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總拎著鐵劍,臉色陰沉地問:“你這話什麽意思?”

“隻有一個不化骨,才能殺掉另一個不化骨。”我歎道:“我現在越來越不知道我是誰,不過我已經知道你是誰了。”

我見向總沉默不語,便接著道:“不化骨並非永生不死,而是……而是一個複製品,我想明白這一節,一切就都解釋得通了。這石廳的壁畫中,畫的就是這人麵猿猴被人類獵戶射中,傷重而死,一眾玄女一齊施術,令其複生,人麵老猿感其恩德,臣服於玄女的故事。在壁畫中,那人麵老猿向玄女跪拜時,它中箭流血的屍體已被沉在太極靈穴的潭底……在幾千年的歲月中,這人麵老猿已經死了不知幾百次了,它的屍骨全匯集在太極靈穴的兩口深潭之下,可能還有它們的靈魂,一起世世代代地為玄女保守著地下山陵的秘密……你也是一樣的。你以為你能長生不死,其實你隻是你自己的不知第多少份拷貝罷了。”

向總橫眉怒目,陰沉地問:“你憑什麽這麽胡說?是你幻像中的趙纓絡告訴你的?”

“幻覺怎麽能拿來當證據用?我先前從太極靈穴的水潭上下來時,看見潭底有無數屍骨。當時我害怕得要命,掃了幾眼,沒有注意這些屍骨的特征。等到進入山陵,恐懼消退,我就想起了這些屍骨的特征來了——這些屍骨的頭顱全部都是吻部前突,眉骨極為粗壯,我學過法醫學,這不是中國任何一個民族的特征,更像是史前人類的特征。剛剛我看了壁畫,我就心中一驚,猛然明白了,這應該都是這家夥一個人的屍骨。”我望了望身邊的人麵老猿。

“再聯想到我在水中看見你**的屍身,我就明白了,你在中了袁好古胡亂放出的一槍後,傷重不治,自知死後複活,一定會把我們這幫人都嚇跑,所以你寧可死在洪水之中。我們在太極靈穴上看到的你,已經不是跟我們同來的那個你了……你在太極靈穴上複活,剝去了死掉的那個你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然後將屍身沉進了水潭裏。”

我一邊說,一邊暗暗握緊刀柄,放鬆雙腿,全神戒備,防止他被拆穿之後,竟然狗急跳牆。

向總盯著我半晌,才艱澀地說道:“……你很聰明,確實是這樣。每次看見自己的屍體,我也在想,站在這兒和躺在那裏的,究竟哪一個才是我?我還是我嗎?還是我根本就是什

麽妖魔所化?”

我見他承認,反而一時倒不知該說些什麽了。

向總苦笑道:“這才是趙纓絡真正的詛咒——永生的詛咒!那時節,我人心不足,使盡百般心機,千條巧計,隻是為了避劫長生。趙纓絡終於讓我遂了心願,沒想到是以這樣一種方法!永遠在一次又一次死亡中掙紮的、苟且的長生!”

“你是怎麽變成這個樣子的?”

向總突然目露凶光,咬牙切齒,一會兒又渾身顫抖,麵露愧色,許久才長歎一聲道:“當然是殺了你之後,才變成這個樣子的。”

我心中一驚,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兩步,橫刀當胸,防他突然暴起發難。

他歎道:“你別怕……我失言了,不是殺了你,是殺了呼延昭。事情發生到現在,已經過了八百多年。我已死了四十九次,很多事情都淡忘了,隻有趙纓絡、呼延昭這些人的身影,一直還記得清清楚楚。那一日,孫中華跟我說起你們在鄉下製服屍變之事,我本來不以為意。後來沈傲蘭追查此事,一直查到我家,又說起了你,稱讚你膽大心細,身手了得。我就想把你請來,讓你替我進入這地下山陵,破解趙纓絡的詛咒……這四十九世中,我無數次想進入這山陵,然而這山陵的入口被趙纓絡施了禁製,我如論如何也進不來。我一見你,心中大震,心中暗想,你說不定能帶我進入這山陵。雖然時隔千年,我一見你的麵目,便覺得你的長相神態,與呼延昭一模一樣。我早年雖是道士,對轉世輪回一說,也是將信將疑。叫你過來試試,卻總是聊勝於無。沒想到,你還真的將我帶下來了。”

