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顧敏,這個原本響徹汴京的“京城第一才女”,也因為其父親的關係,從而變成了“京城第一喪家之女”,她這個嬌滴滴的大小姐,一下子失去了原來驕傲的身份,變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身邊勉強留下了一個貼身丫鬟伺候著。

在顧太傅行刑的當日,顧家沒有一個敢去現場觀看的,一是怕自己經受不住這樣的悲傷與刺激,而是會被百姓們當街謾罵與羞辱,顧敏與她的娘親躲在閨閣之中抱作一團嚎啕大哭,卻沒有半點辦法。而此時,在皇宮的大獄之中,獄卒給顧太傅送了最後一頓餐食。

就在顧大夫拿起筷子的那刻,楚括急匆匆地趕來,他命令獄卒打開了大門。楚括作為顧太傅的唯一一個學生,自然是要在臨刑前對自己的先生進行最後一次探望,這不僅僅是出於禮儀,更是出於楚括自己的內心,畢竟顧太傅對他忠心耿耿,即使自己承擔了死刑,也不向皇帝透露半分,對於楚括不利的消息。

顧太傅放下了碗筷,他見楚括到來,臉上竟然浮起了一絲笑容,他站起身,負手而立,身上那件白色的囚服幹淨素白,“你來啦。”楚括走到顧太傅的身前,二話不說,“撲通”一聲跪下,朝著顧太傅就“嘭嘭嘭”磕了三個響頭,抬頭時眼眶微紅,看著顧太傅說道,“先生,學生可還有什麽能為您做的,請直說,學生一定替您辦好。”

顧太傅連忙伸手扶著楚括起身,眼眶裏噙著淚花,他欣慰而又惋惜地深深歎了一口氣,看著楚括那張似乎依舊稚嫩的臉蛋,欣慰他能夠如此有出息,不忘自己,不將自己當成一顆冰冷的棋子,又惋惜自己活不到楚括稱帝的那一日。

“有你這句話,為師就已經很知足了。”顧太傅讓楚恪坐下,自己也坐在那小飯案的麵前,給楚恪倒了一小杯清酒,“這斷頭飯,為師一人吃不下,若是你能夠陪為師喝一杯,為師即使到了黃泉路上,也是心滿意足啦。”

楚括聽聞不由分說,連忙從顧太傅的手中接過酒盞,仰頭一口幹了下去。顧太傅看見楚恪如此模樣,開懷地笑了起來,舉起酒杯往自己的口中倒去。那火辣辣的酒水在自己的食道中來回碰撞著,以前的一幕幕在他的眼前晃動。

他中舉來到皇宮,在經曆了十餘載的摸爬滾打之後,終於當上了大學府中的先生,他的第一個學生,便是眼前的四皇子楚括,小時候的楚括就顯現出了過人的天賦,看什麽都是過目不忘,學什麽更能舉一反三,能得此學生,他這個當師傅的也十分欣慰。

由於是第一個學生,又是如此的聰穎懂事,顧太傅十分疼愛與珍惜,而後又一次一次地看著與他一般大年紀的嫡皇子一個個趾高氣昂的模樣,他對這個出身並不是嫡子的更是感到十分的同情與憐愛。

看著楚括一天天地長大,也因自己的才華及聰穎讓楚王越來越上心,他也由衷地感到高興,對待楚括,他就如同像是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楚括一步步地向著皇位進攻,他也一步步地在背後默默地支持著楚恪,即使自己身為太子楚恪的太傅,他也義無反顧地對楚括進行暗中的幫忙與傳遞情報,現如今,甚至還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然而在顧

太傅得知自己的行動被皇帝知曉的時候,他害怕了,他害怕的不是自己即將會麵對的刑法,而是害怕自己再也幫不了楚括的忙了,也害怕楚括會因為他的離去,而遭到嚴重的打擊。從現在楚括的行為來看,他為他所做的一切,都還是值得的,他沒有白疼這個孩子。

顧太傅放下酒盞,他細細地品味著他這一生的點滴過往,他發現,自己還有兩件事沒能放得下,他抬起頭,對著楚括說道,“四皇子啊,為師有兩件事想要拜托你。”楚括立刻放下了酒盞,認真地看著顧太傅的眼睛,立刻說道,“先生請說,楚括一定盡我所能辦到。”

顧太傅點了點頭,對著楚括鄭重地說道,“第一件事,是我最放心不下的,也是我最希望成功的。”說罷,他認真而又莊重地看著楚括,說道,“為師望你能實現大業,登上皇位!”說罷他歎息說道,“為師定是等不到那天了,若是那天真到來,請你一定要讓為師在泉下有知。”

楚括點了點頭,他那顆冰冷的心,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竟開始輕輕顫抖起來,從內部微微有股滾燙的暖意,漸漸翻湧而出,衝擊著他的鼻頭與眼眶,楚括有生以來第一次嚐到感動的滋味,也嚐到了父愛的滋味,他立刻紅著眼,舉起右手,對著顧太傅發誓道,“師父放心,楚括若是登基做了皇帝,定不會忘記您的教誨與恩德!”

