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沈傲蘭在深坑裏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別來的近況。這才知道,短短五年裏,同區隊的同學裏,已經有兩人犧牲在了打擊犯罪的戰鬥中,不由得心下黯然。坑裏氣溫極涼,滲人的濕氣湧上來,讓隻穿著夏裝的我倆直打冷戰,我脫下春秋執勤服罩在我倆身上,輕輕把她摟近了一些。“我是怕你著涼,可不是有心占你便宜呀!”

“哼,量你也不敢!你的狗爪子別**就行。”

“你現在有執法權了,我還怕你抓我個強製侮辱猥褻婦女的現行呢,那可就丟人丟大了。”

沈傲蘭問:“臭流氓,如果現在有機會,你願意來廳裏工作嗎?你要是願意來,我當年的提議仍然有效。你是咱們區隊最優秀的男生,把你窩在這窮山溝裏,實在屈材了。”

“算了吧,我還是那句話,我不愛欠人的人情債,而且還是這麽個天大的人情。”

“你就願意在山溝裏繼續待一輩子?你有錢麽,你有人麽,沒人沒錢你調得出大山麽?現實和理想,你敵得過哪個?”

“哪個都敵不過啊,我這樣的人,隻能活在現實和理想的夾縫裏,不要非要讓我選的話,我還是選擇跟理想靠得近一些。”

“理想能給你當媳婦?能給你生孩子?你這人就是嘴硬,等過幾年你死了,渾身都燒成了灰,灰裏還得有一塊嘴形舍利子在那撐場麵。你就繼續高昂著你充滿理想的頭顱,窩在山溝裏等鹹魚翻身吧。”

我還想再拌兩句嘴,她突然伸手按住了我的嘴,右手一翻,已經從腋下槍套裏拽出一隻小巧的77式手槍,低聲道:“噓——來啦!

我倆從觀察孔中向外張望,隻見黑鬆林中鑽出了一胖一瘦兩個身影,一言不發地開始在東南角上挖墳頭上的土,離我們所在的深坑不過三米多遠,揚起的細土有不少都從觀察孔中掉進來,我和沈傲蘭急忙揉眼睛。

墳是新墳,土質鬆軟,不到半個小時,墳塋東南腳已給挖出了一個大洞。那瘦子扛著一捆粗麻繩鑽進盜洞,不多時倒退

著爬了出來,打手勢示意那胖子往外拉。胖子將繩頭係在腰上,兩人三拽五拽,便將棺材悄沒聲息地拽了出來。

瘦子側耳伏在棺上,點頭向胖子示意道:“就是它了。”

那胖子抄起一把榔頭,三下五除二卸下棺蓋上的七根大釘,之後往棺上瞧也不瞧,便一閃身又鑽進了身後的黑鬆林。

我見那胖子要跑,用手在地上用力一撐,就想暴起發難。沈傲蘭立刻握住我的手,低聲耳語道:“不忙,先看看他們搞什麽鬼。”

那瘦子用盡吃奶的力氣將棺蓋揭下,棺中突然傳來一陣嬰兒的啼哭聲!那兒啼聲真真切切地鑽進耳朵,我隻覺得一股涼意順著脊背直躥上來,頭發根根豎立,連呼吸也嚇得停住了。

瘦子自言自語道:“今晚若非我來,明天你就憋死了。”聲音頗為蒼老,似乎是個上了年紀的人。

我在秦嶺深處的農村派出所幹了五年,稀奇古怪的事著實見了不少,聽了這句話,我一轉念就明白了過來。我見沈傲蘭渾身發抖,手掌裏盡是冷汗,便輕輕將她的手一握,湊在她耳邊道:“別怕,是棺生子。”

沈傲蘭幹了五年反邪工作,正所謂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一聽也明白了過來。

棺生子,又叫死後分娩。有些孕婦生前因難產而死,但其腹中的胎兒靠吸取母體的養分仍然存活。死後腹內髒器在腐爛過程中會產生大量氣體,推動子宮,將胎兒擠出產道。在古代,這種現象並不鮮見。隻是隨著近代剖腹產技術的普及,棺生子才罕見起來。秦嶺深處上了年紀的老人中,不乏有名字叫“官生”、“才生”的,那多半便是棺生子了。

我聽著這哭聲,不禁有些同情起李秀萍來。據村治保隊的幾個閑漢今天跟我說,李秀萍懷孕時,她婆家帶她上縣醫院偷偷走了個後門,鑒定出胎兒的性別是個女孩,她婆婆便嫌累贅,生產時,李秀萍提出這是自己的頭一胎孩子,要去縣醫院生,她婆婆怕花錢,說啥也不答應,隻請了個產婆子在家裏接生。丁石鎖雖然讀

過幾年中專,有點文化知識,卻是出了名的孝順老娘,對老娘連個不字也不敢說。結果李秀萍果然難產了,產婆子不知從哪裏聽了個偏方,讓李秀萍騎在拉磨的驢上往下控。李秀萍騎了半夜的驢,下身血流如崩,孩子還是生不出來。這時眼瞅著有出氣沒進氣的李秀萍突然深吸了一口氣,用手指著丁石鎖和他老娘道:“你們丁家心腸好狠!我們娘倆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一定要讓你們抵命!”說完從驢上翻身栽下死了。

當天夜裏,屍體停在東屋,丁家房裏的燈突然停了電。一家人生怕李秀萍前來索命,隻好跑到當村支書的大伯家睡了一夜。他們剛到大伯家裏說起這事,大伯家的燈泡便“啪”地碎了。丁家人不敢耽擱,擔驚受怕地挨了一宿,第二天一早便買了一口薄皮棺材,將李秀萍草草埋了。

那瘦子撩開李秀萍的裙擺,用一把小刀斬斷臍帶,將棺生子抱了出來,掏出一塊紅布裹上。然後口中喃喃有詞,一手抱著嬰兒,跪在地上向李秀萍的屍身磕起頭來。我和沈傲蘭對望了一眼,心中都犯嘀咕:“他這是要幹什麽?”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讓我和沈傲蘭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瘦子抱著嬰兒,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在那嬰兒哀哀的啼哭聲中,李秀萍的上半身竟然坐了起來!

瘦子每磕幾個頭,李秀萍僵硬地身體便緩緩抬起一分,他磕了百十個頭,李秀萍的身體已經完全坐直了。淒清的月光將她的臉映得更加慘白。李秀萍雙目緊閉,頭發低垂,眼角滲下兩行鮮血。

瘦子顯然是有備而來,他忙將棺生子輕輕放在李秀萍腿上,從懷中掏出兩個試管,拔掉塞子,去接李秀萍的血淚。

李秀萍的脖子突然僵硬地轉動了起來,僵硬的身體上發出輕微的“哢哢”聲,並且從棺中緩慢地探出上半身,滴著兩行血淚的慘白麵龐,正對著我們這個大坑的觀察孔,仿佛透過緊閉的眼瞼看見了我們,隔著一層薄薄的樹枝和小浮土,離我和沈傲蘭這兩張嚇得同樣慘白的臉,相去隻有兩米左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