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自己正坐在家裏那把再熟悉不過的太師椅上,四隻白毛大猴子用兩根大竹竿抬著那把椅子,正沿著進山的小路向西走。前麵是一隻小猴子騎著一隻四足著地的大猴子,那小猴子手裏抓著一根樹棍兒,一騎當先,引導著隊伍,棍兒上長滿葉子,恰似孝子賢孫手裏的引魂幡。在自己這乘小轎後頭跟了兩隊小猴,一個個裝模作樣,人立而行。除了兩根竹竿嘎吱、嘎吱的晃**聲,整個隊列竟不發出一點聲響。小武娘兩眼一翻,便暈了過去。

等她醒來時,隻覺得頭重腳輕,耳中嗡嗡作響。睜眼一看,這世界卻顛倒了過來,青黑色的星空和月光下一個個黑饃饃似的山丘全都到了腳底下。緩了一緩,小武娘才發現,自己被頭下腳上地倒吊在了村西進山路上的那棵老槐樹最高的一根粗枝上,身上被枯藤捆得跟粽子似的。她身邊是一具倒吊的猴屍,已經腐爛發臭。地上有二十來隻白毛猴子圍成一圈,中間堆了一堆拳頭大的石頭塊兒。群猴見她醒轉了過來,有的叫“嘅嘅”,有的叫“吱吱”,個個上躥下跳,擺出一付急不可耐的神情。

那騎大猴的小白猴一拍座騎的屁股,轉過身來。隻見那小猴通體雪白,卻生了一張粉嘟嘟的人臉——猴子是人類的近親,猴臉和人類本就有幾分相像,可是這隻小猴的臉眉目生動,表情精靈古怪,儼然就是一個五六歲的小孩子的臉。那小猴高舉樹棍兒,作威作勢地向她一指。群猴紛紛撿起石頭,向倒吊著的小武娘砸去。那些石頭雖不甚大,架不住群猴扔得又多又密,小武娘瞬間就被砸得遍體鱗傷,口鼻流血,一邊嚎哭,一邊向猴子們求饒,說各位猴仙爺爺,擦老漢不懂事惹惱了你們,冤有頭,債有主,你們要報仇,就找那個短命鬼去,不要為難擦娘兒倆呀!可惜猴子們並不聽他討饒,石頭如雨點般向她砸來。片刻工夫,小武娘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堪堪待死。突然間,隻聽半懸空中響了霹靂似的一聲大喝:“驢日的安敢如此!”

原來武舉人回家之後,隻見家門好端端地鎖著,開門卻不見了媳婦的蹤影。武舉人心知不妙,忙摘弓佩刀,出來尋找。從村南奔到村北,一條街上冷冷清清,哪有媳婦的蹤跡?

正不得要領,武舉人忽見村南口的一棵柳樹下,有一美貌女子向他含笑招手。月光下定睛一看,卻正是家住村南頭的曹寡婦。曹寡婦本是城裏下嫁給本村一個大戶的,少年新寡,又生得嬌嬌怯怯,渾不似一般農村婦女的凶蠻霸悍,武舉人每次

見了,心裏也跟貓抓貓撓似的。隻是自恃是個有功名的舉人,不能像普通老百姓一樣隨意亂搞破鞋,隻得偷偷地暗吞口水。

武舉人生得英俊魁梧,本來就是村中婦女的偶像。自從前日在鄉親麵前殺猴立威以來,自然又有不少婦女對他拉拉扯扯、眉目傳情。見曹寡婦向她含笑招手,武舉人心中一慌,結結巴巴地道:“曹寡婦,承蒙你錯愛,但是……擦……擦不是那種人。”

曹寡婦將臉一板,露出怒色,回身便走。俗話說“要想俏,一身孝”,這曹寡婦一身素白衣衫,係著一根白色孝帶子,顯出姣好的腰身,從背後望去,更顯得惹火**。武舉人心中如同裝了25個老鼠,百爪撓心,伸頭張望,見四下無人,心中被美色一迷,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一片雲彩遮住了月亮,兩人就在田壟地裏脫衣解帶,行雲布雨起來。那曹寡婦平時看起來好似弱柳扶風,像一個大小姐的模樣,真幹起那話兒,卻是頗為猴急,且甚是賣力。武舉人險些一上來就丟盔卸甲,忙深吸一口氣,湧上一股爭強好勝之心,聚精會神,大開大合,愈加奮勇,曹寡婦漸漸不是敵手,隻覺得渾身欲裂,連聲驚叫,露出哀求之意,掙紮著要起身逃走,卻被武舉人死死按住,遂了心願。

