他去喝酒。」

王小二吃飽喝足,就有空做些茶餘飯後的閑磕牙。見左靜言一臉的猶豫,似乎在想要不要去勸架,或是奉勸阿吊尊老敬賢之後,忙附在他耳旁把阿吊跟被罵得跟個孫子似的老鬼的關係細細道來。

不過說起來,這老鬼實在也胸無大誌,根本沒想過投胎,發現鬼也一樣能喝酒而且還不怕誤事--要誤也隻能誤他自己的事之後,天天都到紫雲觀報到,根本就樂不思蜀了。

「那老小子的法器,就這個葫蘆還有用啊!」

灰頭土臉的老酒鬼叫起撞天屈。這葫蘆雖小,裏間卻另有玄機,而且它的外殼非金非玉,也不知道是什麽做的,居然能產生抵擋太陽透體的蔭遮,那牛鼻子道士通常隻利用它可納百川的容量來裝酒,實在是浪費。

「啊啊,對了,說起法器,貧道夜觀天象,在金星初啟之時看到這邊有一片幻彩霞光,必有貴人臨此或寶物降世。。。。。。」

「夠了夠了,你又打別人殉葬品的主意!」

阿吊一口打斷了那老道士幾乎是招牌神棍的開場白,直接道破他的真意。

這牛鼻子老道士,因為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本領不強,要真正做到降鬼除妖就得借助有神力的法器相助,所以他還是個狂熱的法器愛好者、收集癖,所以才會有每次出場,都必須要有兩童子給他拿那一堆零零總總、有用沒用亂七八糟的東西。

「至少也讓我看一眼吧?」

反正人都死了,留著寶器也沒啥用。。。。。。當然後麵這句話垂涎別人家寶物的老道士沒敢直接說出來。

阿吊根本不跟他打二話,直接就搶著下了定論。

「我身上並沒有什麽寶貝。。。。。。」

聽明白了他們爭吵重點的左靜言苦笑。

他一介書生,窮酸腐儒的代表,身無長物,哪來的寶貝?

「寶寶,寶寶是小元,小元是爹爹的寶貝!」

吮著手指的小鬼有聽一句沒聽一句地聽著,聽到「寶」這個字後,咧開嘴傻笑著,一隻胖胖的小手指頭回指自己的鼻子,強調自己的爹爹是有寶貝的。

「是,小元是爹爹的乖寶貝。」

這次終於順勢抱回了自己的兒子,左靜言對牛道士身上暗光閃爍的道袍還是有點顧忌。

「亮,亮亮的。。。。。。」

隻安分了一小會兒的小家夥又不屈不擾地想去摸老酒鬼的光腦袋,大約是覺得那個油光發亮的禿瓢兒很好玩。

「哎呀,明明就有的嘛,既然你也不把它當寶貝,送我也不應該心痛是不是?」

一邊說著,興致勃勃的老道士就想去挖棺。

「牛鼻子,挖墳開棺可是要損十年陰德的。」

要是挖到有風水格的別人家祖墳,還會有人跟他拚命!

阿吊涼涼地飄在牛青雲背後,陰慘慘滲出的寒氣叫老道士汗毛直豎。

「哈、哈。。。。。。可是不挖它出來見上一眼,我會因為失眠而折十年陽壽啊!」

阿吊實在是太小看他對法器的愛了,至少也得看上一眼啊,不然叫他日思夜想,別人是因為人而犯相思,他老道專愛物,這樣也不行麽?

阿吊不屑地吐出這個詞,再看看左靜言隻是茫然地發著呆,並沒有阻止的意思,人家正主兒都不著急,他急個什麽靜兒?

懶洋洋地打個哈欠,把王小二踢到一邊去自己占據了最舒服的位置盤坐,隨著那牛鼻子老道的念符、往手心裏吐唾沫、拿鏟子開挖。。。。。。等一係列動作後,氣喘如牛的老道士手下,終於現出了埋在堅硬雪層下的-口薄木棺材。

「過往神靈有見勿怪,有見勿怪!」

四方做了個揖,牛青雲一臉興奮地開了棺蓋--掩埋左靜言的人做得甚是馬虎,連釘子都沒釘上,隻舉手一抬,那慘白色的棺材蓋「呀」一聲打開,在寂靜的雪夜裏,這一聲磣人得慌,鬼氣森森的氣氛被烘托了個十足。

還沒適應自己新身分的左靜言縮了縮肩,小元早一頭紮進他懷裏去了。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那口薄木棺材被打開了一線,還未待更多動作的時候,突然一道金光從內裏竄出,似利劍般直插天際,然後化做一條金龍,盤踞成雲。

