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寒冬,漫天飛雪下,懸舟城一片銀妝素裹,本應濃如宿墨的夜色,在白雪映光之下,竟化為無盡的朦朧。

這天是大年三十,千家萬戶團圓同慶,鞭炮聲不絕於耳,黔首百姓忘記了一年的辛勞,沉浸在歡樂的海洋中,富商貴族更是大擺筵席,推杯換盞,忘情於歡歌豔舞。

這是一年中最重要的節日,在這天,幾乎所有的人都會忘記憂愁,心情歡樂。

就在這萬戶同慶之夜,一男一女兩條身影卻在寒風中瑟瑟而行,他們無心領略漫天飛雪的寫意,無心縱情於新年的歡歌,隻是焦急地蹣跚向前。

男子一身書生打扮,長衫上針痕遍布,補丁累累,顯是落魄已久;女子羅衫褪色,腹部高挺,竟是有孕之身。

大雪漫天,二人卻均是一襲單衣,可見確是窮困潦倒之極。

二人來到一處大戶門前,女子停步閃到一旁,男子上前扣動門環。

不多時,大門吱地一聲打開來,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男子,滿麵堆笑地迎了出來,待看清書生模樣後,卻麵色一沉,道:“我道是誰,原來是君大官人啊。大過年的,不在家待著,跑到這來做什麽?”這書生姓君名葦齋,本是富家公子,年少時父母早故,遺下不菲的家產,無人管教之下,不免揮霍成性。

君葦齋喜歡結交朋友,出手豪闊,倒也是四海之內友人無數,但卻大多是酒肉相交之輩,多為慕他錢財而來,如此幾年揮霍下來,家財被敗得七七八八,君葦齋手頭見緊才覺不妥,於是安穩下來,娶了一房妻氏,思量著做些生意,重攢起家業。

怎奈君葦齋身無長技,又仍不戒揮霍,不覺間家財盡數敗光,友人漸漸棄離不顧,落魄得賃屋為居,煮糠為食,更不想屋漏偏逢連夜雨,一直未能有身孕的妻子戚氏,竟在此時大起了肚子,二人的生活便過得愈發艱難了。

二人手頭錢物所剩無幾,已無力繳納房租,房東屢要不得,一氣之下,竟在大冬天將二人趕了出來,走投無路之際,君葦齋硬著頭皮,向昔日老友開口相借,但卻四處碰壁。

眼前這座大府,乃是君葦齋舊友鄭先明府邸,君葦齋闊綽之時,他二人極為要好,君葦齋在這危難之際,不免想起了他來,這才到鄭府打算借些錢度過難關。

這開門之人是鄭府的管家劉三,昔日君葦齋闊綽之時沒少打賞他,不想今日落魄,這廝竟連半分好臉也不再送。

君葦齋心中酸楚,臉上卻陪笑道:“劉管家,煩請您向先明兄通稟一聲,就說故人來訪。”劉三一瞪眼,道:“故人?你算哪門子的故人!別辱了我們老爺的名頭,快走!”說罷,轉身便要入內。

君葦齋急攔住劉三,哀求道:“劉管家,念在當年相識一場的情麵上,就請您通稟一聲吧,在下實在是走投無路了……”劉三怒道:“你有路無路與我何幹?你那萬貫家財又不是我給你敗去的,少在此糾纏,若是擾到了我們老爺,倒要連累我挨一頓好罵了!快滾!”君葦齋氣得渾身打顫,戟指劉三,顫聲道:“劉三,不要欺人太甚!當年我打賞給你的銀子,沒有上千也有幾百,莫說隻是要你通稟,就是開口向你借幾兩使使,也不為過吧?”劉三聞言,嘿嘿一笑道:“沒錯,當年我是受了你不少銀子,可也沒少受你差遣,給你跑腿呀,兩下相抵,咱們誰也不欠誰的。”

