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九章 砍自己一刀

整齊的田地一望無邊,微風吹來,一陣麥浪宛如大海的波濤,波瀾壯闊。黃河兩岸,全都是此等壯美景象。

馬隊在田埂之間走了一兩個時辰,向四周看看,竟仿佛原地不動一樣。

朱慈烺看著如此的廣闊的天地,深深被震撼著。

“大臣常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天子富有四海,可是說到底我大明的天子又有幾人真正見識廣如此廣闊的天地。一座紫禁城就把天子死死鎖住了,若非遼王建議朕禦駕親征,隻怕還沒有出京的機會啊!”

顧振華微微一笑:“陛下,想要治天下,就不能不知百姓疾苦,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如何能明白生民的艱難!就說種地吧,辛辛苦苦大半年,一畝地收上來的不過一石有餘,一半上繳之後,剩下的能夠一家人口糧,最多再換點鹽巴,到了年關能買一塊肉,包一頓餃子,這就算是豐年了!”

朱慈烺眉頭緊鎖,說道:“遼王,朕記得大明的稅賦每畝田不過一鬥,算起來十分之一而已。為何征收一半百姓反而能安穩,征收一成就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甚至成了流賊呢?”

“陛下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朱慈烺笑道:“當然是真話,這天下也就遼王敢和朕說真話了!”

“兩個字,祖製!”

聽到了這裏,朱慈烺五官擰到了一起,百思不得其解。

“遼王,先祖創立大明,聖明天縱。定下的祖製也是窮盡心血。朕自以為遠遠比不上太祖成祖,竊以為還是臣子不忠,才致使國事荒廢。”

“哈哈哈,陛下,太祖要是活到今天。他老人家隻怕早就把祖製扔在一邊,讓你們放手改革了!祖製是為了維護江山,可是江山都沒了,還恪守著祖製,豈不是舍本逐末嗎?臣鬥膽說一句,沒有人能洞徹兩三百年的世事滄桑。同樣更沒有人能為兩千年後訂規矩。捧著祖製不可取。捧著聖人微言大義,就更是荒唐。這兩種荒唐加在了一起,釀成了一杯苦酒,正好落到了陛下的嘴裏!”

公然質疑老朱,質疑孔子。離經叛道,大逆不道。這種話也就是顧振華能說,就算是朱慈烺都沒有這個膽子。

聽在了耳朵裏,朱慈烺卻越來越覺得有意思,忍不住說道:“遼王,你給朕仔細說說,朕現在就缺當頭棒喝啊!”

顧振華一眼望過去,前麵正好有一棵柳樹。下麵幾塊巨大的青石,正好歇腳。

“陛下,這邊請。”

護衛仔細檢查了柳樹周圍。朱慈烺和顧振華才坐下去。

“陛下,儒家經過了這麽多年,產生了很多,很多,流氓,無賴的邏輯!”

朱慈烺一口水噴了出來。他顧不得擦拭,目瞪口呆的盯著顧振華。忍不住說道:“遼王,這可是朕一輩子頭一次聽人這麽說啊!”

“哈哈哈。陛下不想聽,臣就不說了!”

“想,怎麽不想,朕要行新政,要救大明,自然要先弄明白大明的病在哪裏,遼王你隻管大膽的說!”

“好,陛下儒家抓住了人性的弱點,這世上不管任何人,都不大會承認祖先有錯,對老祖宗隻有不停的美化。如此發展下來,也就使得祖製變得神聖不可侵犯。臣並非說先祖說的不對,可是什麽事情都要就事論事,哪有一成不變的東西?誰的智慧終究有限,處理當世之事或許很完滿,但是一兩百年之後呢?就拿宗室來說,開國的時候才58人,經過了兩百多年的生息繁衍,已經到了幾十萬之多。開國時候供應宗藩或許沒什麽壓力,可是兩百年之後,地方上大半的積蓄都要消耗在各地藩王身上。”

朱慈烺一邊聽著,一邊痛苦的揪頭發。

“遼王所言不錯,隻是血緣至親,骨肉之情,曆代皇帝也想要改革,可是宗室有阻礙,就連朝中大臣也多有反對,遲遲無法推行,說起來是朱家子孫咎由自取啊!”

