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壯哉!忠勇伯(下)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本爵雖然沒領過大明一天的俸祿,但是也不惜一死殉國。苟活人世間,君臣,父子,夫妻,三綱喪盡,五常敗壞,還是一個人嗎?”

“快,不準他再說了,給我拉下去,拉下去!”吳三桂就好像受傷的野獸一般,大聲的咆哮,手下的士兵紛紛擁了上來,就要把顧振華拖下去。

“不用你們動手,本爵自己走!”

顧振華說著一抖肩膀,把他們甩開,然後大步流星的走出了中軍帳,一點都沒有遲疑。剛剛邁出軍帳,就聽到裏麵傳來嘩啦一聲,緊接著乒乒乓乓的一陣亂響。

吳三桂是被激怒了啊!

能做的都做了,吳三桂能不能下定決心,就看天意了。想到了這裏,顧振華也坦然了,來到了這個時代,或許就是一場夢,說不定一覺醒來,什麽都結束了。

“這位兄弟,有酒嗎?”

“酒?”劊子手大吃一驚,這位腦袋裏麵裝的都是什麽啊,大帥從來都沒有那麽生氣過,還想著喝酒,等死吧!

劊子手虎著臉不說話,顧振華從懷裏掏了掏,糟了!沒帶錢。又想了想,顧振華把手伸到了靴子裏頭,掏出了匕首刀。

“兄弟,這把匕首可是十足的寶貝,削鐵如泥,反正我也用不上了,換你一壇子酒,你可不賠錢啊?”

就在劊子手愣神的時候,突然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傳來,一個年輕的軍官捧著一壇子酒到了顧振華的麵前,來的人正是嶽破虜。

“顧爵爺,生死之間,還能如此瀟灑,小人佩服,這壇子算是小人孝敬給您的。俺娘從小就告訴俺,要做一個忠臣孝子,隻是俺這輩子也做不到了。”

“誰都怕死,隻是這世上有比死還可怕的東西。”顧振華苦笑著說道:“是你把我帶到這個軍營的,也算是咱們的緣分,陪著我喝杯斷頭酒吧。”

“唉!”嶽破虜急忙撕開了封皮,就要碗裏倒,可是顧振華直接劈手搶了過來,仰頭直接往嘴裏倒。

喝慣了後世的烈性酒,這個時代的酒水根本小意思,顧振華長鯨吸水一般,足足灌下去兩三碗的量,然後才把壇子遞給了嶽破虜。

“顧爵爺好酒量,雖然有軍規不能飲酒,但是小人也舍命陪君子!”嶽破虜說著抱起了壇子,也張開大口,猛喝起來。

顧振華在外麵喝酒,軍帳裏頭卻吵翻了天。其實關寧軍本來就對是否投降李自成有著強烈的爭議,在這些驕兵悍將的眼中,根本看不起李自成。

但是像吳三桂一樣,不少人的家眷都在京城,遼東一帶又沒法支撐數萬軍隊的消耗,吳三桂才不得不選擇投降。

可是顧振華的出現,卻給關寧軍帶來了不小的震撼,那些心念明朝的將領又搖擺起來。尤其是最後顧振華的話,更是戳到了吳三桂的痛處,老父吳襄被拷打,嬌滴滴的美人陳圓圓落到了劉宗敏的手裏,他吳三桂何等英雄,竟然要戴上染色的帽子,簡直是欺人太甚!

眼看著吳三桂把大帳裏頭的東西砸得差不多了,一旁的山海關總兵高第才說道:“長伯,你也不要生氣了,我看那個姓顧的就是在危言聳聽,他也說了自己不過是一介小卒,能知道什麽,這樣的狂徒殺了就算了,不用在乎。”

“不然。”一旁的黎玉田急忙說道:“顧振華能帶著太子殺出京城,就絕非等閑,方才言談之間,氣度從容,對大明忠心耿耿,這樣人至少堪稱一個義士。依我看不該殺了,還是要好好問問他,究竟京城出了什麽事情。家,家裏頭是否安全!”

黎玉田說到這裏,又偷眼看了看吳三桂,隻見這位平西伯臉漲得通紅,還在呼哧呼哧的喘粗氣。身為遼東巡撫,黎玉田很清楚,吳三桂對陳圓圓的確是情真意切,不久之前還念叨要把佳人帶到山海關。要是真如顧振華所說,劉宗敏搶走了陳圓圓,事情還真麻煩了。

高第卻擺了擺手:“黎撫台,什麽太子啊,我看多半也是假的,亂世之中,什麽妖孽都有,拿著一塊破布,就說是遺詔,簡直信口雌黃……”

“遺詔是真的!”

吳三桂突然開口了:“本帥已經看過了,遺詔是真的,在顧振華身上搜出來的印信也是真的!”

“大帥,既然是真的,這個人就更不能殺了。”副將陳坤急忙說道:“有遺詔,有印信。有太子,如果李自成真的欺人太甚,我們就該輔佐太子登基即位,然後明詔討賊!”

“沒錯。”又有幾員將領站了出來:“李自成手下大將雲集,我們去了也沒有什麽位置,早晚還會被當成心腹大患除掉,倒不如繼續保著大明。要是江山重興,那可是不世之功啊,也能掙一個世襲罔替的爵位。”

聽著手下的說辭,吳三桂也是格外的煩躁,拿不出一個主意。

啪!