顧太傅欣慰地點了點頭,他繼續說道,“還有一件事,就是我放心不下我的女兒——顧敏,她從小就十分依賴於我,現在我馬上就要離她而去了,我感到愧疚與擔憂。我顧某一生沒有任何能夠後悔的地方,唯一虧欠的,就是她和她的娘親了,為師希望你能替我好好照顧她們。”

說罷,顧太傅對著楚恪跪下,那蒼老的聲音微微顫抖地說著,“為師在這裏謝過四皇子了。”楚括忙將他扶起來,鄭重承諾道,“請先生放心,即使先生不說,楚括也一定會這麽做。”顧太傅聽見楚括如此承諾,心中的大石頭順間落了地,人也變得精神起來。他飛快而迅速地將案桌上的菜肴吃了個精光,而後從容地帶著笑意,被前來的獄卒給帶了出去。

楚括跟在那些獄卒的身後,跟著顧太傅一同去了刑場。烈日當空,刑場的周邊圍了許多前來觀看的百姓,他們個個咬牙切齒地謾罵著,眼睛中滿是憤恨與不屑,有些情緒激動的人,還試圖衝破禦林軍圍成的警戒線,想上去當眾將這個貪汙受賄的顧太傅狠狠地吃一頓拳頭。

楚括卻全然不將這些百姓看在眼中,他耳朵裏充斥的是那個念讀宣判書的太監那種陰陽怪氣的聲響,隻見他將竹筒中的一個令牌扔了出去,在那簽子落地的那刻,兩個上身**,臂膀渾圓身材魁梧的大漢便提著大刀與斧子走到邢台前。

邢台上的顧太傅沒有半點膽怯的意思,他的腰板挺得筆直,雙手被粗糙的麻繩綁在了身後,他的背上背著一根竹簽,身上的那件囚衣在陽光下散發著刺眼的白光,臉上的神情自然而又淡然,帶著淺淺的笑意,渾然不像是一個即將要麵對死刑的犯人。

那兩大漢走上前,將他背後的竹簽拔去,那顧太傅跪在邢台上,對著天空開始仰天大笑了起來,他高聲呼喊著,

“將來的天下!依舊是我所望的那個天下!我死而無憾!”陽光下,壯漢的大刀反射著刺眼的光芒,楚恪閉上了眼睛,“哢擦”一聲後,楚括的眼角落下一滴渾濁的淚來,那淚珠迅速地滑落在曬得滾燙的地上,變成了一股白色的蒸汽,隻在楚括的臉上留下一道亮晶晶的軌跡。

楚括轉身,睜開眼睛,抬手揩去了淚痕,走近了一片陰影的廊亭之下,他背對著喧鬧尖叫著的人群,慢悠悠地往前走去,在他走出長長的廊亭,重新暴露在陽光之下時,他的心恢複成了之前的冰涼。

楚括的眼睛裏帶著深深的仇恨,他默默地將這一筆賬,記在了楚恪的頭上,“先生,教誨謹記在心,我無論用怎樣的手段,也都要為你,奪得這個天下!”他將手負在身後,大步往皇宮的方向走去,他背後的陰影對比著那偉岸的背影,顯得細小又可笑。

趙箬在自己的家中,聽著兩個去刑場觀看的家丁對當時血腥場景的描述,微微皺起了眉頭,她沉沉地歎了一口氣,楚恪的行動力她一向都很放心,但她隻以為楚恪會將顧太傅關進監獄,而不是執行死刑,看來這次楚恪是下了狠手,決心要與楚括一戰了。

趙箬的複仇計劃如火如荼地進行著,這次的死刑讓她回想起了前世相府血紅色的那個夜晚,那被染紅的青石板磚,以及父母那滿是傷痕的屍體,她的心中就升起一股難以言說的悲意,前世之仇,今生來報。

恩恩怨怨何時了,生生世世不停歇。

幾天之後,藏在平民深巷子之中的顧家,平時連出門都要遮遮掩掩偷偷摸摸的顧家,被四皇子風風光光地接到一家剛剛被人購置的大宅院去了。

百姓們圍觀看著,個個都指指點點地說著顧太傅生前所犯下的罪行,一些百姓說楚括是宅心仁厚,感念師恩,所以才會這樣善待顧家的人,還有一些百姓則是覺得顧太傅與楚括有些非同尋常的關係,一定是顧家掌握了楚括的把柄,這才使得楚括不得不恭恭敬敬將這一家子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消息靈通的楚恪早就知道了楚括的這一舉動,便派人去民間大肆散播謠言,說是顧太傅之前為楚括做事,顧太傅是為了替楚括攬下各種罪責,才當了可悲的替罪羊,替楚括而死,所以楚括心生內疚,因此才會將顧家照顧得服服帖帖的。

百姓的力量是強大的,城中在不久後邊將這件事傳得沸沸揚揚,最終傳進了楚王的耳朵裏,楚王一聽,想著顧太傅承認罪責時的那種幹脆利落的態度,便也產生了懷疑,於是對待楚括的態度也冷淡了不少。

楚括用腳趾頭猜都能想得到這是楚恪所為,為了挽回這樣的局勢,他的謀臣為他獻上了一個可以擺脫這個局麵的良策——娶顧太傅之女顧敏為側妃,向外宣稱是自己是愛上了顧敏,這才會將顧家人當做是自己的丈母娘家人對待。

楚括本就答應過顧太傅要好好照顧顧敏,現在若是娶了她,自己也能夠好生照應,這也就遂了顧太傅的遺願,於是他欣然同意了這個決策,雖然這次的聯姻沒有給他帶來實質上的好處,然而卻履行了他的承諾,也算是值得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