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從湖廣進入河南,仿佛就是兩個世界一般,河南農田遍布,路邊全都是壯實的麥子,一眼望不到頭。一陣風吹過來,仿佛都能聞到饅頭的香氣。

田間地頭,到處都是喜悅的農民,隻要有點時間,就會到田裏頭看看。那些熟知農時的老漢,咧著嘴笑著。

現在五月份,麥子已經進入了最後的灌漿期,隻要天氣不出問題,有十天半個月,就可以陸續收割麥子了。雖然按照規定,要上交七成的糧食,但是隻要豐收的話,一家人還是能勉強填飽肚子的。

那些賺了外快的農民更是興奮異常,早早的就給孩子許諾,等到收割之後,就天天吃麵條,甚至更有人準備包餃子,好好犒賞一下自己。苦日子過去了,好時候就要來了!

老百姓欣喜異常,顯然顧振華可沒有這麽樂觀。他帶著吳凱傑急匆匆的趕回開封,在路上歇息的時候,顧振華也看了看莊稼,還問了問老農。

“大家夥都說今年恐怕是十幾年來,收成最好的時候,這可是老天爺的獎賞,國公爺,您該高興才是,怎麽還愁眉不展啊?”

顧振華搖了搖頭:“沒那麽簡單啊,這回夏收,不少土地都荒蕪了好幾年,第一次收成肯定不行,無論是怎麽計算,能勉強夠河南上下填飽肚子就不錯了,再好一點,也不過是存幾十萬擔糧食,供應軍需。”

“國公爺,這就不錯了。一年的工夫,我們屯田就擺脫了對外依賴。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好事也要能消化下去才行。從現在到麥子成熟,需要半個月,收割儲藏也要一個月,最後完糧納稅,各個農莊上繳。這些糧食恐怕要到九月份,才能落到手裏。”

吳凱傑也猛然醒悟,急忙說道:“國公爺,您是說這幾個月的時間。安國軍都不能有大動作了?”

吳凱傑自言自語的說道:“這可就麻煩了,韃子蠢蠢欲動,我看他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顧振華也隻能搖頭苦笑道:“走一步看一步吧,總而言之,今年不會比去年還糟。”

顧振華疾馳回到開封,剛剛到了帥府,還沒來得急喝一口水。李濟伯和方劍鳴就捧著一大摞公文找到了他。

“國公爺,您可算是回來了!”

顧振華一看,也是腦仁生疼,忍不住說道:“李先生,小事情你們處理就算了,本爵信得過。再說了總該給我點處理私事的時間吧。你們難道不知道未來的少國公快要出生了嗎?”

“還不知道是不是小子呢!”李濟伯笑著說道:“國公爺,你自己看看吧,算不算大事?”

顧振華急忙接過了公文,翻開一看,頓時眉頭皺了起來。他連著翻了三四份,內容都差不多。顧振華的眉頭越來越深。

李濟伯說道:“國公爺,韃子在半個月時間,連續襲擊了七處村莊,全都殘忍的滅村,而且還把即將收獲的糧食給毀了。這七次全都集中在豫北,現在老百姓們是人心惶惶,不少田莊都請求搬到內地,躲避屠殺!”

“這可不行!”顧振華急忙擺手說道:“韃子這是改變了戰術,他們不和咱們爭奪城市,轉而打遊擊戰,神出鬼沒,很難防禦。但是我們要是退了,他們就會得寸進尺,根本沒有一個頭兒。”

李濟伯也歎道:“的確不應該退,可是我們手上兵力有限,又不像韃子一樣,有那麽多馬匹。而且這些糧食和百姓又是咱們必須保護的,真是讓人進退兩難啊,看來韃子這段時間也長進了不少,竟然一下子就抓到了咱們的痛處。”

顧振華眉頭緊皺,在地上轉了幾圈,才說道:“的確有些難,你們現在就沒有什麽好主意嗎?”

方劍鳴急忙說道:“國公爺,康樂笙送來了一份作戰計劃,提出誘敵深入的想法,我看主意不錯。隻是計劃太大,我和李先生不敢草率的決定。”

“拿來我看!”

顧振華急忙將計劃要了過來,展開仔細看了起來,一邊看著,一邊頻頻點頭。

“哈哈哈,康樂笙這小子讀書比別人多,鬼心思也多,我看這個計劃不錯!”