“從哪口水潭下去不要緊,要緊的是派誰去。”我喃喃道,想起了從太極靈穴上下來時,向總曾說過的話。

“是啊!趙纓絡的禁製,防的隻是我一人。若是你來,她的怨氣感應到了你的氣息,想必會放你進來。至於我麽……”他的眼睛幽幽地望著我出神:“我殺了她生前唯一至愛之人,如不是你引路,我怎麽來得了這裏?今日以前,我從未下過這地下山陵。我第一次被殺身死,也是在太極靈穴上。”

“是誰殺了你?古師亙控製的那兩具僵屍麽?”

向總神情古怪地看著我,半晌才道:“是你殺的我。”

見我愕然,向總又苦笑道:“抱歉,我見你提刀

的樣子,恍然又將你認作了呼延昭。那一日,我在黃河之上,用‘百鬼齊奔’的暗器擊斃了古師亙,順手就扯下了他袖中的攝魂鈴。我有了他的攝魂鈴,他養的那兩隻護身小鬼,自然要聽我的號令了……我還是向子扆之時,遊曆嶺南,也曾學過‘南法’,就是如今東南亞一帶的巫蠱降頭之術。我當時心氣極高,隻想一統全國的宗教界,光大道門,無求和尚正是我的大敵。《歸藏》真訣如果被他搶走,那可大大的不妙。當夜,我催動南法,幻化美女,引誘無求無相二僧中了屍毒。要讓他們死後也化成屍鬼,聽我的號令。再催動一眾屍鬼,強搶《歸藏》。第二天一早,我和無求和尚等人便往伏兵嶺趕來。其實我通過‘神火飛鴉’之法,緊緊追蹤,早就知道你們逃到了這裏。我吩咐諸位道門弟子,我們起行後半日,諸弟子便在午飯中混入蒙汗藥,將無求和尚帶來的二百僧兵盡皆藥倒,扔在當地,然後大軍就追隨我放出的領路飛鴉,緊緊趕來。沒想到,無求和尚也甚是雞賊,一心想要獨吞《歸藏》。我們前腳剛走,這二百僧兵後腳就闖出大營,沿著無求和尚一路做下的記號,緊緊追來。我們到了妖魔溝中,見你……見呼延昭剛剛殺散了一支任德敬的追兵,且一招就殺了無相和尚,當真驍勇異常,當世罕有其匹。那無求和尚大怒,也跳出來跟呼延昭相鬥,兩人武藝相若,倒正是對手。我坐山觀虎鬥,隻留心尋找順德帝姬的蹤跡。這二人正打得難解難分,無求和尚屬下的二百僧兵。眼看就要一擁而上,將呼延昭砍成肉醬。呼延昭身後卻傳來一陣吟唱之聲,漫山遍野,衝下來了上千隻猴子,見人就去嘶咬。地上的一地死屍,也全部爬了起來,見人就砍。連武清玄那瞎了雙眼的屍身,和無相和尚那沒了腦袋的屍體,也都站起來四處打人。我控製的那戒色頭陀和有情師太的屍身,也臨陣倒戈,飛出來亂咬人。我見我們這些僧道弟子和二百僧兵難以抵擋,漸漸向穀口退即,就知道一定是趙纓絡催動了《歸藏》秘法,她必然就藏在不遠處瞧著我們。我見機得快,趁無求和呼延昭鬥得甚緊,覷得機會,背後悄悄一劍,將無求和尚捅了個透心涼。喊了一聲:‘呼延將軍,這和尚不是好人,施邪法擄了我來,要對公主不利,現在又召喚出這許多猴子。你速去保護公主,我來敵住這夥妖僧!我拚得性命,也要保護公主平安周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