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序 李西閩恐怖 的魅力

曹元勇

天生寫作恐怖小說的材料

我一直覺得,談論恐怖小說的最佳方式是幾個趣味相投的朋友在風雨交加的深夜,坐在某個偏僻的酒館裏,講述各種各樣的恐怖故事。因為用一些理論化的條條框框去分析一部優秀的恐怖小說寫得多麽詭異,故事情節多麽富有懸念、多麽刺激你的心跳,往往是隔靴搔癢,不著邊際的。這就像魔術表演,觀看舞台上魔術師曆曆在目的表演過程,遠比深究某個魔術戲法是怎麽表演出來的更吸引人。

一年多以前,有一位朋友告訴我,他連續許多個深夜都在重複一個夢。在夢裏,一個躺在血泊裏的奄奄一息的中年婦女向他伸著一隻手臂,用嗚嗚的聲音,斷斷續續地說:你為啥不救俺?你為啥不救俺?那個婦女個頭不大,伸出的手像幹癟的雞爪;她頭發黑油油的,很長,把眼睛和臉都遮住了。她身下的血像漫過堤壩的洪水,一直在緩緩地、緩緩地向四周蔓延。她張嘴說話的時候,汩汩的血塊不時從她嘴巴裏噴湧而出,然後又黏稠地掛在下巴上。我的朋友說,那些夜晚,他每次被夢驚醒時,渾身都是虛汗,喉嚨幹燥得像上了火,好長時間說不出話來。

給我講述這個夢的朋友就是現在人稱“恐怖小說大王”的李西閩。他告訴我,他之所以那段時間老是重複這個夢,是因為那年春節期間,他在回閩西老家的途中看見一起車禍。被汽車撞死的是一個中年婦女。當時,李西閩的座位正好靠窗,他非常清楚地看到那個慘死婦女的血沿著公路流了一大片,非常清楚地看到那輛肇事汽車像一個被嚇傻的怪物一樣停在前方十幾米遠處。李西閩講述完這個夢時,我就想,他是因為揮之不去的內心深處的焦慮,才不斷重複這個噩夢啊。

也許有認識李西閩的人會說:那個嗓門洪亮、身材矮壯得像拳擊手的退役軍官,會因為目睹一起車禍而產生焦慮嗎?他是因為要寫恐怖小說,才編造那樣的做夢故事啊!不錯,他那不動聲色的敘述語氣確實像他寫的恐怖小說。

但是,李西閩並不像他平素和朋友一起喝酒的時候所表現的那樣,完全是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粗獷漢子;在他那胸脯很厚、雙肩很寬、手臂粗壯、脖子像公牛一樣短粗的矮壯身材背後,除了旺盛的精力和豪爽的脾性,還隱藏著一顆極度敏感、纖細、有時稚嫩的少年靈魂。他的敏感是與生俱來的;按照神秘的姓名學的說法,他本名(李希敏)中的“敏”字已經滲透到了他的血液裏。

他出生在神秘的閩西山區,並在那裏一直生活到16歲。他出生的家庭屬於中國曆史上一個最奇特的移民族群——因為戰亂從北方遷徙到南方的客家人。背井離鄉,躲避在南方神奇、詭秘的大山深處的客家人,麵對陌生的生存環境和艱辛的生活現實,在保留了北方人性格中的大部分豪爽脾性的同時,也逐漸養成了敏感、精細、有時天真的精神氣質。歲月滄桑兩千多年,這種脾性、氣質早已深深植根在這個特殊族群的血液和靈魂裏了。

出生在上個世紀60年代,並在那個貧困而又混亂的歲月裏長大的李西閩,完全稟承了客家人的脾性和氣質。所以,當李西閩看見那個躺在血泊中的無助的中年婦女後,對生命與死亡的極度敏感就會使那種悲慘的情景久久盤繞在他的內心,讓他長時間下意識地焦慮不安,仿佛他自己對那個中年婦女的不幸應該承擔某種責任似的。

跟李西閩交往越深,你會越覺得這家夥天生就是一塊寫恐怖小說的材料。這倒不是因為他迄今創作的恐怖小說達十多部,而是因為他曾經耳聞目睹過太多的死亡,那些死亡的現實猶如驅之不散的夢魘,一直追隨著他,讓他靈魂感到不安。為了疏解這種內心的不安,他必須通過寫作來撫慰那些在黑暗深處掙紮、徘徊的幽魂。