李濟伯笑道:“的確不錯,隻是牽涉的麵太廣,要想把這出大戲演好了,並不容易啊。”

顧振華也點了點頭:“的確如此,咱們一同推敲一下,看看有什麽漏洞,都給彌補上,盡快給韃子一個慘痛的教訓,讓他們嚐嚐厲害!”

……

“營長,這是小宋集,朱家集等地,一共十七個屯田田莊的官員。”

康樂笙麵色嚴峻的掃過眾人,沉痛的說道:“諸位,想必大家都聽說了,韃子變換了戰術,利用精兵偷襲邊境地區的農莊,已經陸續有幾個村子受害。剛剛接到上峰的命令,各個農莊要立刻收割糧食,然後攜帶著所有物資,十天之內,撤到內地,不得有誤!”

康樂笙說完,在場眾人就皺起了眉頭。

先說話的正是朱成海,作為安國軍第一批的正式屯田官,他的各項考核全都是優秀,越是剛剛歸附,越是千頭萬緒,朱成海表現的就越發沉穩,做得越妥帖,深受上峰的欣賞。隻等著夏收結束,論功請賞,朱成海就能高升一步,成為縣令。

他皺著眉頭說道:“康營長,眼下麥子還在灌漿,要是提前收割,至少減產一半以上。而且十天時間太緊了,根本不夠用!”

“這是國公爺的命令,所有人都隻有執行的份兒,你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韃子把糧食搶走,便宜了他們吧!”

這一句話。問住了所有人,朱成海也隻能痛苦的點點頭。

“好不容易恢複了一絲元氣。隻怕這些農莊又要從頭再來,老百姓白忙活了。”

康樂笙部署了撤離的方案之後,他們隻能垂頭喪氣的離開。

朱成海走在了最前麵,腦袋垂得很低,其他人也是凝眉瞪眼,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突然從後麵跑過來一個中年人,幾步到了朱成海的旁邊,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朱成海急忙一回頭。來的這個人他也認識,正是小宋集甲字第三號農莊的負責人,叫章澤成。

“章兄,你有什麽指點嗎?”

章澤成苦笑著搖了搖頭:“朱兄,這麽突然撤走,我這心裏頭沒有一點譜,也不知道怎麽和老百姓交代。實在是難弄啊!”

朱成海道:“這不也是沒辦法嗎,韃子殺來了,肯定要往後退,不然豈不是讓他們搶走了。”

章澤成撇了撇嘴,“朱兄,去年的時候。國公爺不也是斬了好幾萬韃子,安國軍那麽強大,怎麽會怕韃子呢,真是讓人想不通啊!”

朱成海道:“有什麽想不通的,此一時彼一時。國公爺剛剛調動大軍去了湖廣,而且韃子有采取了偷襲的方式。打了就跑。咱們這邊兩三個縣,隻有一個營駐軍,手大能捂得住天嗎!”

朱成海說的隨意,可是章澤成聽者有心,眼珠亂轉,全都記在了心裏。

“朱兄,聽說你有同鄉,是薊國公的參謀,能不能讓他和咱們國公爺吹吹風,通通氣,多派點人馬過來啊!”

朱成海慌忙搖頭,嚴肅的說道:“章兄,你也知道安國軍的規矩,我們隻管屯田民政,軍隊的事情少攙和,知道的越多,對自己越沒有好處!”

章澤成訕訕地笑道:“我這不也是為了百姓著想麽,絕沒有其他意思。”

他們草草的回去,各自組織農莊搶收糧食,然後整理財物,值錢的東西都帶走。其實大家夥也沒有什麽值錢的,隻是有些農莊都修好了房子,大家在新房子裏麵沒住幾天,就要搬走,很多老人都舍不得。

有些人還偷偷的哭泣,“好不容易有了個家,這要是走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安頓下來,這幫天殺的韃子,真是該千刀萬剮!”

別管老百姓怎麽埋怨,各地還都動了起來,農莊忙著收割麥子,抓緊時間晾曬。豫北的收割時間比起南部還要晚,結果現在居然提前了,至少減產一小半,老百姓都格外的心疼,怨聲載道。

就在各個農莊忙活起來的時候,也有人悄悄把消息傳給了韃子,正在內黃的固山額真準塔得到了消息,頓時眼前一亮。

“你說明狗真的嚇跑了?”

一個尖嘴猴腮的家夥說道:“沒錯,我家老爺特別囑托,讓小人告訴大人,眼下明軍在豫北極為空虛,如果乘勢而為,必然能奏奇效!”

