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日上午,我們一行人乘坐一輛別克商務車,向東朝河南方向行去。

這三天,我拿著向總預支的一筆訂金,恍如身在夢中,連走路都要順拐了。我豪氣幹雲地拉著沈傲蘭去西京大酒店吃了一頓,又拉著她去泡吧,把在農村窩著時想幹沒幹的事都幹了。什麽山中走獸雲中雁,陸地牛羊海底鮮,吃多了也都是一股味精味兒,芝華士兌綠茶喝多了也吐。酒吧裏有兩個長得倍兒漂亮的妹子,看年紀也就高中沒畢業的樣子,穿個三點式繞著一根鋼管亂扭。我不禁感歎:這世道,要想掙點大錢,隻有兩個法子,要麽不要命,要麽不要臉。

第二天酒醒之後,為了避免這些錢有命賺沒命花,我背著一個大旅行包,走城西串城東,見什麽買什麽,除了工兵鏟、指南針、防水表、防風鏡這種東西,買得最多的還是各種口味的罐頭和壓縮食品。本想淘換些防身器械,或是找沈傲蘭要一套警用八大件之類的防身,轉念一想,此行盡是荒山野嶺,對付一些豺狼野獸,催淚瓦斯、伸縮警棍、手銬之類的東西又沒一樣用得上。我那支心愛的老54也早被繳了械了,不禁長歎一聲。轉念又一想,去他娘的,老子當了這幾年警察,抓人全靠兩隻空手加一把銬子,打出去的子彈兩隻手就能數過來,還不是照樣抓人破案?腦子才是最好的防身武器,身在險地,不睜著一隻眼睡覺,就是給你一把機關槍,弄不好也得把小命丟了。

出發時,向總和向金鈴父女倆也是一身戶外裝束,各自往後備箱裏扔了一個大背囊。向金鈴還隨身提了個大提琴箱,我見她嬌滴滴弱不禁風的樣子,不禁勸道:“金鈴大妹子,我們這次去鑽山溝子,危險得很,不是去旅遊的,你送送就回去吧,聽話,在家裏拉琴等我們,別跟著添亂,要不然到時我還得分心照顧你。”

向金鈴翻了個白眼:“別瞧不起人,到時候說不定誰照顧誰!”

向總微微笑道:“我這個女兒啊,自小就爬高縱低,四處探險,還是美國一個狩獵俱樂部的金牌會員,每年打掉的子彈就有幾千發,很能照顧自己。”

我心裏突突亂跳,瞧著她拎的那個大提琴箱,猜到裏麵放著的必然是槍支一類,隱隱覺得有些不妥,生怕她鑽進深山,興致來了,對上國家二級以上保護動物來上一發,再把當地的森林公安招來。轉念又想,想她一個小女娃,能掀起多大的浪花,她要敢提槍亂放,老子當場給她來個空手奪白刃,繳了這小

妞的械,別在老子腰裏,給她來個充公。

車子過了華陰縣便下了高速,在秦嶺東段的深山密林中兜兜轉轉,最後在一個叫龍脈站的地方停了下來。這個地方雖小,卻是S202省道和好幾點縣道、鄉道的交匯點。向總道:“據向子扆的兒子記載,靖康之變過後,他曾追隨向子扆等敗兵的蹤跡,一路向西尋去,渡過黃河,來到這裏,眼前盡是莽莽群山,自此失去了這支敗兵的足跡。接下來該怎麽走,小宇,你是找人方麵的專家,你有什麽意見?”

我聚精會神地盯著地圖,沒有答話。皮修平詫異地問道:“趙纓絡和向子扆他們放著潼關大道不走,為啥非要在這鑽山溝子?”