“想借錢,可以,要是你讓你那標致的娘子陪我幾日,想借多少都由你。”言罷一陣大笑。

君葦齋忍無可忍,一掌過去重重地抽了劉三一個耳光,劉三手捂麵頰,怒喝道:“你個窮酸鬼,敢打老子,來人呐!”大喝聲中,幾個家丁應聲衝出,劉三一指君葦齋道:“給我打!”眾家丁應了一聲,衝上前來。

君葦齋不過一介書生,哪抵得住這許多家丁,幾下便被打翻在地,那些家丁仍不停手,拳打腳踢下,君葦齋慘叫不止。一直躲在一旁的戚氏見狀,悲呼一聲衝了過來,用力拉扯眾家丁,卻哪裏拉得住,反被推倒在地,立刻昏死過去。

劉三見狀一驚,他怕鬧出人命,急忙叫家丁住手。

君葦齋掙紮著爬起,扶起妻子大呼數聲不見醒轉,不由悲極而怒,仰天大叫一聲,向劉三衝來,口裏狂喊道:“劉三,還我娘子命來!”劉三也有些怕了,急向內跑,卻已被君葦齋抓住衣袖,劉三情急下猛力一掙,衣袖立時斷裂,君葦齋用力過猛,收不住勢,向後倒去,後腦重重撞在門旁的石獅子上,頓時鮮血迸流,魂歸天外。

劉三嚇得出了一身冷汗,怔在當場,不知如何是好,眾家丁見出了人命,個個也都呆若木雞。

半晌,劉三才回過神來,一咬牙說道:“你們都瞧見了,這可是他自己失手撞死的,與我無關!可那小娘子卻是你們打死的,若被人知曉,你們可要坐大牢!”眾家丁聞言,嚇得麵如土色,劉三見狀續道:“不過真要是經了官,我也脫不了幹係,不如就把這兩個窮鬼的屍首尋個地方埋了,神不知鬼不覺,咱們都圖個幹淨!”眾家丁早沒了主意,見管家有了計較,都隨聲附和起來。

劉三安排了一陣,吩咐幾個家丁悄悄駕了車,帶領五名家丁,拉著這兩具屍體直向城東荒僻無人處行去。

不多時,大車行到一處廢宅前。

月色慘澹,映亮了長空,卻照不透這被黑暗封鎖住的宅院。

此宅大門早已傾倒一扇,剩下另一扇半開半閉地斜立著,門上原來的朱紅漆色,已隨風雨侵蝕化為暗紅色,仿佛凝固了多年的鮮血一般。

一下車,劉三便打了個寒顫,一陣風吹過,發出鬼哭般的聲音,嚇得眾人均是一身冷汗。

一個家丁壯著膽子問道:“大管家,這不是那出了名的鬼宅嗎?”劉三點頭道:“不錯!若把屍首運出城,風險實在太大。這宅子平日根本沒人敢進,四周也無人居住,把屍首埋在此處萬無一失!就算日後真有人發現了,也絕想不到咱們頭上來!”說罷,劉三喝令兩個家丁背上屍首入內,那兩個家丁卻畏縮著不敢上前,劉三氣得大罵不止,厲聲道:“怕什麽?咱們連活的都不怕,還怕死了的不成?若是此事被人知曉,你們的小命可都要不保!”劉三連罵帶打之下,二人硬著頭皮將屍首背了起來,劉三留下兩個家丁看守馬車,瞄了瞄四周,確定無人後,揮手帶眾人溜進廢宅。

這大宅久無人居,房屋破敗,蛛網遍布,慘澹的月光下,幢幢廢屋狀若惡鬼,在黑暗中靜靜等待著擇人而噬。不時有幾聲異響傳來,駭得幾人冷汗連連,大有草木皆兵之感。

劉三命提燈的家丁在前開路,摸索著走了幾步後,找了一塊鬆軟的土地,便挖將起來,眾人心中驚懼,隻盼早些完事,故此分外賣力,不多時便已掘出一個大坑。

劉三看好大小,令家丁將屍首扔入坑內。

那戚氏本來未死,隻是一時昏迷,此時突然腹中胎動,昏迷中忽發出一陣呻吟,眾人聞聲嚇了一大跳,方才背她的那個家丁腿一軟,竟跪了下來,顫聲道:“可不是我打的,不要找我!”另一個膽大些的定了定神,問道:“大管家,這婦人沒死,怎麽辦?”劉三略一盤算,心中一陣發狠,咬牙說道:“什麽沒死,我看不過是死後憋了氣,這刻衝出來罷了,快些給我埋了!”那家丁欲再分辯,劉三一瞪眼,怒道:“叫你埋就快些,不然鬧出事來可小心腦袋不保!”眾家丁此刻心驚肉跳沒個主意,見劉三如此吩咐,隻得照辦。