“陛下,您想過沒有,其實孔孟之言也是一種祖訓!尊奉祖先和尊奉孔聖是一脈相承的東西,他們不會自掘墳墓,說什麽捍衛祖製,說穿了就是捍衛他們讀書人的話語權,以此來牽製陛下而已!”

這幾句話不要緊,嚇得朱慈烺目瞪口呆,靠在了樹幹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說起來敬祖沒有什麽不好,但是把這東西變成了宗教,變成了一種偏執,就是一種病!隻是這種病沒有人敢說出來而已。

這也就是儒家綁架輿論的高明之處!也是無賴之處!你總不能說自己的老祖先有問題吧!隻要人人不說,皇帝的新衣就永遠都戳不破。

朱慈烺半晌才歎道:“遼王,真沒有想到,這裏麵竟有如此的私心作祟,簡直讓人不敢直視!如此看來,要改祖製,要行變法,就要改儒家的規矩了?”

“沒錯,商鞅變法能夠成功,到了王安石,還有我朝的張居正,他們變法全都失敗了。原因何在,就是儒家的這套理論而已,隻要不打破,就會麵臨反噬。更何況他們的改革也不敢觸及核心,隻不過是小修小補,無濟於事!”

“遼王以為核心是什麽?”

“人人平等,勤勞致富!”

顧振華毫不客氣的吐出了八個字,顧振華仰望著天空,吐了口胸中的濁氣。

“陛下,繁衍了十幾代人,血緣還存在嗎?偏偏宗室就能不勞而獲,成為國家的蛀蟲。讀書人有什麽特殊的,憑什麽他們就能享受特權,不服役不納糧。反過頭來侵占土地,兼並田產。逼得老百姓走投無路,不得不奮起造反。他們嘴上說致君堯舜,說什麽忠君愛國,實則他們就是大明的掘墓人!陛下方才問,為何朝廷隻收一鬥,老百姓卻活不下去了。道理就是如此,太祖當初製定征糧辦法的時候,采用糧長製,由大戶向兩京運糧,千裏販運,豈是小民能承擔的?大戶們最初還算老實,可是往後他們就把苦差事推到了普通小康之家身上。糧長製度其實早就崩壞了”

顧振華指著眼前的土地說道:“陛下,原本這一片土地,一半是福王的,一半是大戶的。他們霸占如此眾多的土地,卻不向朝廷納糧,稅賦都落到了升鬥小民身上。小民破產,不得不到他們手下當佃戶。他們一畝地要上繳一半以上的租子,還有種種雜役。大戶又借著天災人禍,利用高利貸盤剝無度。一層層刮下來,小民安能不貧!臣在河南雖然征收甚多,可是百姓並無其他負擔,銀行提供低息貸款,征收糧食的車隊能直接到家門口運糧,免去奔波之苦。雖然要修築道路水利工程,可是也是取之於民用之於民。不患貧而患不均,臣再加一句,不患不均而患沒有希望。把士人的特權打破了,百姓看到了出頭天,自然蘊藏無窮的偉力,改天換日,不在話下!”

一番話下來,朱慈烺不光看到了大明的症結,更是看到了改變的希望。他渾身湧動著一股勁頭,攥著拳頭說道:“遼王一席話,朕撥雲見日,受益良多,宗室,官紳,這些都是朝廷的蛀蟲,朕一定不會手軟,定要狠狠的處置!”

顧振華微微一笑:“陛下,不要忙,臣還有一番更出格的話,不知道您想不想聽?”

“啊!”朱慈烺嚇了一跳,心說朱元璋和孔老夫子都被這位罵了,還能說出什麽來啊!

“遼王,你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朕隻管聽著!”

“陛下,三鋼,君臣,父子,夫妻,唯有一人不受管製。那就是我大明的至尊皇帝陛下,也就是天下一切特權的總根子,陛下至高無上一天,就難免興衰治亂的交替!”

朱慈烺突然倒退幾步,一屁股坐在了青石上。

“遼王,你終究是要殺朕嗎?”(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