向總說道:“這個……祖先的記載裏沒寫,我也搞不清楚。”

我故意賣了個關子;“這三天來,我也算做了點功課,天天都在省圖泡著,查閱了不少講兩宋的史書和論文。前天下午,突然有了一些發現。”

眾人見我賣關子,都齊齊向我看來。我說道:“從河南西去靈州,過了黃河,有三條路可走。第一條是關中古道,走西安、寶雞一線。第二條是走陝北方向。這兩路倒是都有宋兵把守。然而當時的西安州通判任德敬,是個三姓家奴,見宋朝兵敗,便私通西夏,又與河東金軍暗通款曲,來了個身在漢營心在曹。趙纓絡他們如果知道此節,那麽不敢走關中道和陝北方向,寧可翻山越嶺,多繞些路,免得被任德敬抓了俘虜,送給金人,那也是有可能的。”

大家都說有理。最後我說道:“這樣看來,趙纓絡這支小部隊是要避開前兩條路,走第三條最難走的路,也就是鑽進秦嶺,經洛南走漢中、天水,最後再去靈州,好避過大漢奸任德敬的勢力範圍。”

我在秦嶺深山農村當過五年的片兒警,熟悉民情,老孫頭是老跑江湖的,一臉土相。我們便裝成走農村收古董的,沿著向洛南去的一條盤山鄉道,挨村收購古董,順便打聽這附近有無古戰場之類的古跡。

這一帶顯然經商有來收古董的商人,村裏一聽說來了收古董的,各路老少爺們兒拿著義烏產的兵馬俑和八麵漢劍紛紛找來,都說是從自家地裏刨出來的寶貝,一開口就是三萬五萬。老孫頭搖頭晃腦,舌戰群農,我拍桌罵娘,聲色俱厲,隻說得大爺大媽們個個乘興而來,敗興而歸。第二天傍晚,我們歇宿在山坳裏一個叫“紅衛大隊”的村子的招待所裏。登記身份證的時候,招待所的老板

娘原本坐在吧台裏對我們愛搭不理的,滋著一口黃板牙正在抽煙,聽說我們是來收購古董的,登時換上了一張笑臉,將我拉到一旁,神秘兮兮地說道:“兄器(弟),擦(咱)還沒真沒出來你是做大生意的。擦屋裏就有擦爺爺從山上撿回來的好寶貝,臥(那)一年廣東有幾個大買賣人來了,跟擦開價3萬塊錢,擦都沒賣,就想留著賣個好價錢給俺娃娶媳婦呢。這一二年擦老漢賭博把屋裏錢賠完球了,要不你給擦3萬,擦就把它賣給你算球咧。”

這一路賣假文物的農民都是神秘兮兮地用這種話盤道,我懶洋洋地不想搭理她,就說:“你說你這個婦女,張嘴閉嘴球啊球的,難聽不難聽。你一個大老娘們兒,我一個大小夥子,我要是鑽到你屋裏,你這個年紀我這個歲數,有會說不會聽的,我是跳進黃河洗不清啊。你有啥好寶貝就直接拿到這兒算啦!”

老板娘連忙上了前門的閘板,閉門謝客,一路小跑跑到後院,不多時雙手捧出一個鋤頭似的東西,一臉媚笑地說:“人家廣東富商說了,這是秦始皇的娘娘當年種花用過的鋤頭,要三十萬都不多,擦跟你要三萬,絕對是良心價,良心價。”

我一看那東西是一塊青不啦嘰的爛石頭,上麵還綁了一根爛木頭棍兒,當下就喪失了興趣,就想嘲諷那老板幾句。沒成想向總、皮修平和老孫頭無意間向這東西望了一眼,登時來了興趣,三個人圍攏過來,舉著那鋤頭似的東西端詳。端詳了一會兒,向總一言不發地從背包拿出三撂鈔票,向老板娘道:“我們都是爽快人,你說三萬,那就三萬。”

老板娘呆呆地拿著這三撂人民幣,激動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用手蘸著唾沫嘩嘩嘩地數了半晌的錢,突然明白過來了,用手一拍大腿:“日他伯呀,擦還是要低了。”對向總說道:“娃他伯呀……呸呸,擦剛才就是感歎一下,可不是真要日你……臥到底是個撒寶貝?擦隻知道臥是古代的東西,擦把鄉中學的曆史老師都問了,那慫也說不出個來撒。你讓擦賣也賣個明白麽,要真是好寶貝,擦也不要命咧,明天再給你們上福餅嶺、上咬饃溝尋去……”

這老板娘的東府方言極重,老孫頭是關外人,聽得一頭霧水,便問:“這個福餅令、咬饃狗是啥東西?”

老板娘哈哈笑道:“原來你還是趙本山喂嗒(那裏)的人,擦給你寫一下。”說著從吧台拿出紙筆,歪歪斜斜地寫下“伏兵嶺、妖魔溝”六個大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