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貴妃跟著那個監獄守衛走了許久,才隔著重重的粗木頭柵欄,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楚婕妤兩旁的牢房中各關了一名上了年紀的老婆婆,衣服上都還算整潔,都安安靜靜地坐著,各自做些各自的事情。楚婕妤端坐在牢房中,她背後地牆上有一扇小小的天窗。光線從窗戶的鐵柵欄縫裏一瀉而下,輕輕地落在了楚婕妤的肩頭。

楚婕妤身上白色的囚服在微光之散發著一種柔和地光芒,她臉上的妝容盡數褪去,卻依舊清秀得令人移不開眼睛來。那件白色的囚服在她的身上也變得好看了起來,就是是為她量身定製的一樣。

楚婕妤見到來人,隻是微微抬頭看了一眼,那平靜的眼神中連一絲絲輕微的波動都沒有,亦如往常時的那份從容。她的周身都散發著一種柔和平靜的氣息,與剛才那一路走來時的氣氛全然不同,仿佛不在一個牢獄裏似的。

那個守衛走到她的牢房前也是長長地舒出了一口氣。他從腰間掏出一把鑰匙,給賈貴妃開了門,待賈貴妃進去後,他便將牢門重新牢房鎖上,提醒著賈貴妃,“賈婕妤,你隻能在裏麵待半個時辰,時間長了,楚小姐會有麻煩。”

賈貴妃連忙答應道,“多謝小哥。”說罷,從袖中掏出幾錠銀子來,微微笑著遞給了看守。那看守見了,臉上的神情頗為嚴肅,向賈貴妃行了一禮,認真地說道,“賈婕妤,在下亦是楚小姐的朋友,這銀子我要不得。”說罷轉身離開了。

賈貴妃有些驚奇,她望著楚婕妤,這女子到底是有多大的能耐,連監獄的看守都能給她三分薄麵。對待她的態度,完全不若牢中之囚,更像是對待自己的偶像一般的尊敬之情。

楚婕妤,將小案幾上的簡陋茶具倒上白水,指著對麵的幹草垛向賈貴妃示意坐下,“我這兒如今沒有好茶,隻有些純白的水,你若不嫌棄,就請用吧。”她的語氣平靜而又淡泊,就好像坐在家中,招待客人時的感覺,完全沒有囚徒的半分頹廢之氣。

賈貴妃端起楚婕妤倒好的水,仰頭一口全喝了下去,掏出手絹優雅地擦了擦嘴說道,“姐姐說的哪裏話,我怎會嫌棄姐姐,您是在這個世界上我最敬佩的人。”

楚婕妤聽了著番話,嘴角揚起了一絲淡淡的笑意,她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揚起脖子,也一口氣喝了下去,而後悠悠地說道,“你今天來,是想知道事情的原委嗎?”

賈貴妃點了點頭,她的眼裏閃著星光,心中的**漸漸翻湧了起來。

“你可還記得那個給我診過病的郭大夫?”楚婕妤若有所思地說道,她臉上的神情在說道這個人的時候,微微地有了些變化。賈貴妃破天荒地第一次在她的眼睛裏看到了一絲波瀾。

在她那平淡卻令人莫名舒適的語調中,賈貴妃的眼前慢慢出現了他們的故事。

那郭大夫在楚婕妤還是秀女的時候就已經愛上了她,然而兩人由於各自的使命與身份而沒有真正走在一起。

當楚婕妤被楚王得寵,將父親交代給自己的使命完成的那一天,她找到了太醫院的郭大夫,將自己的感情全部都告訴了他。

郭大夫尤其震驚與欣喜,但他考慮到楚婕妤的身份,並沒有

答應她的情書,他隻想她快樂地活著,楚婕妤被拒絕之後的每一日,都度過得渾渾噩噩,而郭大夫每天都在想念楚婕妤的點點滴滴。

楚婕妤終於忍受不住心中的那份愛,得了相思病,楚王非常著急,連忙請太醫院前來診治。郭大夫得知了她的消息,立刻趕到了楚婕妤的宮殿裏。他原本隻打算遠遠地看上她一眼,便離開的。

可是當他看見楚婕妤那顯瘦而慘白的臉蛋時,再也忍不下這個心了,她現在的這副模樣,全是因為他當日的拒絕。他的內心再也承受不住這份煎熬。他走上前,拉著楚婕妤的手,將自己心中正真的感情吐露了出來。

楚婕妤的相思之病,從那一刻起,就不複存在了。她哭著對郭大夫說道,“如果讓我失去了愛,那我活在這個世界上就毫無意義了。”郭大夫也不是個怕死之人,他對著楚婕妤起誓,自己無論如何都會陪伴在她的身邊,哪怕是皇上賜死也在所不惜。

終於有一日,楚婕妤在楚王的書房,幫他一起處理完政事,便將自己心中的所思所想全都告知了楚王。這是她與郭大夫商量好的,他們誰也不想苟且,蠻著楚王行事,若是今生不能做成夫妻,那便死去,等待來世的輪回。

楚王知道她與郭大夫的感情後大怒,但他疼愛楚婕妤,能夠原諒她的背叛,但他需要發泄自己內心的怒火,便命人將郭大夫捉了起來,關進了死牢,終身不得再見天日。

楚婕妤一聽,立刻從腰間拔出一把匕首,架在了楚王的脖子上,冷靜地說道,“皇上,現在我也犯了死罪,你不要再包庇我了,請成全我和郭大夫吧,我不愛您!”

