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蒼龍玉像極大極重,腹部猶如蛇腹,打磨得十分光滑,玉像沿著石塔的斜壁向下滑動,摩擦出一片火花,一路撞飛了大群行屍,恰似一條快船在海中斬風破浪。我們低著頭,死死地抓住玉像背後的龍翼,那玉像滑到平地,被巨大的慣性衝得高高飛起,繼續沿著地下城的石徑向下滑去,速度越來越快,仿佛坐過山車一般。

“我日他娘啊!咱們不會衝到岩漿河裏去吧!”老皮在我屁股後頭大聲叫道。

我們果然已經離岩漿河越來越近了,岩漿河中劈劈剝剝飛濺出的大團岩漿,不時落在我們前後左右,四下都是一片火海,我們隻覺得呼吸炙熱,胸中十分難受。我見剛剛我與向總來時的那口深潭離我們越來越近,心中不由得充滿了恐懼:“抓牢,咱們要落水啦!”

話音未落,那玉像已經挾著我們,以巨大的衝力紮入了水潭之中。剛沉到潭底,又是一股急流,將我們卷入一條黑暗的暗河之中。這山陵中的地下水係極為發達,暗河密布,這一條暗河卻極為寬闊,流速也是極快。隻幾秒鍾工夫,我在黑暗之中,覺得自己已被衝出了幾十米,四麵八方沒有一點亮光,身子像狂風中的樹葉,完全不由自主。我心道:“糟了!我們已經到了山陵的盡頭,這道暗河顯然是通向黃河的最後一道,這下子可非要被衝到黃河裏了!”

就在這時,暗河下遊處,突然出現了幾點星星點點的碧光,這些碧光溯遊而上,來得奇快,竟然是什麽東西頂著急流遊了上來!

我隻覺得身子在急流中一定,似乎被什麽堅硬的東西攔腰挾住,隨即身形便溯遊而上。那挾住我的東西遊得奇快,在急流中轉折自如,真像一條活龍一般。那東西在水中一個轉折,似乎拐進了一條水勢更急的暗河,不一時將頭露出水麵透氣,我也借機狂吸了幾口空氣,隻覺得頭昏眼花,眼前漆黑,目不見物,鼻中隻聞到一股極為腥冷的氣息。我還沒顧得上思考,挾著我的那東西又潛了水中溯遊流動。就這樣反複多次,這東西在一次換氣之後,突然向下紮了極深的一個猛子,似乎從一個窄小的孔洞中鑽了過去,然後向上急升。我覺得耳膜之中一陣劇痛,它似乎在迅速地往上潛。與此同時,我的眼前漸漸亮了起來。“波”的一聲,竟然鑽出了水麵,耳畔傳來呼呼咆哮之聲。我大口喘息了足有十分鍾,神智才恢複清明。睜眼一看,我竟然回到了太極靈穴的瀑布之下,一陰一

陽兩口水潭裏,有無數巨龜在水麵上翻湧遊動。銜著我的那隻巨龜加倍巨大,它鬆開了口將我放在水中,籃球大的一隻棕黑色的陰邪的眼睛向我望了一望,隨即沉沒在水裏。

它鬆口之後,我隻覺得身子一沉,又向水中沒入。我在水中睜開雙眼,隻見許多巨龜正伏在潭中的泥沙上,用利爪挖坑產卵。我這才明白,原來這巨龜是生活在黃河之中的一個異種,想必它的習性和大海中的一些迴遊魚類相似,在繁殖之時,便溯遊回到出生之處產卵。隻見水麵上龜影浮浮沉沉,好不壯觀。

過了一會兒,向總、老皮、向金鈴和袁好古四人也被巨龜銜至瀑布之下。老皮和袁好古已經溺水暈厥,我們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將他們搶救回來。此時看天色已是傍晚。兩口水潭潭水波動,如同煮沸的湯鍋,我們互相扶持著,爬到瀑布之上,坐在那裏看這奇景,一邊由衷感歎造物之功的偉大。

“這巨龜怎麽會這麽好心,把咱們幾個救上來?”向金鈴問道。

我喃喃地說:“這個問題,也許隻有化龍的趙纓絡能回答得上來了。”

過了一會兒,瀑布之下突然放出一股異光,照得山穀透亮。大家都吃了一驚,不知這又是怎回事。”

我驚異地道:“這是巨龜跟咱們前天在溪中看見的那隻差不多,隻是體型加倍巨大,想必是龍種,這應該又是它在吐丹了!咱們三生有幸,跟武舉人一樣,看見了那晚的奇景!”