準塔皺著眉頭,半晌擺了擺手:“我大清的事情,豈容你等置喙,快滾吧。”

這個報信的嚇得連連後退,這韃子怎麽喜怒無常啊!

他剛退到了門口,準塔又突然說道:“去,到賬房拿一百兩銀子,大清從來不會白用人的!”

“多謝大人,多謝大人!”這小子連連磕頭,在出門的時候,竟然被門檻絆倒了,十分的滑稽。

準塔滿臉的不屑,又忍不住歎道:“要是天下漢人皆是如此,何愁我大清不君臨天下啊!”

準塔想了半晌,讓人急忙把葉克書請過來。這次負責騷擾豫北正是他們兩個負責。準塔是正白旗出身,屢立戰功,攻擊皮島的時候,他和鼇拜是兩個急先鋒,在滿清將領之中,準塔赫赫有名,乃是一頭凶獸。

葉克書這家夥和準塔是兩個路子,為人奸猾,一肚子鬼主意。

準塔把他叫了過來,說道:“老弟,你看看怎麽辦吧,咱們是不是要抓住這次機會,趁機襲取豫北?”

葉克書擺了擺手:“大帥,不成啊,安國軍在豫北經營許久,尤其是汲縣等地,肅親王和吳三桂都碰了釘子,丟了性命,咱們恐怕不夠分量啊!”

準塔也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哎,去年一戰,打得太慘了,鑲紅旗幾乎打沒了,隻能把十二三歲的孩子拉進去湊數,看著人心疼啊,他們哪能打仗?英親王,肅親王,吳三桂,再加上孔有德,我大清一下子沒了四位王爺,想想都讓人心寒啊。”

準塔這話的確是出自真心,要不是忌憚安國軍,憑著準塔的性子,早就帶兵直接衝上來了。這哥們時能脫光了膀子,親冒矢石的!

葉克書皺著眉頭,想了想說道:“大帥,雖然不能拿下豫北,但是我們還是該出擊,最好能把糧食都給燒毀了。三國演義上不是說了嗎,計狠不過絕糧。要是能把他們辛苦種了大半年的糧食都給燒毀了,這不也是大功勞嗎?”

準塔想了半晌,才說道:“我看主意可以,派出一兩百人,屠戮幾個村子,這麽幹實在是太慢了。隻是還要千萬小心,免得上當。”

韃子也的確比以往小心多了,他們派出了無數的斥候,偵查豫北的情況,又動用了明裏暗裏,所有的眼線。

各種消息匯集起來,首先豫北有十幾個縣都開始收割糧食,涉及到上百萬畝的土地。而且根據眼線的觀察,各地負責巡邏的基本都是民兵,真正的安國軍數量很少。

到了這個地步,準塔和葉克書還沒有完全放心,他們又安排了小股部隊去偷襲農莊。一連燒毀了兩處農莊。

等待他們的並不是安國軍的瘋狂反撲,而是各地更加快捷的收割麥子,甚至有地方來不及收割,全都付之一炬。然後老百姓都聚集起來,扶老攜幼,準備渡過黃河。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準塔和葉克書是徹底放了心。安國軍在豫北的人馬的確不足,連打仗的勇氣都沒有。

“哈哈哈,大帥,和安國軍交戰以來,大清還沒有占到便宜,我看就要從咱們身上改變了!”

準塔也得意洋洋:“沒錯,剛剛章澤成送來了消息,五個縣,將近四十萬擔的糧食都雲集到了封丘,可不能錯過天賜良機啊!”

準塔朗聲狂笑,簡直得意到了極點,他和葉克書帶領著三千精騎,每人都是三匹戰馬,即刻南下。

騎兵出動,勢如雷霆,速度無與倫比。不過還有一樣東西比戰馬還要快,那就是信鴿!

早有天地會的密談將消息傳回了封丘。康樂笙還在地裏頭指揮著焚燒糧食,老百姓都餓怕了,一看到焚燒莊稼,不少人都哭了起來。

“軍爺,別燒了,這是救命的東西啊,留下吧!”

康樂笙陰沉著臉:“不要哭了,你們想留給韃子嗎?”

“您要燒,就連老漢一起燒了吧!”有幾個老農大步流星的走到了地裏頭,氣哼哼的坐了下來。

就在這時候,突然一隻鴿子飛到了康樂笙的麵前。

“哈哈哈,大家聽著,繼續給我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