在以他的故鄉為背景的《死亡之書》中,他一口氣寫了二十多個死亡故事就是例證。另外,他的故鄉閩西山區又是一個神秘、詭譎的地方,那裏像中國南方的許多地方一樣盛產詭異而恐怖的傳說故事。我一直持有一個謬論,就是:中國恐怖小說寫作的優質土壤在南方,而非北方。北方大多數地方土地貧瘠,人的生活相對艱辛;那裏很少有詭異、可怕的東西,最常見的恐怖故事都離不開人死後變成的鬼。

而南方則完全不同,南方特殊的山水不僅滋養了人的靈氣,也滋養了許許多多詭異神秘的東西和充滿傳奇色彩的巫蠱文化。所以,當李西閩經過多年的文學寫作操練,突然如魚得水地闖進了恐怖小說的王國,就絕對不是一件偶然的事情。

某種程度上說,在他找到恐怖小說這種文學類型時,恐怖小說也找到了他。對他來說,那些俯拾即是、取之不盡的恐怖素材早就等著他了;他隻要以旺盛的精力和寫作熱情,把它們一一結構起來,就行了。

從二〇〇〇年開始,他幾乎每年一到兩部恐怖小說的成績已經證明了這一點。

發掘人性深處的恐懼

這些年,在大行其道的西方恐怖懸疑類小說、電影的刺激和啟發下,中國原創恐怖小說也迅猛發展起來。但是,與西方恐怖小說淵源深厚的傳統相比,我國的恐怖小說絕對處在起步階段。雖然有人把《聊齋誌異》之類寫了一些鬼狐陰間的古典小說也稱作恐怖小說,但這些古典小說還不能算是嚴格意義上的恐怖文學。

真正的恐怖小說不是塑造一些可怕的厲鬼、惡靈,或是描寫一些讓人起雞皮疙瘩的恐怖場景,就能完事的;真正的恐怖小說需要有刺激人的靈魂的懸念,需要有對人性深處的恐懼因素的深入開掘。

所以,雖然現在國內寫恐怖小說的人非常之多,但是跟風起哄的占大多數,真正領會恐怖小說真諦的隻有寥寥幾個人;在我看來,寫“心理懸疑小說”的蔡駿算一個,被譽為“恐怖小說大王”的李西閩算一個,曇花一現的鬼古女算半個。蔡駿的小說除了成功地營造了極具懸念的恐怖氛圍,還涉及了人性中的貪婪、猜忌、嫉妒、憤怒、恐懼等陰暗心理。鬼古女除了一本采用“文革”地下手抄本疑案小說風格來描寫那個特殊年代的人的恐懼心理的《碎臉》,後來的《傷心至死》係列可謂故弄玄虛、不著邊際,希望她能夠寫出更好的恐怖小說。

在這兩個半恐怖小說作家中,我尤其偏愛的是李西閩。

這倒不完全是因為他是我的朋友,他每寫一本恐怖小說,我都如饑似渴地仔細拜讀;而是因為在他的小說裏可以看到他對人性的深刻洞察和拷問,可以看到他對潛藏在人性深處的恐懼根源的深入開掘。

關於恐怖小說,李西閩並不把它當做一般的通俗文學。他認為:“恐怖小說需要深度,這樣才能喚起人們的敬畏之心。”他曾經告訴采訪他的記者:“我的小說是通過關注人內心的變異和對人性醜惡的根源的追尋來完成的。”

從他最早的恐怖小說處女作《蠱之女》,到去年出版的《拾靈者》和《黑靈之舞》,他始終都在實踐著自己的這種追求。當然,李西閩的恐怖小說像很多同類小說一樣,彌漫著詭異的死亡氣息,充斥著濃烈的血腥氣味,飄忽著鬼魅一般的身影和麵孔,閃現著象征死亡使者的靈異生物——綠色的螞蚱、尖叫的老鼠、神出鬼沒的靈貓和死鳥等。但是,這些隻是構成他的恐怖小說的驚悚懸疑氛圍的表麵元素;他的每一部恐怖小說全力以赴掘進的是小說人物變異的內心世界,和形形色色罪惡的人性根源。