那雲越聚越濃,越壓越低,終於,曆曆電光從那已經如墨般漆黑的雨雲中竄出,霹靂驚雷直刺向雪地。

似乎劈開天地的電光炫亮人的眼,然後,本欲向著左靜言打下的電光霹靂似乎又在憚忌什麽,在空中轉了個方向,直衝樹上的阿吊而來。

被這出奇不意的一擊嚇得肝膽欲裂,阿吊狼狽地一個翻身,藉著身下的枝條為中軸,腰肢柔軟地向下掛倒,避過這一擊後,頭下腳上地隨著被避斷的樹枝掉了下來,坐在雪地上揉著被撞痛的地方哀哀叫。

緊接著的第二道驚雷則是向一直覬覦阿吊的座位、環伺在旁的王小二打下,險些避閃不及的王小二屁股上被灼開了一個洞,散發出淡淡的輕煙與焦臭的味道。哇哇大叫著掉下來後在雪地上捧著屁股做僵屍跳。

「天雷咒!哇,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嗎強力的靈符呢!」

呆呆仰著頭看天空的牛青雲無比敬佩。

「你還不快收了它!」

阿吊狠狠地再閃過一道叫人膽顫心驚雷光,被這東西打到,鬼都會魂飛魄散,永世不能為人的啊!

現在不是對道教高人表達景仰的時候!

多少對這些個老鄭居們還是產生了些感情的牛青雲一拍腦袋,把腰間的酒葫蓋往地上一放,拔開塞子,朝天上的黑雲一指說「收!」

眼見不到的氣體在葫蘆口方向旋成一個強力的小漩渦,向上延伸而去,越向上氣流越強,夾帶著被擊濺到空中的雪沫也跟著擺成了一道雪漩渦狀,由無形而變成了有形的氣流,在天空中純白與墨黑的對決。

那葫蘆吸力產生的漩渦似一張朝上張開的嘴,誓要把那朵黑雲拖進它的無底深淵。

那黑雲仿佛有靈性似的,眼見危險逼近,兀自頑強抵抗著,也加緊了進攻的力度,一個又一個的閃電霹靂直打下來,不打鬼魂就直接劈向雪地裏的墳墓,弄得在場的幾隻鬼左支右絀,無此狼狽。

幸好它也在漸漸被那葫蘆的吸力拉得不斷降下,失去了準頭,不然再多的酒鬼、吊死鬼、餓死鬼都不夠它劈。

奇怪的是那些閃電驚雷都好像有點畏懼它們應該打的正主兒似的,從來沒特別招呼到左靜言身上,更讓牛青雲確定了他身上有寶物的信心。

應該是法力很強的寶物,說不定還和他那葫蘆一樣,是仙物!

當那朵黑雲終於抗不過葫蘆的吸力被拉扯下,像一顆小黑豆一樣被葫蘆嘴一口吞下,鬼元村最大的危機才算解除。

裏麵隱隱響著雷電交加之聲的小葫蘆還顫動好一陣子才算平息下來,無人敢出大氣的雪地上,除地上被轟出幾個焦黑的大洞和被劈斷的樹枝外,平靜得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過了一陣子,飛揚上半天的雪沫飄落下來,把這些痕跡也掩蓋了。在場的幾隻鬼籲出一口長氣,要是他們還能像人一樣正常發汗的話,早就已經濕透了外裳。

「我。。。。。。我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

左靜言臉色發白,雖然剛剛的危機沒有降臨到他身上,但起因卻顯而易見是由他而起的。餓死鬼好歹還多照顧了他兒子幾頓,他卻給這些雖然奇怪還算可親的新鄰居帶來了災禍,怎麽著也說不過去。

「來來來,讓本大師看看。嘖嘖,天雷咒、縛魂咒、腐屍咒。。。。。。哇,誰這麽恨你,死了都不肯放過。少年人你生前的人緣很不好喔!」

生怕裏麵再弄出點什麽奇怪的咒符把這幾隻鬼收了,而且道術不見得會傷害到陽間人,牛青雲搶上前一步,拱著頭朝打開的棺材蓋往裏看,一麵往外撕黃符,一邊嘖嘖稱奇。

這下咒的人法力高強不說--光是那道天雷就讓幾個小鬼雞飛鬼跳的--心思還很歹毒。縛魂咒是叫人死後魂魄不能離開身體,腐屍咒是讓死後的身體極早腐化,再也不能保持原型,這兩道咒一起下,想必是下咒之人陰毒地打著讓被縛的魂魄和著屍體一起腐爛掉的邪惡念頭,他光下了天雷咒還不安心,非要讓這個已死之人挫骨揚灰才算解氣的心思,這樣的行為實在令人發指。

幸好除了天雷咒是比較霸道,一經觸發其威力可催附近百十裏範圍之外,其它的都隻針對左靜言的屍身而來。

「讓本大師給你相一相麵。咦咦,你天庭飽滿,眉宇寬闊,應是腦髓充足、天資過人之象,起碼也是個飽學之士。正所謂『天庭欲起司空平,中正廣闊印堂清,山根不斷年壽闊,準頭齊圓人中正,口如四家承漿潤,地閣朝歸倉庫應。』怎麽看也不像個福薄短命的相啊!」