“都給我閉嘴,讓本帥冷靜一會兒。”

就在這時候,突然外麵腳步聲響起,有士兵匆匆的跑了進來:“稟報大帥,闖王派來了使者,要麵見大帥。”

使者!吳三桂眉頭緊鎖,沉沒了半晌,豁然站起,對著眾人說道:“快,跟著本帥去迎接使者。”

眾人一看吳三桂的態度,也明白了,他還是要投靠李自成,眾人也不敢多說什麽,隻能在後麵跟著,一行人呼啦啦的到了營門口。

這時候營門口氣氛十分詭異,本來顧振華被推出來,要砍腦袋,結果吳三桂遲遲不下命令。顧振華和嶽破虜兩個人喝光了一壇子酒,渾身都是酒氣的顧振華正笑著和營門的守軍聊天。

“弟兄們,我知道你們關寧軍戍守邊疆,和韃子殺得天昏地暗。顧某也有心投身邊軍,舍命報國。其實說起來,什麽狗屁大明,大順,都是漢人的天下,誰當皇帝除了那些當官的,下麵還是一樣,種田的照樣交稅,當兵的照樣打仗。大丈夫要想建功立業,就要屠戮異族,像衛青霍去病一般,縱橫疆場,你們都是好樣的!”

“顧爵爺說的真好。”嶽破虜舌頭也長了,含混不清的說道:“家母給我起了破虜當名字,就是我爹當年死在了老酋奴**哈赤的手上,讓我為父報仇啊!”

這兩個醉漢大聲嚷嚷著,周圍的士兵也都聽在了耳朵裏,從天啟年間算起,數十年來,遼東一直在殺戮,關寧軍又是在第一線,多少人的袍澤犧牲,多少人兄弟捐軀,更有甚者,幾代人前赴後繼,都戰死在沙場。

別管顧振華如何,好歹是一個忠勇伯,能說著這種話,讓在場的眾人心裏暖暖的。行刑的劊子手眼圈發紅,低聲念叨著:“顧爵爺,小人沒本事放了您,等會行刑的時候,小人一定不讓爵爺受罪!”

就在這時候,李自成的使者突然感到了,正好看到了這一幕。這兩個家夥一個叫李甲,一個叫陳乙,一聽就是炮灰的命。

李甲冷笑著看了一眼顧振華:“小子,你是什麽人,怎麽他們叫你爵爺,難道有爵位在身嗎?”

“哼,本爵乃是大明的忠勇伯,李自成就派了你們兩個宵小鼠輩過來勸降吳三桂嗎?看來李自成也是糊塗蛋一個,根本不知道關寧軍的重要,大順的江山怕是也長久不了。”

“小子,你敢詛咒闖王,我殺了你!”

“尊使,吳三桂迎接來遲了,還請恕罪。”吳三桂帶著眾人出來迎接,李甲憤憤的轉過頭,對吳三桂勉強笑道:“吳大帥,陛下甚是想念,希望你盡快入京,高官厚祿等著您啊!”

“全靠闖王陛下恩典,吳某真是銘感肺腑。”

陳乙突然插話了:“吳大帥,既然你感念陛下的恩德,這裏有一個出口不遜的狂徒,是不是該梟首示眾啊!”

陳乙的手指頭,指向了顧振華,吳三桂一愣,然後急忙說道:“聽到尊使的命令沒有,還不行刑?”

顧振華本以為吳三桂聽到自己的話,會和李自成鬧翻,現在一看,吳三桂根本沒信他的話,或許是信息傳遞不暢,吳三桂還沒有得到消息,不過不管怎麽樣,自己的腦袋是要搬家了!

真正到了生死的關頭,顧振華反倒格外的冷靜,他還要搏一把!

顧振華突然仰天大笑:“沒想到顧某竟然死在了兩個鼠輩的手裏,你們拿著我的腦袋去見劉宗敏,李岩他們吧,或許能得到不少賞賜。”

“小子,你的腦袋這麽值錢嗎?”

“哼,顧某兵不過三百,一路從北京城殺出來,傷了李過,差點擊斃高一功,一箭射掉了劉宗敏半隻耳朵。在小王莊設伏,全殲李岩一千騎兵,要不是他有個好老婆,早就死在顧某的手上了。假若顧某手裏能有三千精兵,就敢擾亂天下,一萬人馬,掃**闖賊,大丈夫生在天地間,又豈能卑躬屈膝!”

顧振華一番話慷慨激昂,在場的這些將領也沒有想到,這位顧爵爺竟然有如此輝煌的戰果,光是聽著就讓人熱血沸騰。

壯哉!

好一個大明的忠勇伯!

尤其是嶽破虜等人,更是眼中冒光,欽佩到了極點。當然這話更多是給吳三桂聽的,隻是他還是麵無表情,一語不發。

李甲突然笑道:“小子,聽你這麽說,我倒是想把你押回京城,好好收拾你了!”

話還沒有說完,突然又有一匹馬,瘋了一樣衝向了營門,馬上的人扯著嗓子大喊:

“少爺!大事不好了,老爺被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