他小說中那些精神錯亂,甚至極度變態的人物經常是在恍惚和恐懼中漫遊,他們周圍的人和事物也因此染上恍惚、混亂的陰鬱色彩。那些構成小說恐怖氛圍的詭異元素,通常也都是他們不正常的心理、幻夢折射的結果。

比如《血鈔票》裏那個無論心理還是行為都很怪誕、超常的少年顧晨光,他整天都好像生活在自己的精神暗室裏。因為不正常,他的嗅覺變得離奇而靈敏,他的臆想、猜測、恐懼變得逼近現實生活可怕的真實,他的幻想和夢境變得迷亂而奇譎。這個精神恍惚的少年在現實生活中遭受著常見的鄙夷、歧視和冷漠;然而,正是透過這個卑賤少年的視角,《血鈔票》把正常社會中的人的不正常的,甚至醜陋的、罪惡的陰暗麵一一揭露出來。顧晨光的父親與學生有師生戀;他的母親因為與丈夫感情疏遠而**;他幼年時候的一次無意動作造成父母雙雙因為煤氣中毒而死;他的上了年紀、心理怪異的奶奶常年給他喂食毒藥,隻是為了不讓他發現生活中那些可怕的秘密。

不隻如此,這個平時神經兮兮、恍恍惚惚的少年也有自己暗戀的對象。但是就像所有被排斥在社會邊緣的人一樣,他無法、也不敢正常表達他對暗戀對象的感情,他隻能躲在陰暗處,親吻偷竊來的暗戀對象的**,並且**。而且,因為有著這種不正常的對異性的心理,這個少年進而發現了一個名氣很大的恐怖小說家變態殘害少女的惡行。精神恍惚的少年顧晨光讓我聯想到美國作家福克納《喧嘩與**》裏的那個大白癡班吉,二者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如果說《血鈔票》整部小說是一張陰鬱的蜘蛛網,那麽少年顧晨光就是爬在上麵的一隻詭異的蜘蛛。透過這張陰鬱的網,一個“活著比死亡更加恐懼”的世界壓得你喘不過氣來。

像《血鈔票》中的這個少年一樣,《拾靈者》裏的矮馬也是一個被排斥在社會邊緣的精神恍惚、經受著恐懼折磨的人物。他在童年的時候,父親粗暴、無知的教育方式把他塑造成了一個心理畏縮、膽小如鼠的男人;他的一條瘸腿就是因為膽小、在戰場上當逃兵,自己摔斷的。他在都市裏幹著拾荒者的營生,像一隻肮髒的老鼠一樣,整天拖著瘸腿、畏畏縮縮地遊走在城市的街巷。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卑微的人物,卻扮演著折射世間醜陋萬象的角色:是他在街頭的垃圾箱發現被拋棄的死嬰,是他在深夜看見被殘害致死的美麗女子無家可歸的亡魂,是他在城市的街巷裏嗅到正常人無法察覺的血腥,是他洞悉了另一個有著童年心理創傷的變態者——宋正文的內心世界。而尤為讓人震驚的是宋正文這個變態殺人者。宋正文在嬰兒時期差點被父母遺棄而死,無法磨滅的記憶創傷使他仇恨生命,並變成一個惡魔似的殺人者,特別是弑嬰者。

不正常的童年,可以說是李西閩恐怖小說中的大多數主人公共同擁有的記憶。再如《黑靈之舞》中的李梨,也是這樣。六歲的時候,李梨曾經親眼目睹自己懦弱的父親因為無法阻止大隊支書霸占李梨的母親,結果選擇了跳崖自盡的悲慘一幕。恥辱和仇恨深深地紮根在了李梨的記憶之中,並造成他成人後的許多變態行為。他和妻子張藍的婚姻最後走到無可挽救的地步,最根本的原因就在於他的童年心理創傷。也許,李西閩就是要通過這些有著不同童年心理創傷的人物步入成年後的精神變異,來說明現實世界中真正的恐懼根源所在吧。雖然他的小說裏散布著各種各樣恐怖的氣氛,但對這種變異心理根源的挖掘,才是他的恐怖小說真正揪扯人心的魅力所在。

PK西方恐怖小說大師

縱觀西方恐怖懸疑類小說大師們的作品,植根於他們自身所處的文化與傳統是他們獲得成功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