幹脆搖頭晃腦地背起《麻衣先生人相篇》,牛青雲藉機賣弄一下自己的相學知識,繼續被阿吊不屑的唾棄:「你對個死人相什麽麵!?要不要再順便一口道出人家的生卒年以顯示神準啊?」[製作]

「這你就不懂了,相麵學本來就是一門很高深的學問,我可不是招搖撞騙,徒有虛名的!呀,這位小哥就更不得了了!」為了檢查他身上到底有無寶物,把在棺中趴在書生懷裏的小鬼輕輕的撥開,牛青雲這一相之下更是大驚。

「耳圓成輪、鼻直如膽,印堂平闊,山根連印,準圓庫起,年壽高隆。這小鬼怎麽說起碼也得有個百歲陽壽的相啊!」

被嚇過後,很快就以初生牛犢的精神最先反應過來的小鬼偷偷從自己爹爹懷裏爬下來,挨到自己喜歡的紅鼻子旁邊,歪著頭朝那個被挖開的洞裏看去。

「有兩個爹爹,兩個小元耶!」

看看站在自己身後的一個,再看看裏麵躺著臉色青白的一個,麵容都同出一轍,吮著手指的小鬼頭迷糊了。

聽著自己兒子不解的奶聲奶氣的說辭,再聽到之前牛道士說的「百歲壽辰」福相,左靜言隻能無言地抱住了那個好奇到想跑過去,要找「那個和小元一樣的弟弟玩」的小鬼,溫言安慰道:「小元,你隻是睡著了,現在是在夢裏看到你自己喔。」

聽話地伸出肥短的雙手讓爹爹抱住,基本上小元是個很好奇的孩子。尤其在這種對一切都懵懂的階段,雖然好哄,可是總有無數奇怪的問題問得大人焦頭爛額。

不過這對好耐心的左靜言而言倒不是問題,他本來就是傳道授業解惑的先生,最擅長的就是說教。

「夢啊,就是在應該睡覺的時候,因為小元還很想玩,於是以為躺在**的自己已經跑出外麵去了。」

「那麽夢裏的小元隨便到哪裏玩都可以嗎?」

好像有點道理。那麽,下麵那個就是睡著的自己嗎?但這裏不是**耶!不過這不是重點。繼續歪著頭,大腦袋轉了轉,還是覺得玩的**大於一切,貪玩的小鬼迫不急待詢問在「夢」裏可以得到的福利。

「不可以喔,因為。。。。。。」

左靜言一驚,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一跑出去,指不定被什麽人收了,又或者不知道鬼族的禁忌而被陽光曬到灰飛煙滅,那可怎麽了得。

還沒編出哄他聽話的借口,那小鬼已經嘟著嘴自己解釋了:「因為小元還要讀書,學寫字,不聽話要被鳳辰哥哥打屁屁,小元會很乖,這樣才可以出去玩嗎?」

在人世的時候已經接得很順口了,愛撒嬌的小鬼提起會打屁屁的「鳳辰哥哥」的時候忍不住往爹爹懷裏縮了一縮,露出半個眼睛骨碌碌地看那個人有沒有到場。

「。。。。。。」左靜言隻是黠然,良久,溫言道:「不會了,以後小元想到哪裏玩爹爹就帶你到哪裏玩,不會逼你讀書,寫字。。。。。。」

念及這孩子居然被自己連累,在三歲這樣天真爛漫的年紀就早早夭折,左靜言眼眶都紅了,隻差沒流下淚來。

「可以不帶鳳辰哥哥去嗎?呃。。。。。。」

小元的小小心目中,若是有好處沒分鳳辰哥哥一半,過後就一定會被他欺負得很慘,胖胖的小臉上盡是可憐兮兮的表情,強調自己爹爹不要忘了鳳辰哥哥。

不過。。。。。。有鳳辰哥哥才有很多好吃的點心嘛!這樣一想,馬上就被食物收買的小鬼臉色也不是這麽沮喪了,甚至有點雀躍。

「鳳辰,他。。。。。。不會來入我們的夢了。」

被童言無忌一再提及自己又愛又恨的那個人物,左靜言咬緊了唇,很艱難才從口中再吐出這個名字。

大頭好奇寶寶的手指都被吮得濕漉漉的了,顯然不能相信總和自己搶爹爹的惡人不會出現的事實--不過,他的小點心、小餅幹、小糕點。。。。。。也都沒有了啦,嗚。

左翊元心裏天人交戰,是要一個人獨霸爹爹好?還是要點心好?

