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子扆已經不是第一次見這“蜘蛛屍”,此時見他們滾滾而來,屍氣彌漫,也是大驚失色,便想拔腿逃走。他知此時古師亙和朱子豐正在旁邊窺探,此時逃跑,背後破綻畢露,非要挨了古師亙的毒手不可。他穩住心神,將長劍向地上一插,手捏法訣,朗聲吟誦五雷天罡大咒:

“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萬神朝禮,馭使雷霆,鬼妖喪膽,精怪亡形,內有霹靂,雷神是名,雷霆速現,覆護吾身!”

向子扆將手一揚,身周轟轟轟轟,閃出一片五色雷火,十幾具爬在最前的蜘蛛屍被雷火一擊,登時燃燒起來,在火中不住扭動。

古師亙和朱子豐都吃了一驚:難道婁師寰這老棺材瓤子數十年不下山,真的修成了傳說中的五雷天罡正法?古師亙知道天下妖異反常之物,最怕雷擊,當下心中焦急,就想搖動攝魂鈴,叫群屍避退。

向子扆哼哼冷笑一聲:“今日教你們這對叛教邪徒知道我派五雷天罡正法的厲害。古師叔,朱師妹,貧道奉勸你們一句,多行不義必自斃!你們好自為之,少陪了!”說罷拂袖拔劍,便要遁走。

原來茅山派的婁師寰常年煉丹,熟知藥性,他調配各種藥物,製成了一批“霹靂雷火丹”,類似當代小孩子玩的摔炮,一遇猛烈撞擊就立時爆炸,丹中和了大量硫磺、雄黃、白磷,燃燒起來,有五色火焰,藥性發散,又能逼退蛇蟲。向子扆掐訣念咒,裝腔作勢,一邊暗暗取出霹靂雷火丹,在袖中彈射而出。蜘蛛屍是有形有質之物,自然也怕火燒。向子扆又勝一陣,伸手在百寶囊中一摸,袋中的二十來顆雷火丹已被他一把擲了個精光,心生畏懼,當下便想借機遛走。

其實他徜若再裝腔作勢一陣,非將古師亙驚走不可。這一露怯,卻反而現了馬腳。古師亙見他年紀輕輕,竟然能召喚出傳說中的掌心雷,心中也是一驚。又見他轉身要跑,心中一動,就知有鬼。他若會使掌心雷,此時穩操勝券,為何不引雷將自己劈了?顯然是心虛怕了自己。古師亙哈哈笑道:“師侄,你這五雷天罡正法果然玄妙,師叔適才沒看清楚,你再劈一個我看看!”說著又要搖鈴念咒。屍群前仆後繼地邁過火焰,複又滾滾而來。

向子扆硬著頭皮,又複掐訣念咒,咬破舌尖,將手一揮,平地又起了一圈火牆,群屍蜂擁而上,嘶咬一陣,竟是你咬我,我咬你,向子扆已然蹤影全無。朱子豐在樹上大駭不已,竟不知向子扆是如何金蟬脫殼而去的。隻見群屍在樹上樹下爬來爬去,完全感受不到向子扆的氣息,顯然是被他逃了。

古師亙哈哈一笑,將袍袖一張,他袍袖之中,飛出兩個半尺來長的小鬼,渾身血汙,蹦蹦跳跳地爬上草叢中的一塊青石,連蹦幾蹦,群屍似有感應,迅速圍攏而來,便要團團撲上。那青石突然一陣劇顫,冒出一句人聲:

“師叔——我服了,請您老收了神通吧!”

原來向子扆剛剛咬破舌尖,吐出心血,揮起一道火牆,將屍群阻了一阻。他在火牆之中掏出三枚定魂針,紮進頭頂,閉住三光,暗使飛虎神抓,勾住了身後幾米開外的一顆大樹,身子箭射而出,同時用一塊青布罩住了自己,偽裝成了一塊大石頭。他三光一閉,又凝住呼吸,群屍便感應不到他的存在。

古師亙想了片刻,料定他必然不會使五行遁術,顯然是又弄障眼法,其人必定還在附近。這小鬼是他從婦人腹中直接剖出的,煞氣深重,感應極靈。果然小鬼剛一出動,便感應到了向子扆微弱的生人氣,兩隻小鬼在向子扆背上一踏,三根定魂針便從他腦中激射而出。向子扆立感魂魄不穩,再踏兩腿,三魂七魄似乎都要離體而出,自己馬上就要屍解而死。群屍大至,也立時要將自己撕成碎片。他知古師亙已得了“南法”邪術真傳,自己未得《