比如丹·布朗的《達·芬奇密碼》對歐洲藝術史、基督教教派史、耶穌後裔傳說等的充分利用,如果沒有這些西方人非常熟悉的內容,《達·芬奇密碼》很可能就不會吸引那麽多的讀者了。再如埃拉·雷文的《羅斯·瑪麗的嬰兒》,如果沒有西方宗教傳統中的魔鬼撒旦在人間播種後裔的傳說,這本恐怖經典的魅力也會大打折扣。還有西班牙早期恐怖電影的傑作《第二個名字》,其中人間罪惡的產生居然是依據《聖經·舊約》中關於亞伯拉罕向上帝獻祭兒子以撒的故事。在《舊約》那段記載中,亞伯拉罕正準備殺了以撒、祭獻上帝的時候,上帝的使者阻止了他,他就用一隻公羊代替了以撒;但是,當他下山時,《舊約》隻寫到他回去了,而沒有提到以撒。於是,一個曆史很長的隱秘教派,就認為以撒一定是被獻給了上帝,凡信教者都必須把家裏的頭生子(無論男女)殺死,獻給上帝。另外,像擁有美國恐怖小說大王之稱的斯蒂芬·金,他的每一部小說中的恐怖元素又何嚐不是植根在美國本土神秘文化呢?

所以,當眾多的中國恐怖小說的寫手們跟在外國恐怖小說作家們身後,亦步亦趨地模仿、抄襲、編造了許多沒有根基的“密碼”或“斯蒂芬·金”式的血腥恐怖故事的時候,李西閩卻保持著一個優秀作家的清醒。他一方麵對西方的恐怖小說大家心存敬意,學習他們嚴謹的寫作精神,一方麵決心用真正屬於自己的恐怖作品與他們PK到底。就像他在接受記者采訪時發出的宣言:“我不會模仿他們的作品,我要寫成我的風格。”“我更加強調中國本土的文化心理恐懼,我就是要寫有中國特色的恐怖小說。”

當然,要創造中國特色的恐怖小說,並不是簡單搬用幾個中國古老的神話傳說或是從《聊齋》裏竊取幾隻鬼怪、狐精就能成功的。即便是再本土化的恐怖元素,也隻有跟我們生存現實中的恐懼聯係在一起,才能成為有效的恐怖。我一直非常喜歡李西閩的處女恐怖小說《蠱之女》,就是基於這方麵的原因。

當初,李西閩萌生寫恐怖小說念頭的時候,首先想到的素材就是他的故鄉閩西和南方很多地方盛傳的蠱的傳說。但是,他沒有簡單地去渲染蠱毒的威力,而是把傳說中的放蠱與現代都市生活結合在了一起。他要全力挖掘的是,在充滿著醜惡行為的都市裏,欺淩弱者、玩弄女性的驕橫之徒麵對蠱毒時的恐懼心理。在他的另一部小說《尖叫》中,他更是把中國民間的恐怖文化元素與現代社會生活中無處不在的恐懼掛上了鉤。一個到鄉村度假的女護士遇見一次遷墳,當從地下挖出的棺材打開時,她看見一隻綠色的螞蚱跳了出來。結果,當她回到危機四伏的城市後,噩夢不斷,莫名其妙的死亡事件亦真亦幻地不斷出現。而這個護士在精神上則是一個厭倦了鋼筋混凝土建造的城市生活,每天都被四處潛在的危險折磨得恐懼不安的人。

不過,李西閩在《血鈔票》、《拾靈者》、《黑靈之舞》等作品中,把他對恐怖小說的追求推進得更遠了。他的故鄉閩西給他提供的神秘、靈異的恐怖元素,在他的這些作品中越來越隻是承擔著表現主題的象征性意象的作用。他越來越把寫作重點放在了書寫現代人日常生活中的內心恐懼上麵。