就在這時,一聲淒厲的尖嘯驀然響起,霎時陰風四起,笑聲、哭聲、喊叫聲連成一片,不絕於耳。

黑暗中幢幢破屋舊宅竟也舞動起來,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吱嘎聲響,整個大宅仿佛變成了鬼域一般。

鬼影朦動中,無數奇形怪狀的惡鬼從黑暗中湧出,將劉三一幹人等團團圍住,幾人嚇得癱倒在地,縮成一團,劉三拔腳欲逃,怎奈雙腿早已軟得不聽他使喚,襠裏亦已屎尿齊流,浸濕了大半邊衣褲,一時腥臭無比。

群鬼圍住幾人,不再向前,一對黑白無常厲叫一聲,麵向戚氏跪倒在地。

其餘眾鬼亦紛紛效仿,一時間,院裏、房上,竟有千餘鬼魅競相跪拜起來。

幾人瞪圓了眼,看著這恐怖的異相,幾乎疑心身在夢中,但這若是夢,也未免太過離奇荒誕!

正當幾人驚愕之際,群鬼發出一聲尖嘯,海潮般湧向劉三等人,霎時宅院中血肉橫飛,慘嚎不止,片刻功夫,劉三四人竟被群鬼撕成無數碎塊,一群餓鬼隨後蜂擁而上,瞬間將一地血肉吃了個幹幹淨淨,分毫不留。

在那對黑白無常的帶領下,群鬼再次向戚氏跪倒,拜了幾拜後,悄然退入黑暗之中隱沒不見。

隻剩一隻大嘴厲鬼,順屋脊幾躍來到門前,大口一張,竟將門外大車連同兩名家丁一並吞入腹中,拍了拍肚子後,獰笑著躍回入黑暗之中。

戚氏緩緩睜開雙眼,發覺身在一間暖閣之中,詫異下方欲起身,君葦齋的聲音已然響起:“別亂動,好好躺一會兒吧,小心別動了胎氣。”門緩緩打開,君葦齋邁步而入。

戚氏側頭望去,隻見柔和的陽光隨門的開啟而射入屋內,襯在君葦齋身後,映得他仿佛正欲乘風飛升的仙人一般,顯得空靈飄逸,一身寒衣也早已換成了白色長衫,衣袂隨風而動,更添瀟灑,戚氏不覺竟看得呆了。

君葦齋關上房門,緩步來到床前。

戚氏問道:“夫君,這是什麽地方?咱們怎麽會到此處?”君葦齋笑道:“咱們這次走運了,昨夜我的一個故交好友恰好到鄭府拜年,是他救下了咱們,這兒就是他的府上。”戚氏聞言落淚道:“總算你這些故友中還有念舊情的,咱們可要多謝人家才是。”君葦齋點頭道:“我們相交甚厚,倒不必太過客套,你不要管這麽多,隻消養好身子,生一個活蹦亂跳的孩兒出來就是了。”戚氏不由笑道:“哪有孩子生下來就能蹦跳的?”言罷,二人相視而笑。

