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向金鈴在斜坡上深一腳淺一腳地順溪向下遊走去。我們突然聽見,背後的山巔處突然傳來一陣極沉悶的雷聲,隨即一片烏雲在我們頭頂極低處黑壓壓地滾滾而來,一下子便遮住了山穀,隨即立時下起了傾盆大雨。

秦嶺深山之中,朝暉夕陰,氣象萬千,小氣候變幻莫測,時晴時雨。剛才這“妖魔溝”中還是一片月光,我們背後的伏兵嶺上卻已下起了暴雨。小溪猛漲,形成山洪,滔滔瀉下。當時我們聚在龜背上,七嘴八舌地說話,絲毫不知危險已經來臨。要不是見機得快,再晚上半分多鍾,非被洪水衝走不可。這條山澗落差極大,怪石嶙峋,洪水水勢又急,萬一一個立足不穩,管保就要了我們的小命。

我和向金鈴見洪水來勢極猛,越漲越高,隻得手腳並用,向山坡上爬去。向上爬了三四十米,才發現一片緩坡,我倆擠在一塊突出的巨岩下麵,我見向金鈴被雨淋得瑟瑟發抖,便脫下防水戶外服,給她披在身上。巨岩下頭本來躲著一隻巨大的老鼠,見我們進來,隻得挪窩,帶了一溜小耗崽子,匆匆鑽進不遠處的灌木叢裏。隻見烏雲之中,雷聲轟轟,一個個驚雷都在我們頭頂炸開,一道道閃電劃過長空,好似老天爺在頭頂上胡亂放槍。我和向金鈴沒話找話,討論剛才那隻巨龜。我不願顯得自己沒學問,便信口胡吹,說這青色巨龜名叫“山瑞”,據傳是龍種,它一搖頭擺尾,就會引發山洪。

向金鈴倒是毫不客氣地嘲笑我道:“切,去你的吧!要不是我在美國養過鱷龜,非讓你騙了不可。我家遊泳池裏養過一條桌子那麽大的鱷龜。它平時就將自己偽裝成一塊大石,張著嘴巴,舌頭上長著一個鮮紅的肉蟲,它伏在水中,搖動肉蟲當作誘餌。魚和鴨子之類的禽鳥一見,就想去吃那條肉蟲。這時鱷龜就會突然用力一咬,將獵物吃掉。我看那隻青色巨龜應該就是鱷龜的近親,妖魔溝裏沒有它的天敵,食物又豐富,所以它長得特別巨大,舌頭上的肉蟲也相應地越長越大,變成了一條大鯢的形狀。”

我厚著臉皮道:“一回事,一回事,鱷龜是你們美國名字,這東西在咱們祖國,就叫山瑞。他媽的,回頭我得讓老皮給我分點錢,要不是我剛才湧上一股保護國家二級以上野生動物人人有責的使命感,老皮的下場非得跟那條大蛇一模一樣,讓這大王八給吞了去。”

大雨漴漴而下,一時也沒有停歇的跡象。不一會兒,向金鈴已經靠在我身上睡著了。我的上下眼皮也直打架。我猛然驚覺,這應該是失溫症的症狀,如果不馬上恢複體溫,隻怕這一睡就醒不過來了。我輕輕搖搖向金鈴:“大妹子,醒醒,醒醒,現在不能睡!”她“嗯”了一聲,又繼續沉沉睡去。眼見四處盡是濕地,大雨瓢潑,沒有任何取暖的法子,我隻能坐在那裏幹著急。

突然之間,上遊處傳來一片鬼哭狼嚎之聲。簡直就像有一百個李秀萍同時在我在耳邊哭泣。我吃驚地向山洪之中望了一眼,突然見洪水之中,影影綽綽地有一隊枯骨,手裏舉著鏽蝕的刀槍,發出嗚咽嘶啞的吼聲,腳踏波濤,向下遊看不見的敵人衝殺而去,一晃眼就消失在山洪升騰起的煙霧中了。

我慌忙告訴自己:“不用怕,是幻覺!”輕輕搖動懷中的向金鈴,要將她叫起趕路。

順德帝姬在我懷中回過頭來,兩隻星瞳定定地向我張望,似笑非笑,眼神有一種直視人心的力量:“將軍,你適才抱著我共騎逃亡,一脫險地,心中生了邪念,是不是?”

我的念頭中忽然閃過很多事。兵鋒的碰撞,並舉的刀槍,五百河東子弟高擎斬馬刀,眼中流淚,口呼報國,迎著一千騎兵的鐵騎滾滾砍殺向前。敵軍騎兵往來穿梭,知道驢車中所之人必是首腦,便團團圍住公主車駕,車駕前護扈的十幾個宮女太監和拉車的兩頭瘦驢都被亂槍攢刺而死。我揮刀架開砸向車駕的兩杆狼牙棒,趁著狂風呼嘯,一把將順德帝姬拉出驢車,搠倒一員敵將,橫抱著帝姬縱身上馬,朗聲呼喝:“大家搶馬!沒死的,突圍後在紅石嶺老君廟相會!”

紅石嶺上,殘陽西下

,赤石如血。我一聽她此言,渾身如遭雷擊,翻身下馬,躬身顫聲道:“公主,末將……末將……”

順德帝姬的一件華服上,星星點點,盡是敵人的血跡。她看著我,又似沒有看我,喃喃說道:“國破山河在,什麽公主,什麽末將,任你容色傾國傾城,任你武勇無雙無對,百年之後,不過一抷黃土而已。”

二更時分,老君廟中陸陸續續,聚來一百四五十人,他們兩人一騎,都是僥幸搶得馬匹,拚死殺出的勇士,七成河東子弟,已死在金軍連營之中。大家眺望汴京方向升起的硝煙和火光,有的想起父母子女尚在城中,不由得跪倒在地,放聲大哭。

東邊平原之中,冉冉升起十餘盞孔明燈。順德帝姬靜靜地坐在破敗的老君像前沉思,這時對我說道:

“這是向仙師放出的神火飛鴉,已經看到了我們。”

我頭一看,果見那些亮光盤旋了幾圈,已向我們緩緩飛來。我喜道:“向仙師道術通玄,有他主持大事,那太好了!”

順德帝姬苦笑著搖搖頭,眼中露出淒婉之色:“你什麽也不知道。不過,不知道也好。向仙師乃是來追殺你們,何好之有!”

我心中一驚,不知如何做答,隻好請她示下,下一步該往何處去。

帝姬卻問了一句不相幹的話:“眾位勇士,你們不知為什麽而活?”眾軍愕然,止住悲聲,一齊望向她。

我惶愧無地,說道:“眾軍無能,累得國破家亡,百姓慘死,宗室流離。末將死罪!死罪!”

她卻回頭看了一眼那破敗的老君像,半晌緩緩說道:“天道有變,神器更易,天下焉有不死之人,不亡之國?我們這些人,注定人人死無葬身之地,隻不過沒得選擇,遲一步晚一步,也隻不過是走向各自的宿命罷了。”

一隻神火飛鴉飛到我們頭頂,突然淩空爆開,原來體內藏有煙花,炸成了一個太極之形,久久不散。順德帝姬看著我的臉,說道:“追兵已然不遠,請將軍扶妾上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