在他看來:“中國未來的恐怖小說象征性的標誌應該是心理恐懼的東西。”正是基於這樣去皮見骨、入木三分的認識,李西閩把打胎、殺嬰、棄嬰、販嬰、虐嬰等一係列在繁華的都市生活背後發生的罪惡,變成了《拾靈者》的故事背景。《拾靈者》中的兩個主要人物——矮馬和宋正文都曾在孩提時代遭受過在中國社會中常見的摧殘,一個成人後心理畏縮,一個則被仇恨的魔鬼奪去了人性;兩個人物從相反的兩極形成對現代人性的深度映照。《黑靈之舞》中對那個陰魂不散的女鬼——萬葦的故事的描述,同樣反映了李西閩對當下社會中的人性墮落的深刻洞察。萬葦因為迷戀金錢,嫁給暴發戶程德詠;程德詠識破她的心機後,想盡一切辦法虐待她、淩辱她,最後看著她在異國他鄉溺水而死,卻不伸手拉她一把。像萬葦和程德詠這樣的生活就發生在我們的周圍,這種生活背後潛藏的危機本身就是恐怖的。

李西閩的小說藝術高超之處,在於他讓萬葦的幽魂纏上婚姻生活同樣走入死胡同的李梨和張藍,並附在他們的幽魂身上,回到國內去報複程德詠,報複像程德詠一樣的所有人。於是,靈魂的墮落沒有盡頭,生活的恐懼永無止境,無處不在的恐怖在現實世界橫行無阻,走出恐懼的路徑似乎渺然無望。

在《拾靈者》的題記裏,李西閩寫道:“我一路撿拾靈魂/把他們透明的耳朵/串在荊棘尖利的刺上/命運在一路歎息/是誰在黑暗中告訴我真相。”這些詩句可謂凝練地道出了他對在恐懼中迷茫的現代人精神困境的準確認識。他的恐怖小說能夠讓人刮目相看,也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

藝術追求永無止境

李西閩藉以和西方恐怖小說大家PK的有力武器,並不止於他對現代人的精神恐懼的深入洞察。在寫作恐怖小說之前,他曾經有過上百萬字的所謂嚴肅文學的操練。嚴謹的文學追求,使他絕不去搞那些嘩眾取寵的、媚俗的、重複前人藝術的通俗玩意兒。他的每一部恐怖小說的構思都像先鋒實驗小說一樣,巧妙布局,出人意料,既有繼承,更有創新。

比如《黑靈之舞》開篇的處理,就非常令人敬佩。在從泰國曼穀飛往中國上海的國際班機上竟然有一對在登機兩天之前就已死去的年輕男女,更為奇怪的是在曼穀出境的地方查不到任何有關他們曾經登機的材料。很明顯,這個構思是“消失的搭車客”一類都市傳奇的改頭換麵;但是,能夠把這樣的構思運用到國際航班上,似乎還是李西閩的首創。

另外,《黑靈之舞》的整體構思、布局也是深得現代小說之精髓。婚姻生活走到盡頭的李梨和張藍為了分手,到泰國去度過他們在一起的最後時光;他們各自的內心裏實際上還對挽回往日的熱情抱有幻想,但是他們踏上的是一條通向死亡的道路。在凶險跡象不斷出現的泰國旅遊勝地,先是象征噩運的黑蜘蛛出現,然後是來曆不明的象牙掛墜,還有纏上了張藍的萬葦的幽魂,再接下來是一對鬧矛盾的外國情侶;線索像分叉的樹根一樣伴隨著小說人物的形影,伴隨著他們的噩夢與浪漫,逐漸展開……最後幾條線索又匯集到了已經成兩具腐屍的李梨、張藍身上。而且,隨著這些線索的展開,隱藏在每個人物背後的秘密也剝竹筍般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實際上,李西閩的每一部恐怖小說都埋藏著多重線索,隻有當你讀完之後,你才能基本看清那像迷蒙的蜘蛛網似的內在結構。尤其是《血鈔票》和《拾靈者》這種分別透過精神恍惚的少年和心理畏縮者的視角展開的小說,其內在結構的繁複,如同先鋒小說一樣,需要讀者跟著作者一起去曆險,一起去創作。

在《黑靈之舞》中,李西閩已經把恐怖小說的背景移到了異域,東南亞神秘的惡靈也被他拿來表達現代人類的整體困境。他的中國特色恐怖小說的創作還遠遠沒有完結。相信用不了多久,他的風格獨特的恐怖小說也會走向世界,給異域他鄉的同行與讀者帶去刺激、震撼和享受。

(曹元勇,中國資深出版人,上海文藝出版社副總編)

歲月的迷霧掩蓋了那片叢林,

卻無法掩蓋真相。

那些飄散在山野的魂魄,

何時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