如此過了七八日,戚氏一直在房中靜養,這家主人派了兩個丫頭伺候著,一切均不需戚氏動手。

到了第十三日上,戚氏腹疼大作,君葦齋急喚來了產婆接生,不多時,戚氏便順利誕下一男嬰,母子平安。

君葦齋抱著兒子,竟淚如雨下,戚氏不由笑道:“看你,我受了半天的折磨尚未落淚,你這當爹的怎麽倒哭了起來?”君葦齋看著懷中孩兒,自語道:“孩子,爹是個沒用的人,隻會揮霍錢財,弄得你娘跟著我忍饑受凍,還要遭人白眼,你長大後,可千萬不要學爹的樣子……”戚氏聞言也不由眼角濕潤,柔聲道:“夫君,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如今你得遇如此好友,定能提挈於你。隻要今後發憤努力,咱們一定還會過上好日子的。”君葦齋不置可否,隻看著孩子喃喃自語道:“你要成為一個頂天立地、傲視眾生的男子漢,絕不受人欺淩!是了,你就叫‘自傲’吧!”嬰兒一雙圓圓的眼睛眨了幾眨,忽然“嗯啊”著叫了幾聲,似是認同了這個名字,君葦齋與戚氏不由笑了起來。

又過了七八天,戚氏身體複原得差不多了,便時常在丫環陪伴下到院中散步。

這家宅院廣大,布置典雅,一看便知是書香門地大富之家,戚氏出於禮貌,隻在所居院落中行走,倒未踏足院外別處。

這天,君葦齋閑坐屋中,戚氏弄兒為樂,正自歡娛,一個管家模樣的老者叩門而入,一揖之後說道:“我家主人欲請君相公賢伉儷到前堂一敘,不知方便與否?”君葦齋一怔不語,戚氏欣然道:“我們討擾了多日,早想到恩公麵前謝恩了,隻是怕恩公事忙。如今恩公相請,哪有不去的道理?”言罷,整了整發髻,抱起孩子道:“煩請您在前帶路。”老者又是一揖,做個手勢,請君葦齋與戚氏先行。

君葦齋恍如未見,仍在一邊發怔,被戚氏推了推後,才回過神來,與戚氏一道隨老者而去。

不多時,三人穿過庭園來到一座大屋前,不及進入,屋內早有一人迎了出來。

戚氏見他卅多歲年紀,身著儒生長衫,三縷墨髯垂於胸前,頗具出塵之姿,料想定是此間主人。

果然,此人開口道:“君賢弟賢伉儷在我這小宅住得可還好?”君葦齋一笑無語,戚氏見狀急應道:“這位想必便是恩公吧,我夫婦二人若不是得遇恩公,還不知能否活到現在,請受小女一拜。”說罷,便欲拜下去。

那人見狀大驚,急上前扶住戚氏,連聲道:“這豈不要折煞在下了,在下萬萬不敢當!”口裏說著,眼睛盯的卻是戚氏懷中的孩兒。

君自傲看著這人眨了眨眼,竟微微一笑,這人如蒙大赦般鬆了口氣,戚氏此刻正低著頭,倒未曾察覺。

這人向堂內一攤手道:“來,咱們到堂中再敘吧!”戚氏應了一聲,扯著滿麵憂色的君葦齋步入堂中。

坐定後,主人向戚氏言道:“在下早年與君賢弟相交甚篤,幾年前在下到北邊做了些生意,沒賠沒賺的,就幹脆回來家鄉。唉,不想幾年未見,賢弟他竟落魄成這個樣子……都怪在下照顧不周啊!”說到最後一句時,竟看著君自傲,倒似在對他致歉一般。

戚氏道:“恩公千萬別這麽說,我們夫婦二人得以苟活,這孩兒能降生,都承蒙恩公高義大恩,我夫婦二人結草銜環亦不足為報,恩公卻還這樣說,真折煞我夫婦二人了。”主人笑了笑,說道:“弟妹莫要如此叫我了,在下姓孟名複,若不嫌棄,便叫我孟大哥好了。這次請二位前來,一是祝賀二位喜得貴子,二是有一事要與二位相商。”君葦齋沉著臉呆坐一旁,不言不語,戚氏無奈之下,隻得再開口道:“孟大哥有何差遣,吩咐一聲就是了。”孟複連道不敢,接著說道:“君老弟的文采出眾,我有意助他赴京應試,不知弟妹意下如何?”戚氏喜道:“這自然好,若真能得中個一官半職,也可報大哥大恩,隻是我家相公已久疏詩書,恐怕……”孟複擺手道:“這倒不難,我在城外北郊有座舊宅,君老弟盡可到那裏發憤攻讀,如今離鄉試尚有半年,時間上是足夠了,隻是為他能專心讀書,這段時間弟妹要與他分開,不知弟妹是否願意?”戚氏喜道:“如此甚好,隻要相公能有出頭之日,幾日分離又怕什麽?隻是要勞恩公費心,賤妾著實過意不去。”孟複笑道:“同意就好。”轉頭對君葦齋說道:“君老弟,弟妹和你家少爺在這兒絕不會受虧待,你就安心地去讀書吧!我看今夜你收拾一下,明日便去吧。”君葦齋勉強一笑,點頭應允。