話還沒說完,兩側的山嶺間不住傳來猿猴啼鳴之聲,無數的猴子、毒蛇從林中竄出,爭相向潭中遊去。向金鈴他們看得呆了,不住地問我和向總是怎麽回事。我苦笑道:“小孩兒沒娘,說來話長,這個可得讓你爹給你解釋了……唉,你爹呢?”

我一回身不見了向總,忙轉頭向另一邊張望。隻見他站在瀑布邊緣,向我們微微一笑:

“我在家中等你們。”

隨即一個倒縱,躍入滔滔瀑布之底。他的身影迅速掩沒在那些翻湧的巨龜和沸騰的潭水之中。

向金鈴大驚失色,跟著就要躍入,死活被我們攔住了。她焦急地道:“他又跳下去幹什麽?咱們快去救他啊!”

我茫然道:“做了皇帝求仙術,又想升天跨鶴飛。他是要殺龜奪丹,脫形化龍。他已經下了決心,咱們攔不住他,下去也是沒用。”

“那……那怎麽辦?”

“按他說的,咱們先回去吧……我跟你保證,他會在家裏等你的,好不好?”我黯然道。

那異光放射了整整一夜,我們在瀑布之上,不知不覺都睡著了。等醒來時,天光大亮,潭水已恢複了平靜,那些巨龜都不見了蹤影,向總也終究沒有上來。

從太極靈穴回到省城後,我整整在小旅館裏睡了一個星期,身心的疲憊才稍稍緩解。

好容易撿回一條小命,我可又惦記起省城多姿多彩的物質生活了。我拿著向總支付的定金,到了二手車市場,給自己買了一台車況還不錯的北京212吉普,約了沈傲蘭和幾個老同學,成天開著走城南逛城北,吃吃喝喝,無所事事。

有了這輛車,我便想回到縣裏,找老同事吃吃喝喝擺個譜,顯擺一下老子下了海,現在也衣錦還鄉,成了有車一族了。

“槽頭結了騾和馬,恨無官職被人欺。”看來果真沒人能夠免俗。

那天晚上,我約了老皮和孫中華,正想去酒吧嗨一嗨,順便商量一下怎麽跟向金鈴催催尾款的事,向金鈴卻先打了電話過來。

“他……他的病已經好了,渾身的痂也消退得很快,但是他這幾天鬧著要出家當道士。”向金鈴說完,便陷入了沉默。

“他?”我想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她名義上的弟弟、實際上的爹,也就是上上一世僥幸未死的向子扆。

“你要搞清楚,你的這個爹才是對你有養育之恩的那個,跟咱們同去太極靈穴的那個,其實已經不是你爹了,這事兒,你爹應該已經告訴你了吧?”

“他要見你,”向金鈴道:“他說他決心已定,明天就要離家當道士。不管他……他對你有什麽承諾,他都兌現。但他臨走之前,有一件要事要跟你商量,你……你現在方便來一趟嗎?”

我見她鬱鬱不樂,便道:“我小鐵子有事召見,我哪敢不來?你等著,我馬上就過來。”

我出了旅館,跳上212吉普,沿著長安南路,在車流中向南穿行。車子的收音機信號極差,音樂中不時傳來嘶嘶啦啦的電流雜音。我在變道時無意間車子的後視鏡望了一眼,卻見車子的後座之上,纓絡的一雙美目流轉,正定定地從後視鏡中看著我。我心中呯呯直跳,一腳急刹,車子停在了川行不息的車流之中,目光與後視鏡中的那雙星瞳對上了。

(第一卷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