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裏9點,沈傲蘭把我拉到了一家唐宋宮府菜館。名為菜館,實則是一家高檔酒樓。這個地方位於一座收費公園的後側,門邊栽滿蒼鬆翠竹,極是幽靜,進去之後卻是別有洞天。兩排穿著唐朝仕女裝束的服務員個個露著半截酥胸,白花花顫巍巍。沈傲蘭見我那魂不守舍的慫樣,擰了我一下:“瞧你那沒見過世麵的樣子,走路都快順拐了,再看小心晚上長針眼!”

一個服務員領我們穿過花廳,到了臨湖的一個包間,微微一躬身,退了出去。這間包間是半開放式格局,憑湖臨風,一個唐裝美女坐在繡墩上正在彈琵琶,大圓桌旁坐了幾個人正在喝茶。我打眼一瞧,首先就看見一個穿POLO衫戴眼鏡、長得很像唱《纖夫的愛》的尹相傑的胖子。那個胖子也瞧見了我,蹭地站了起來。我忙往腰間一摸,才想起自己已經被繳了械了。

“死胖子,山不轉水轉啊!今天看你往哪兒跑,有種你就跳湖。”

“這狗日的世界真他媽小,臭雷子,今天在向總的地盤上,我不信你敢在這兒抓人!”我倆橫眉怒視,都擼起袖子想幹一架。

一個穿灰色中山裝的幹瘦老頭連忙攔在我倆中間,一人敬了一支煙,賠笑道:“呼公安,皮老板,消消氣,消消氣,今天向總把大家請來,是讓大家發財的,切勿動怒啊!何況聽說呼公安已經不吃公門飯了,可喜可賀,過去的事就過去算了,那也是一點誤會,大家不打不相識嘛!向總,我給您老介紹介紹,這位呼公安——瞧我這嘴,我跟鄉下群眾叫習慣了,複姓呼延,單名一個宇字,就是那晚在秦嶺山村降服僵屍之人。呼公安,這位是唐宋集團的向鴻冰向總,你們二位親熱親熱。

我因為拳打開發商的事,對黑心資本家並無好感,以為天下的老板都是一般貨色,沒想到這位向總一身唐裝,頗為儒雅,身材很高,長相俊朗,倒像是個大學教授和文化界人士,隻是眉頭緊縮,深有憂色。他微微欠身跟我握了握手,說:“呼延同誌,你好,以後還要仰仗你多多照應。”

我見他待人恭敬,也不想掠人之美,便說:“那天晚上,要不是沈教導將我的手隔了一隔,我一槍就把那丁家老太太給打死了。製服那個僵屍,沈教導其實出力比我大。”

沈教導微微一笑:“向叔,小宇是我的警校同學,在警校時門門課程都是全區隊第一,文武雙全,有膽有識,可惜鄉下水淺難養蛟龍。他最近剛到省城發展,以後還需要您多照應啊!”

那胖子坐了下來,沒好氣地說道:“我以為鄉下地方的公安都管到省城來了,什麽雞霸玩意兒,警服都讓人扒了,還這麽牛逼。”

孫中華趕緊賠笑道:“這位是皮修平皮老板。他心直口快,人其實不壞。”

我冷笑道:“老孫頭,你腿腳慢,兩次落到我手裏,直是夠倒黴的。不像你這位搭檔,臨難腳底抹油,也不顧及你的死活,跑得他媽的比兔子都快,真他媽夠義氣。”

胖子又想發作,卻被孫中華使勁拉扯了兩下,隻好氣呼呼地坐下了。向總微微一笑,指著身邊的一個妙齡姑娘道:“這是我收養的女兒向金鈴,金鈴,跟呼延叔叔問好。”

這個姑娘雖然不情願,仍然款款站起,向我微一鞠躬,說:“叔叔好!”那女孩兒撐死也就是十九二十的樣子,長發如雲,身材高挑,勻稱有致,皮膚極白,穿著一件粉緞繡金線邊的旗袍,高跟鞋,黑色長筒襪,雪白的頸中用紅線係著一枚小小的銅鈴,整個人光彩照人,簡直令人不敢逼視。

我紅了臉,連說:“叫哥,叫哥就行。你哥長得是著急了點,那都是在山溝裏熬煎的,其實比你大不了幾歲。”

我心裏暗想,早聽說現在小三都愛管大老板叫幹爹,沒想這姑娘小小年紀,就這麽豁得出去。心裏一時好奇,忍不住向她上下打量,看得那姑娘臉上微微一紅,臉露不悅之色。

皮修平冷笑道:“快把你那哈拉子擦幹淨嘍,瞅你那損樣,見到漂亮姑娘魂兒都飛了。也不知道借著黨和政府的名義,在鄉下禍害了多少大姑娘小媳婦兒。”