楚王當時就氣得渾身發顫,立刻叫了衛兵將楚婕妤打入了死牢,他的內心滿是憤怒與傷心,他叫人將楚婕妤與郭大夫的牢房分別置於牢房的兩頭,好讓他們永不相見。

令楚王沒想到的是,那牢房的看守曾經在楚婕妤父親的軍營裏服役過,他們都十分敬佩楚婕妤和她父親的為人與作風,聽聞了楚婕妤反抗命運的事情,便自願當起了楚婕妤與郭大夫間的信使,讓他們每日都能以書信的形式想見。

賈貴妃聽完後,心中滿是感慨,對於楚婕妤與郭大夫來說,沒有愛,毋寧死。然而他們所對抗的,是這個世界規矩的製定者。他們最後的下場會是如何,她已經能夠想象到的了。

不知不覺中半個時辰已經到了。那守衛前來打開了大門上的鐵鏈,賈貴妃隻好站起身走了出去。在她離開牢房的那一刹那,她聽見楚婕妤對她說了兩個字,“保重。”賈貴妃回頭看去,她永遠都忘不了楚婕妤臉上的神情,那種純粹與快樂的笑容,在她今後地世界中,再也沒有看見過了。

第二日,整個宮中都開始沸騰了起來,就因從牢房中傳來的消息,楚婕妤與郭大夫兩人同時在牢房中上吊自殺了。楚王得知了這個消息,連忙趕去了牢房中查看。楚婕妤和郭大夫已經被人從白絹上解了下來,放在了一起。

兩人的臉上全是無懼與解脫的笑意。楚王在楚婕妤的牢房的牆上看到了這幾句話。

“君命由君不由人,吾愛若無便無神,君情由君不由人,真愛無罪何相生。君令由君不由人,身處苦海何罪人,君心由君不由人,吾若無心便無人。”

楚王看了之後,潸然淚下,他一個人靜靜地呆在了那個牢房裏,呆了整整一夜,那一夜,他一幕幕地回想著楚婕妤生前與他說的話做的事,他又是哭,又是笑,癡了一夜。那一夜,整個牢房都被守衛層層把守著,楚王的哭聲十分悲痛,讓所有聽到的人都寒了心,斷了腸。

第二日一早,楚王從牢房中走出,眾人發現他那頭原本烏黑的長發,居然夾雜了數根的銀絲,在陽光下閃動著晶瑩的光芒。

楚王出來後隻是淡淡地對著身邊的說道,“將他們合葬,以太醫的品級來建造墓室。”

此話一經傳出,宮裏的人全都意見斐斐,有些人認為這極為不妥,會被天下人恥笑皇帝,帶上了綠帽子。更有一些人覺得楚婕妤不潔身自好,做出苟且之事後自殺還是輕最,應該受到更嚴厲的處罰。

但這些反對的意見和聲音,在一個時辰之後就全部被楚王壓了下去。自此之後,再也沒有人敢再提楚婕妤這件事情,這件事成了宮中的忌諱之言。

整個後宮,隻有賈貴妃一人明白這其中的深意,這是楚婕妤對皇帝專治統治的一種反抗,更是對人不能選擇自己所愛的一種反抗,正如楚婕妤自己所言,她是一種意誌,一種新的對抗世界的意誌。

楚婕妤身上的精神與言行影響著千千萬萬的人,她用自己的生命來宣告一種不可言喻的精神力量。楚王感受到了這一點,他也深深痛恨這一點,它自己便是處在原本糟糕世界的中心人物,不能選擇,隻能接受,這樣的權利,他也不曾擁有過。

楚王在與這個鮮活的意誌相伴時,就漸漸地被她同化了,他連自己都沒有發現已經愛上了她,而且是自己選擇的愛,不是他人安排的。

然而從小就接受慣了別人安排的楚王,內心對於這種意誌是排斥的,是故意忽略的,直到最後看到楚婕妤告知他的那幾句話,他才真正地看清了自己的內心,接受了這種意誌。

然後他所愛的,已經死去了。

在這之後,賈貴妃再也沒見過楚王有那麽認真地愛上一個人了,他將多情把自己的心掩蓋過去,將那團珍貴的意誌隱藏起來了。

由於賈貴妃一直同楚婕妤在一起的關係,她的身上多多少少出現了與楚婕妤相似的地方,楚王敏銳地發現了,並且寵信了她,然而,賈貴妃還是賈貴妃,終究不是那個帶著強烈意誌的奇女子,楚王事後又觸及了他內心的傷痛,便給她封了個貴妃,卻再也沒去過她的宮裏了。

就在賈貴妃被封為貴妃的第二天,她收到了家裏的來信,是她那個冷血至極的父親寫的,她厭惡地將信打開,連帶裏麵帶著迂腐之氣也一同彌漫開了。

信上先是恭喜她成為了貴妃。賈貴妃看見這句話後,隻是冷笑了一聲,自己在後宮之中摸爬滾打了這麽多年,家裏沒有寄來一張紙過。現在聽說她成了貴妃,那送信的速度卻來得飛快,真是敷衍又諷刺。

信的結尾處更令她感到心寒,她的父親,將她又硬生生地賣給了另一個人——楚括。她父親在信裏說道,現在成了貴妃就能夠為四皇子殿下做事了,若是不從,四皇子隨時會殺了她全家,連她阿娘也不會放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