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舉人的偶像是關聖人，他平時便也跟關聖人一樣，農閑時翻翻白話版的《春秋》，讀讀簡明版的《孫子兵法》。他見群猴同時發出此聲，不由得吃了一驚，隨即便明白過來，這是攻擊開始的征兆，群猴再發幾聲，就要蜂擁而上了。這幾百上千隻猴子齊齊攻上，就算每隻猴子隻衝他扔一個小石子，也能把他埋了，想來今夜自己是難以幸免了。

在這最後的時刻，武舉人眼前像過電影似的，開始總結他的一生。他想起了平生他最難忘的一些人和事：自己的老娘、媳婦和娃，多少年來看得見吃不著的村東頭劉寡婦、村西頭第五寡婦、村南頭曹寡婦……想起曹寡婦，他不由得打了激靈，心上既生出一絲惡心，又生出對這些妖猴的憤恨，和一股掃**寰宇、降妖除魔的宿命感和悲壯感。他平日裏吼得一口好秦腔，這時他端坐院中，心中百感交集，長嘯一聲，彈刀而歌，歌聲中似有長槍大戟，又如黃河滔滔，泥沙俱下：

“咱本是——好男兒——英雄豪傑……願落個——斬妖除魔——死不懼怯……”

群猴又“咕”地悶叫一聲，突然齊齊向前一躍，所有的猴子都乍了毛，有的支出犬牙，有的“哈……哈”嘶叫，眼睛圓瞪，露出尖爪，身子低伏，將武舉人團團圍在垓心，準備立時一齊躥出，將他撕成碎片。

武舉人將刀一舞，擺出夜戰八方藏刀式，準備壯烈地迎接人生最後的一刻。

就在這時，西邊的遠山方向忽然遠遠傳來一聲淒厲的猴子的嘶鳴，所有猴子聽了，突然按爪不動，豎起耳朵聽著，不到兩秒鍾，那嘶鳴聲又近了幾裏，又過兩秒鍾，村西口也響起一聲嘶鳴。這猴鳴之聲極為淒厲，前一聲未絕，後一聲即起，想來是猴子之間相互聯絡的信號，這信號隔幾裏地響一聲，類似人類的烽火傳警之法。群猴聽了，愣了片刻，突然像洪水一般，也不管武舉人，一齊向村

西退卻而去。

武舉人望著這如退潮一般的猴群，心知這些猴子今夜傾巢出動，大舉來攻，眼看就能將自己斃了，卻聽到這嘶鳴聲就立即全體撤退，那絕非是怕了自己，而八成是自己的老窩出了什麽變故。武舉人呆立片刻，當即下了決心：眼下正是徹底剿滅這群妖猴的好機會。但凡猴群，必有猴王，想來昨夜那人麵小猴便是它們的猴王，隻要將猴王殺死，這群妖猴群龍無首，短期內便不能為害了。

想到這裏，他立時從廚中取了幾塊鍋盔，灌了一囊燒酒，尾隨著如潮退卻的猴群向西追去。

猴群在莽莽蒼蒼的秦嶺群山中穿行，行軍的速度極快，有時在高山草甸上疾奔，有時在山穀密林之中上樹縱躍。武舉人咬牙堅持著，一路疾奔追去。但作為一個人類，任憑你有王軍霞的耐力，博爾特的速度，邁克爾·喬丹的彈跳，關二爺的武勇，終究不能像武俠電影那樣，擺脫地心引力，上樹飛行，也不可能比猴子還靈便。才追出十餘裏，武舉人便力乏神疲，落在了後頭。

當夜，武舉人便在林中生火，和衣睡了一晚。等到天亮，再繼續趕路。好在大群猴子經過，這一路留下的蹤跡甚多，武舉人也不愁尋他不著。第二天下午，武舉人沿著猴子的足跡，走到兩山相逼的一片深穀。左右的這兩片山巒山勢極險，頂端都隱在雲霧之中。武舉人知道，這便是當地人傳說的伏兵嶺了，麵前的這片深穀，自然就是當地自古無人敢探的妖魔溝了。隻見穀底有一條清可見底的小溪緩緩流過，溪邊長滿了參天古樹。武舉人見深穀中四下靜悄悄的，隻有潺潺的流水聲和“布穀、布穀”的鳥叫，不見一個猴影，便爬上一棵參天古樹。穀底的這些古樹生得極高，他爬的這顆巨樹恨不得有二十來丈高。武舉人手搭涼篷，在樹頂探頭張望，隻見綠波如海，穀底層層疊疊的都是樹冠。隻得下得樹來，沿著溪水繼續尋找。

山穀越來越深，這片山穀人跡罕至，動物都生長得特別巨大，不時有家貓大的老鼠、綿羊大的山貓、馬駒大的香獐子在林間探頭探腦。武舉人搭弓射死一隻巨鼠，在溪邊生火烤熟，就著燒酒吃了，眯瞪了一覺，又繼續沿溪尋找。走了不知多久，天色漸暗，武舉人在深穀之中，生怕生火引來猴群，沒見到猴王，便平白在小猴手底送了性命，便凝神坐在溪邊的一塊大石上歇息。到了二更時分，一輪圓月移到兩山夾縫之中，將一溪清水照得透亮。武舉人精神一振，向下疾奔，心想今晚就算找不到猴王，也得找個山洞之類的安穩地方落腳，好養足精神，以利明日再戰。行不多時，溪水突然向右一轉，他順流轉過山腳，突然聽見一群猴子嘈雜的叫聲，聽聲音，猴子的數量著實不少。他精神一振，不敢順溪而下，提氣攀上右邊陡峭的山壁，掩身在青黑色的灌木叢中，貓腰前行。才行了一會兒，便見眼前的溪流突然斷了，原來這裏與下麵有高達20多米的落差，溪流形成一道瀑布，直瀉而下。

瀑布下方左邊兩邊，各有一片差不多一個足球場大的圓形平地，平地四周，除了靠瀑布的這一條通路，盡是萬丈懸崖，原來這裏便是仗兵嶺兩道山嶺的匯聚折衝之處。瀑布下的溪流繼續蜿蜿蜒蜒地向前移動，在懸崖盡頭聚成有半個足球場上的水潭，與瀑布正下方衝擊出的水潭相互對應，使這塊圓形平地恰似一個巨大的太極之形。

瀑布下方溪流的南首，也就是武舉人這邊的地上，蹲了一地的猴子，武舉人粗略一數，怕不有上萬隻，秦嶺東段的所有獼猴、金絲猴、大猴、小猴、白毛的、黃毛的、灰毛的、紅毛的，估計盡數被召集到此處，不少身上帶著傷，顯是不久之前經曆了一場惡戰。兩個水潭上影影綽綽，都飄著不少東西。武舉人借月光一看，淨是大大小小的猴子屍體，密密麻麻，幾乎布滿了整個水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