向總微微一笑,便叫上菜。吃飯的過程中,大家隻是閑聊,向總向我們連連敬酒,先問候了沈傲蘭的父親,又閑談了一會兒省城的官場和民情。他既不提有什麽事,我也就不問。菜轉過來提筷子就吃,酒敬過來舉杯就喝。向總問了那天晚上我們幾個群鬥僵屍的情況,連連讚我們藝高人膽大。我想說兩句“人民公安不惜為了人民赴湯蹈火”的場麵話,又想到自己已經被扒了警服,隻好閉口不言。

席間孫中華又說起他這幾年的經曆。他上次在我們鄉裏盜墓配陰婚,在與買主交易時,被我抓了現行,被法院判三緩二,他的寶貝兒子就沒那麽好運了,被法院以侮辱屍體罪判了三年實刑。老孫頭問我:“呼公安,第一次我們在你們鄉盜屍配婚,一路行蹤極為低調,你是怎麽提前知道我們要去盜墓,將我們抓個正著的?”

我笑道:“這其實並不難。那是我參加工作的第一年,村裏有人報案,說下地幹活的時候,見女兒墳頭的土色有異,懷疑是被人刨過的。我們開棺一看,果然不見屍體。進村的大路隻有一條,我看了那個路口唯一的視頻監控,當天隻有十幾輛農用三輪車經過。你化裝成一個老農的模樣,車鬥裏拉了兩筐糞肥,我本來沒有懷疑你,因為你這麽一個糟老頭子,沒有同夥,如何做得了這個案子?轉念一想,我又明白過來了。從監控上看,你的車鬥比其他的農用三輪車的車鬥淺了

不少。那自然是你兒子和被盜屍體一同躺在車鬥裏,上麵蓋了一塊與車鬥同色的薄鐵板,上麵再壓上糞肥,遮擋屍體的腐臭,以此充當障眼法。從村裏到縣城,農用三輪車要走大半天才能趕到。我騎上摩托加速追趕,快到縣城時,便見你與買主在路邊的麥地見麵,正要交換對方的三輪車開,就將你們抓了個現行。”

孫老頭道:“原來如此。唉,我當時幹這丟人的營生,那也是因為實在活不下去了。我老漢本是東北黑龍江人,一生漂泊江湖,靠坑蒙拐騙,攢下一點小錢,本來打算投點資,給我這個老來子娶房媳婦,卻不幸遭遇了集資詐騙,被騙得血本無歸。聽說關中古墓甚多,便動起了盜墓的歪心思,於是南下關中,投靠遠房親戚,卻不想這邊有名的古墓都被保護起來了,又實在缺錢,就做起了盜屍配婚的生意。沒想到才做了兩起,就在呼公安手底翻了把。我兒子出獄之後,我們爺倆又重操舊業,沒想到我兒子剛剛鑽進盜洞,盜洞突然塌陷,將他掩在地底。我當即打電話報警,警察和救護車來時,我兒子已經……唉,呼公安,我兒子要是還活著,今年也26歲了呀!”說罷頻頻用手抹淚。

我心中慘然,說道:“唉,老孫,你也是個可憐人呀。”

“因為這事,我成了累犯,立即被法院判了實刑。老來喪子大不幸,我就知道,這是我這輩子偷墳掘墓太多,遭了報應。這回出獄之後,我就金盆洗手了。由於我是東北過來的黑戶,辦不了低保,東北又有一群債主找我要債,我也不敢回老家去。我隻好每天到興慶公園看招聘廣告,就這樣,我因為略懂古董,便應聘到順城巷的一家當鋪當了夥計。我們這個當鋪的老板,就是這位皮老板了。”

我說了我被清除出公安隊伍的經曆,皮修平道:“臭雷子,咱倆還算同命相憐啊。”原來他之前在部隊裏幹過倉庫出納,因為舉報領導中飽私囊,偷偷倒賣物資,被領導反咬了一口,兩人鬧得不可開交,最後雙雙被打發提前轉業了。皮修平幹了多年倉庫工作,在識貨上頗有心得,便開了一家當鋪,倒也經營得像模像樣。

我頓時對皮修平生出一絲同命相憐之感,讚道:“怪不得,老皮,你那手單手退子彈耍得可帥得很啊,我當時就疑心你是退伍老兵,果不其然。”

孫中華道:“我在這家當鋪中幹了大半年,因為鑒賞古玩眼光精到,漸漸有些名氣,一些四五十年前的老朋友也找上門了來,替我招徠了許多生意。那天,一位大老板光臨我們這小小當鋪,出了高價,請我出山,拜托我們找尋一物,便是這位向總了。”

我心中一動,暗想:“終於說到正題了。”於是說道:“這位大老板自向總想要找的,就是李秀萍眼中的血淚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