當晚用過晚飯,戚氏遣走了兩個丫環,關了門,才麵帶不悅地向君葦齋說道:“難怪你那些舊友不愛理你,你看看你這樣子!孟大哥對咱們可是仁至義盡,你卻連好臉色也不曾給人半分,真不知你是怎樣做人的!”君葦齋苦笑一聲,告罪道:“是我不好,下次改過就是了。”說完,便怔怔地看著戚氏。

戚氏不由嗔道:“呆看什麽?早些歇了吧,明天早些去,為了咱們,更為了孩子,你都要努力才是。”君葦齋眼圈一紅,道:“明日咱們便要分別了,你會想我嗎?”戚氏嗔道:“男子漢大丈夫,眼淚就這麽不值錢嗎?不過分離半年就這個樣子,你也真是沒出息。”隨即一笑,道:“我當然會想你了,不過你卻不要想我,要好好用功,知道麽?”君葦齋擦了擦眼淚,點頭應允。

第二天用過早飯,孟複便來接君葦齋過去,君葦齋極不情願地與戚氏道了別,灑淚而去,戚氏欲相送到府外,卻被孟複攔住,言道如此一來定增君葦齋留戀之心,於前途無益,戚氏亦覺有理,便任由君葦齋自行去了。

君葦齋離開居所,卻並未去什麽城外北郊,而是直接來到昨日那所大堂前,孟複亦隨後而至。

孟複一拱手,說道:“多留無益,你還是快快安心的去吧!”君葦齋淚流滿麵,顫聲道:“這一去之後,可還能不時回來看看他們?”孟複搖頭道:“若不是你沾染了些許法氣,連這幾日的相聚亦不可得。如今你限期已滿,任誰也留不住你,兩個時辰後,你就會化成毫無知覺的遊魂,到時自會有鬼卒引你去黃泉,想再回來是絕不可能了。”君葦齋拭了拭眼淚,一咬牙道:“既然如此,不如現在就去了吧!隻是請閣下多費心照料他們母子二人……”孟複歎了一聲道:“這個不勞你費心,我怎敢怠慢貴人?祝你投個好胎,來世不要再受如此之苦吧!”言罷在君葦齋肩頭一拍,君葦齋立刻化作一團磷火,飄**在空中。片刻後,一隻無常鬼從地麵浮出,引了那磷火,潛入地下而去。

君葦齋化魂而去,戚氏卻隻道他正苦讀詩書,如此又過了幾日,不免有些思念夫君,無聊之下,戚氏抱了孩兒想出去走走,丫環卻無論如何也不答應。

戚氏開始並不在意,可月餘之後,丫環們仍不讓自己踏出所居院落一步,戚氏不免有些氣惱,但身在他人簷下,又怎敢張口說長短,隻有整日悶坐屋中,逗弄孩兒為樂。

這日,戚氏剛哄睡了孩兒,忽聞外邊傳來陣陣喝罵打鬥之聲,急忙出門來看。

剛到門口,兩個丫環已把她擋了回來,一個說道:“君夫人請在屋中歇息,外麵來了歹人,我家老爺正與他周旋,夫人小心別被歹人驚了貴體。”戚氏訝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有歹人猖狂,可真奇了。不知是什麽樣的強徒?”丫環並不答話,隻攔著不讓戚氏出門,戚氏無奈下,隻得回屋中坐下,心中七上八下驚疑不定。