「哇哇,少年人,你身上果然有寶!」

不管他們這邊三娘教子的談話,專心找寶物的牛老道喜孜孜地從他屍身的心口處掏摸出一粒黃色的小珠子,約摸手指頭大小,外麵一層更顯深褐色一點的皮層上,有巧匠以極其細致的線條雕刻了古風盎然的盤鳳圖案,下方小小的字體寫著八個篆書:「鳳翔於天,及戊辰歲」。鏤空處下方的珠體顯得晶瑩剔透,顏色比皮層淡些,是淡淡的明黃色,半透明的珠體中間,不知道嵌著什麽似的,光華流動,有一種溫暖的感覺從珠身氤氳而出,叫人全身就像浸在溫水裏似的,舒服。

「不是金的,也不是珍珠。」

老道把珠子拿到手裏掂掂,再舉到眼前對天看--他很有經驗,這種東西凡能成為寶貝者,本身也有一定的貴重價值,先從質材上去判斷的話,反而更省事。

「唔。。。。。。」牛青雲再把那珠子拿到鼻下嗅嗅,紅鼻子大大的**了一陣,終於給他嗅出一股淡淡的鬆脂香味,驀地想到了什麽,腦子裏靈光一閃,一拍大腿道:「我知道了,是琥珀!」

複又失望--須知琥珀雖然難得,卻不算是太貴重的東西,畢竟原材料隻是稀鬆平常的鬆脂。

隻是不知道這團千年埋於地下後、又被人挖起的琥珀裏到底藏著什麽?

聽人說在鬆脂滴下的時候,如果裏入了蟲屍的話,會將那蟲子也保存千年萬年,永不改變,有些珠寶商人就拿這樣的琥珀叫蟲珀,或靈珀,當成精湛的工藝品拿去哄愛奇物兒的牯羊們出大價的。

這枚琥珀裏藏的是什麽呢?

牛青雲眯起了眼睛一看再看,從那縷空的花紋處想看出裏麵五彩光芒閃爍不定的東西到底是什麽靈物,可是因為這枚琥珀經工匠粹火處理過,外皮並不透明,他再三打量也隻看出了裏麵過著一滴感覺像淚滴狀的包裏物,溫暖的光芒就是從那核心裏透出。

「啊,先不管它是什麽,我拿回道觀去研究研究,總有一天會知道結果的。幫你們相麵的錢就不另收了。」

反正死人用的紙錢他留著也沒啥用。

起了貪念的牛青雲二話不說就想把那寶貝吞為已有,這厚臉皮的老道士用「研究研究」的借口已經做過同樣的事好幾回了。

「等等,是我的話,就建議你把手上那東西快點埋回去,丟得越遠越好。」

阿吊一把攥住他的手,冰冷冷的鬼爪立刻讓牛老道手腕上的皮膚白了一圈。

像他們這種死了這麽多年的老鬼,多少有吸收日月精華修煉出點道行,雖然不及那些直接食靈或吸人精氣的鬼法力高深,至少夜間在人前現個形,進行直接肢體上的接觸還是做得到的,不像剛死又沒靈力的新鬼一樣沒用,對人類完全是空氣一樣的存在,沒開天眼的道法之人還看不到他們咧。

「為什麽,他自己都沒有反對。」

牛青雲垂死掙紮,堅決不要把自己已經拿到手的寶貝吐出來。

「看看這上麵的題章,是軒轅皇朝的印鑒,這東西是皇家之物,違禁之品不知道因何原因流落民間的話,執有者罪論冒犯天威,合族當誅。」

阿吊冷冷地說出這東西的來曆。

那是什麽寶貝他不知道,但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那上麵的皇家印記,這東西給鬼無所謂--既然裏麵的靈物多少保護了主人的安全。人拿著可就像是拿到了一道通向黃泉路的催命鬼符,人間天子受命於天,是淩駕於所有人類之上的主宰。

「可是。。。。。。這少年人怎麽看也不像是皇室之人啊。」

牛青雲小小聲地嘀咕道:這窮酸書生身上的寶居然是違禁物品,叫他看得見又吃不到嘴,怎麽能不心痛。

「喂,你該不會是偷來的吧?」

王小二也起了疑心。

畢竟這新鄰居才來第一天就惹出了無窮麻煩,而且被鬼鬼祟祟埋到這裏,斷不可能是合乎皇族禮儀。

非皇族之人貼身藏著這皇家的寶物,被砍幾次頭都不奇怪。

他居然還能留得全屍,已是奇跡。

「這。。。。。。」

在現場幾雙詢問的眼晴盯視下,左靜言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無奈道:「一言難盡。」

他的確有一言難盡的理由。

很無奈,又難以啟齒的尷尬,私密情事被人撞破後,前盟前誓,盡成了穿腸毒、碎心箭。

直到,他無奈地接受他賜子的。。。。。。冰冷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