刹時雲收雨畢,武舉人心滿意足,想從褲袋裏摸出煙鍋,抽一鍋事後煙。剛打著了火,向地上一望,卻不由得“哎呀”驚叫一聲,激靈靈打了個冷戰,好一似涼水澆頭懷裏抱著冰。地上躺著的哪是曹寡婦啊,分明是一隻白毛大馬猴子,那猴子頭上箍了一篷葦草編的草帽,生著一張人臉,嬌怯怯地卻與曹寡婦有五分相似,兩眼翻白,口吐白沫,已經昏死了過去。

武舉人心智一清明,立即想起了媳婦不見了的事,腦中一轉,當即隱隱約約猜出一些根苗。當下一拍大腿,叫聲“哈咧(壞了)!”急忙穿好衣衫,拿起弓刀,也不管那隻昏死的人麵母猴,拔腿便跑。進出村子隻有三條路,他隻有一條進山小路沒有找尋,他也顧不上走大路,遇牆翻牆,見房上房,逢坡爬坡,抄了個近道兒,直奔進山小路的那棵古槐而去。

奔到古槐旁的一片山坡上,正見到她媳婦兒被群猴倒吊在樹上施以石刑,眼瞅著就要沒氣兒了。武舉人氣得睚眥欲裂,三兩下爬到一顆大毛竹上,伸手拉住另一棵毛竹,使出“千斤墜”的工夫,隨即身子一彈,身子如箭般向那大槐樹射了過去。他虎吼一聲:“驢日的安敢如此!”在半空中彎弓搭箭,連發

三箭,箭無虛發,射死三隻小猴。隨即著地一滾,拔出腰刀,雙眼通紅,勢如瘋虎,向群猴砍去。

武舉人雖然僻處鄉村,但在武術上卻得了陝西紅拳的真傳,一身功夫都在這口刀上,練過五行刀、四門單刀、四門雙刀、八義刀、八麵金刀、六合刀、八卦刀、八寶雙刀、滾膛刀、二龍春秋大刀。隻見他刀光滾滾,霎時間就料理了七八個猴子。但那人麵小猴甚是奸滑,手裏那根木棍兒不知是什麽植物上的,竟能刀砍不斷。那人麵小猴左遮又擋,上躥下跳,見事不濟,一聲呼哨,沒死的大猴小猴都跟它屁股後頭,向伏兵嶺方向逃命去了。

武舉人深吸一口氣,將弓大張,瞄準人麵小猴,要一箭致它於死地。沒想到剛才與母猴**之後,這會兒竟然體弱氣虛,撒放時胳膊一軟,這一箭射出時便全無力氣,隻是射中了那人麵小猴的屁股。那小猴翻身栽倒,有四隻小猴慌忙下樹,將它高高抬起,一齊逃命去了。

武舉人這才將媳婦救下。好在媳婦受傷雖重,性命尚存。武舉人連夜雇了輛大車,將媳婦也送去丈人家將養。白天在丈人家睡了一天,隻覺得頭暈腦漲,渾身脫力,連吐出幾口綠水,仿佛大病了一場。

他知群猴連續兩夜謀害自己不成,且一夜比一夜凶險,此次又是死傷甚重,今夜必然再來。俗話說,“事不過三”,想來今晚就要判生死。徜若自己就此避開,鄉親們可就遭殃了,自己一世英名,也就此毀於一旦。他見媳婦傷得甚重,說不定竟然會就此傷重不治,心中惱怒,決意與這群妖猴拚個你死我活。當下不顧丈人的挽留,憑一股血氣之勇,又回到自己家中,吃了幾口幹糧,悶頭睡了一覺,初更時分,便在院中點著篝火,坐在院裏慢慢地磨刀備箭,靜等天黑後與群猴一決生死。

從初更時分起,全村的村民們便注意到,自家的籬笆和房頂上竟然爬滿了大大小小的猴子。這些猴子也不傷人,隻是靜靜地蹲在那裏,冷冷地注視著各家的人。村民們連忙關緊屋門,連大氣也不敢出,心中暗罵武舉人給全村招來了災禍,希望他早點給妖魔害死了事。

武舉人家的籬笆和房頂上也都蹲滿了各色猴子,天色一黑,它們的眼中反射著火光,像一層層綠油油的、星星點點的磷火。

武舉人手握鋼刀,屏氣凝息。三更時分,群猴突然有節奏地從喉嚨深處,發出低沉的“咕……咕……”聲,群猴一齊發出此聲,有如一道悶雷從地上滾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