正在此時,隻聽門外兩個丫環喝道:“休得近前!”戚氏大駭,卻又忍不住跑到窗邊,順窗縫向外望去。

隻見兩個丫環手持長劍,指著一個十五六歲眉清目秀的小道童,喝道:“哪裏的賊道人,敢來這裏撒野?再不快走我們就不客氣了!”那道童冷笑一聲說道:“魑魅魍魎之輩,何時對人客氣過!道爺今天就是來送你們回老家的!”言罷,伸手從背後拔出一把三尺精鋼寶劍,向兩個丫環衝來。

戚氏嚇得退回床邊,不敢再看,幾聲呼喝與金鐵交鳴聲後,兩個丫環先後發出一聲慘叫,便再無聲息,戚氏嚇得麵白如紙,幾欲昏厥過去。

外麵那道童刺倒兩個丫環之後,那兩個丫環竟化作一片磷光,慢慢消散在空中,道童哼了一聲,踏上階來,便要推門而入。

正在此時,一聲大吼驀地傳來,孟複從院門外飛躍而入,腳不沾地地直向道童衝來,道童冷笑一聲,一躍而起迎向孟複,手中短劍一挺,刺向孟複咽喉。

孟複尖嘯一聲,身形向右一閃,避開來劍,左手順勢向道童小腹抓去。

那道童大駭下淩空擰身換勢,斜落在丈許外地上,低頭一看,見小腹處外衣已破,知是險受破腹之災,不由驚出一身冷汗。

孟複並不追擊,隻落在階前,擋住門戶。

與此同時,一個人影從門外躍進,落到道童身旁,關切地問道:“風兒,無礙吧?”那道童搖首道:“師父,徒兒沒事。”來人約有卅多歲,頭戴道冠,身著道袍,背後一把七尺青鋒,麵白無須,雙目精芒迸射,一派仙人風範。

見那道童無事後,這道人雙目神光一閃,對孟複說道:“人行人道,鬼走鬼路,若兩不相犯也就罷了,今日爾等做出戕害生靈之事,罪業難逃,貧道替天行道,定要將爾等盡數誅除!”孟複怒道:“什麽叫戕害生靈?鬼殺人你要管,人殺人你又為何不理?那一眾惡人行凶之時,你又在何處?我殺人隻為救人,自是善行,何罪之有!”那道人亦怒道:“若真是行善救人,將傷人者嚇走不也同樣?分明是凶性難抑才殺人食血,還將人幽囚在此,定是另有不軌之謀。”

“今日你絕難逃一死,詭辯無益,拿命來吧!”言罷雙手一圈,身後寶劍竟自行躍出劍鞘,飛落道人手中,道人一挺長劍,一躍而起,向孟複刺來。

孟複長嘯一聲,霎時間百餘鬼魅從地麵湧出,直向那道人襲去。那道人身在空中,不急不慌,將劍向上一拋,雙手圈成抱球狀。

那劍在空中一滯,隨即竟自行向群鬼掃去,慘嚎聲中,百餘鬼魅無一幸免,均被長劍斬為兩段,一時院內磷光四射,壯觀無比。

磷光散去,原本強烈的陽光,竟隨之大暗,本來正午的天色,一下變成黃昏。

孟複大吼一聲,向道人疾衝而去,那道人雙手一分,飄然落地,長劍亦飛回手中,向孟複刺去。

孟複冷笑一聲,繞過長劍,襲向道人左側,雙手齊出,向道人頭腹兩處抓去。

眼看得手之際,那道人突然大喝一聲,整個院落竟被震得顫動不止,孟複亦被震得失去知覺般動不得身,道人趁勢長劍一揮,將孟複攔腰斬開。

孟複尖叫一聲,亦化作磷光散去,霎時間,天色竟隨著磷光的消散,化成了濃濃的黑夜。

一輪明月高掛九天,小院內的高牆大屋,竟也在瞬間變得破敗不堪。

戚氏在屋內本已嚇得魂不附體,此時天象竟在刹那間大變,更讓她驚駭不已。

就在這時,屋門戛然打開,戚氏不由驚叫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