歸藏》真經,破不了他的邪術。他一心隻為長生成仙,愛惜性命,眼見命在頃刻,立即出言討饒。

古師亙哈哈大笑,收了邪法,群屍退去。向子扆被兩隻小鬼踏了幾腳,魂魄不穩,躺在地上兩眼直翻,半晌才算緩過勁兒來。他此時元氣大傷,完全不是古朱二人的對手,再也不敢反抗,眼珠一轉,已有計較。他心想,古來大丈夫能屈能伸,他們二人是為《歸藏》而來,我不妨低三下四,好言奉承,引得他們二人對我信任。若得他們二人驅趕群屍相助,豈不更勝千軍萬馬?待得從趙纓絡手中拿到《歸藏》,自己先背後一劍,將古師亙捅個透心涼,剩下朱子豐一個女子,還不是隨自己怎樣擺布?

古師亙金刀大馬地坐在一具蜘蛛屍背上,喝問他五雷天罡正法的心訣。向子扆痛心疾首地抽了自己兩個嘴巴,檢討自己的錯誤,說自己自從當了國師,職務上去了,人格就下來了,不由自主地膨脹了,放鬆了個人修養,竟然不將本門師長放在眼裏,區區燈燭之火,也敢與日月爭輝,實在是罪該萬死。又痛罵本派曆代祖先沒本事,隻會自秘藏私,個個死前留一手兩手,將一個好好的五雷天罡正法心訣失了傳承,搞得婁師寰和他兩人隻能偷梁換柱,研製新型炸藥哄人,冒充是五雷天罡正法。

古師亙一聽是這麽回事,也不禁撫腿大笑:“師侄,你畢竟還是太年輕呀!我當年為何跟你師父幹了一架,反出茅山,南上北下,深入不毛,去學這‘南法’秘術?咱們派中的道宗秘錄,一向不禁門人弟子翻閱,大家想學什麽就學什麽。可是呢?我把這些經文翻爛了,淨是些騙人的花法,有用的東西一樣沒有。老子誠心向道,這可他媽的不成了跑江湖變戲法的了嗎?倒是這‘南法’,小到勒索錢財,魘鎮害人,大到趕屍驅鬼,攻城拔寨,還有幾分靈驗。隻不過,這‘南法’隻是《歸藏》中的末流小術,要想通過這法兒追求長生,那是緣木求魚,萬萬不能。真正的長生大道,還在那部《歸藏》裏。你把這部書獻出來,大家研究研究,咱們爺仨一起長生不老,修成地仙,豈不美哉?”

向子扆心中暗道,這世上哪有陰陽雙修,哪有三修的道理?瞧你這老賊對朱子豐這**甚是看重,我若吐露《歸藏》的秘密,你嫉妒我年輕英俊,豈不立時將我害了性命?他微一遲疑,向朱子豐瞥了一眼,古師亙老奸巨滑,查顏觀色,立時領會其意,溫言道:“子扆呀,我愛子豐,隻是愛她天資聰穎,悟心過人,並沒有別的意思。我年屆古稀,早已絕精,一根鐵槍,早已成了半截蚯蚓,皮遝遝,軟趴趴,將女色早看得淡了,一心一意,隻是想避劫長生。你隻要獻出《歸藏》真訣,我立時將這‘南法’傾囊相授與你,並親自主持你跟子豐完婚,讓你倆成為一對神仙眷侶,咱們同參仙法,共證大道,斷不會將你害了性命。”接著溫顏微笑道:“至於我嘛,我隻要將那順德帝姬請來,請她向我解說仙法,以慰老懷,餘願足矣。你可不要多心呀!”

向子扆一聽“順德帝姬”四字,便知這老頭色心不衰,隻是說得好聽,將朱子豐玩膩了,又要打順德帝姬那絕世姿容的主意,幻想真經美人一舉兩得,再甩給自己一隻穿過的破鞋。同時也知古師亙這老賊處心積慮,顯然是在自己身邊的這些道童道姑中埋有眼線。自己俗務繁雜,竟然懵懂無知。他既知“順德帝姬”四字,顯然他的眼線已在自己身邊經營多年。他眼下性命操在人手,隻得愁眉苦臉地問道:“師叔,汴京現下已被金兵所占。我那塊大龍骨就在丹房裏供著,想是已被金兵掠去。您老想要,應該問問金兵,看是被誰繳獲了去,管我要又有啥用。”

古師亙怒道:“他媽的,你的丹房外有五百宋兵、二百道童守著,是我親自帶一個金兵千人隊攻打的,那金軍千夫長亂放炮石

,被我喝止。誰料到竟有這樣巧事,平日讓這龜孫兒瞄著打,他也未必能打得這樣準準——他隻是胡亂放了一炮,那炮子兒從窗中射中,正落在那塊《歸藏》龍骨上,登時將真經孤本打成了一攤碎石屑。我殺散守軍,衝進丹房,一見這付情形,老子他媽的當時就——”

向子扆心痛不已,但隻得苦笑奉承道:“師叔如此烈火般的性子,必定是當時就將那千夫長一劍殺了。”

古師亙歎道:“老子他媽的當時就一挑大拇哥,對那千夫長說:‘將軍打得真他媽準,真是神炮手!’那千夫長是大金狼主的外甥,我怎敢對他無禮,豈不是嫌命長了?但我知你小子日夜對著這龍骨鑽研,已有數年之久。你小子又不是白癡,想必另印了拓片了吧?”

向子扆搖頭,見古師亙向他挑眉怒視,連忙擺手道:“徒侄這幾年日夜參祥,已將真經上的古怪文字和圖形牢牢記在了心裏,隻是資質魯鈍,破解不了這龍骨怪文。”心下暗自得意:“幸虧我沒將《歸藏》印成拓片,否則老子交了拓片,你這老賊萬一不講信用,豈不是當下就要將我喂了行屍?老子就是一張活拓片,你可不敢將我殺了吧?”

古師亙點頭道:“據伺候你起居的道童所說,也確沒見過印過什麽拓片。我這些年盜過的夏商大墓也不少,頗能識得幾個龍骨文。你不妨將《歸藏》上的文字寫下來幾段,大家參祥參祥。”

向子扆也發掘過不少夏商龍骨龜甲,隻是這《歸藏》上的文字幽深古奧,與其他龍骨上的文字截然不同,料想古師亙應也不識,便依著派中規矩,向古師亙恭恭敬敬地躬身道:“師叔,師侄請動兵刃。”見古師亙點頭,便拔出長劍,凝神在地麵上寫起字來。這圖形常年在他心中,是以他寫得飛快,不多時便在地上寫了一百來個鬼畫符。誰知這些龍骨文字竟然頗有鎮屍伏鬼的效驗。四處逡巡的“蜘蛛屍”竟然遠遠避走,不敢走近這片文字跟前。古朱向三人心中都是一驚,沒想到這些古怪文字竟有極強念力,文字本身便有一定的驅邪效果,茅山的那些符籙沒一個比得上。

向子扆寫完一段,還劍入鞘,站在一邊。朱子豐文化水平有限,看得一頭霧水,隻是笑嘻嘻地,在向子扆身邊挨挨擦擦。古師亙負手而立,看了半個多時辰,才道:“周篆與夏篆一脈相傳,這開篇的‘歸藏’兩字,與周篆字形相近,必是夏篆無疑了。其餘文字,既非夏篆,也非貞人用來記載卦相的龍骨文……果然好生難解。” 向子扆恭恭敬敬地說了聲“是”。

“據說你疑心順德帝姬參透了《歸藏》秘法,派道姑日夜監視。可有這事?”

向子扆見無從隱瞞,隻得將順德帝姬的事從頭到尾說了。古師亙一振衣袖道:“既如此,我們今夜就去你營中歇宿。咱們將陰兵陽兵合在一處,那帝姬小妞兒便有通天的本事,也不是咱們的敵手。咱們將她劫來,老道親自炮製她,不怕她不交待這《歸藏》秘法。”

他一拍向子扆的肩膀,溫顏笑道:“師侄,你這小子也還算老實,並無甚撒謊隱瞞之處。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吧,你可知我這‘蜘蛛屍’秘術是如何煉的?”向子扆心中一驚。古師亙又是在他肩上重重一拍,他登時穴道麻痹,古師亙掏出一隻拳頭大的蜘蛛,放在了向子扆手背上。那蜘蛛頭生八眼,大腹便便,甚是可怖。隻見它狠命一咬,向子扆一陣劇痛,手背已經被它咬出一個小洞。那蜘蛛將屁股插進這洞,“噗噗噗”地排下一堆卵來。那卵一遇人血,便即孵化。過了一會兒,古師亙將手一揚,那蜘蛛便不知被他收進了哪裏,將手一拍,解開了他被封的穴道。向子扆心中大驚,伸臂一看,手臂上筋脈搏動,皮膚下方似有無數極小的蜘蛛在四處遊走,全身癢麻無比,隻想立即死了,以解這難當痛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