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六章 下血本

前方戰事越緊張,後方的辯論就越癡狂,大家夥心裏都清楚,這場辯論的東西絕對會影響日後的國策。

國策的重要,自不必說,一句君王與士人共治天下,就造就了文官集團的強大,這些守舊文官站在自己的階級立場上,肯定要數死一搏。

同樣的道理,作為新興文官集團的代表,黃宗羲,顧炎武等人也勢必奮力一爭。別看他們崛起時間短,但是商、官、民、學、軍,各界緊密的結合在一起,根基雄厚,再加上顧振華這麽一個強勢人物支持,他們大有一舉定乾坤的氣勢。

顧炎武第一個上台,直接炮轟明朝的曆代皇帝,膽魄之大,超乎了想象。

“人有七情六欲,難免出錯,將九州萬方,億兆黎庶,都交給這麽一個人,憑著一個人的喜好決定大家的生死,這公平嗎?合適嗎?”

顧炎武的話剛剛說完,四周圍著的百姓就互相交頭接耳。以往多少代人,就盼著有個好皇帝,有個青天大老爺,能體恤他們,能為他們伸張正義。

可是千百年下來,明君少,清官更少,唯獨老百姓的苦一點都不少!

換個角度想想,一旦你有了胡作非為的機會,還沒有人指責你,你又會如何?

百姓越討論越激烈,漸漸的越來越多的人傾向於限製皇權了。

這時候在顧炎武的對麵,一大排的座位上麵。範克勤等人漲紅了臉,巍然端坐。他們互相對噴了多少天,全都有了充分的準備。

範克勤掃視了一下兩邊的人:“今日狂徒們竟然直接攻訐我大明曆代皇帝。喪心病狂,令人發指。諸公,我們當為大明江山奮力一戰!”

給事中張孝起率先站了起來,大步走到了顧炎武的對麵,鼻子輕哼了一聲,然後斜著眼睛,根本不屑一顧的樣子。

“禮教以三綱為。三綱以君權為。五倫之要,百行之原,相傳數千年。更無異義,聖人所以為聖人,中國所以為中國,實在於此。若並此棄之。法未行而大亂作矣;故而須得守此不失。百世不移。汝無君無父,敗壞綱常,則天無日月星辰,地無山川河流,人心敗壞,恍如末世!”

張孝起搖頭晃腦,半文半白的說著,不少舊派文人頻頻點頭。似乎說到了心坎裏麵。

顧炎武心裏頭早有腹案,滿不在乎的笑道:“張先生以為這君父從來沒有變過嗎?”

“你見過日月變化嗎?”

“哈哈哈。張先生,你怎麽日月沒有變化?月亮每月陰晴圓缺,自不用說,就說太陽吧,如今已經製出了望遠鏡,以此觀測太陽,其中也是或明或暗,變化不斷。說日月沒有變化,不過是鼠目寸光而已!”

“你敢口出不遜!”

張孝起頓時氣喘如牛,說起了天文,他所知寥寥,情急之下隻能說道:“顧炎武,你們攻訐大明曆代皇帝,不把君父放在眼裏,在朝為奸賊,在家是逆子。任憑你巧言令色,都沒法自圓其說,從古至今,君臣父子,就是天經地義,自然而然,難道你在家裏不孝順父母,不祭祀祖先嗎?”

“父母生我養我,自然要孝順,可是顧某從落生開始,朱皇帝就沒給我什麽,相反他們還把大明江山搞得一團糟,生靈塗炭,百姓遭殃,難道還要替他們遮掩,瞪著眼睛說瞎話嗎?諸位熟讀經史的飽學之士,就是如此道德嗎?”

“好!”

顧炎武幾句話,把下麵的老百姓心中怨氣都說了出來,以往大家不敢罵,不敢說,可是心裏頭都有憤恨不平!這下子不少人拍手叫好,掌聲像是海浪一般。

“喪心病狂!”張孝起勉強從嘴裏擠出了幾個字。他還想要爭辯,可是一隻大手按住了他的肩頭,回頭一看,站出來的正是何騰蛟。

“部堂,此等狂徒,恨不得舉刀殺之!”

何騰蛟微微一笑:“不用著急,欺君罔上,自有收了他們的!”

“顧炎武,我朝皇帝,或有些許不足,但是絕非你說的如此不堪。要是沒了皇帝,隻怕天下會更加混亂。上古之時,人之害多矣。人無羽毛、鱗介以居寒熱、無爪牙以爭食自衛,若無上古帝王教之以相生相養之道,則萬民滅絕久已。即使今日,人人皆知如何自食其力,可為農為工、為賈為醫,無需他人教之,但仍需人君為之禮,以次其先後。為之樂,以宣其憂鬱;為之政,以率其怠倦;為之刑,以鋤其奸惡;為之城郭、甲兵以守之。害至而為之備,患生而為之防。難道說君王對你的恩情不如父母?”

何騰蛟信心十足的說道:“故而國朝以孝治國,君君臣臣正如父父乎乎,對父親要孝順,對君王要移孝作忠。這便是綱常,這邊是倫?理,遵守這些綱常倫?理,則上下尊卑、各歸其位,國家才能不亂,百姓也得以安居樂業。”

這幾句話說的入情入理,場下的狂熱似乎消退了一些,這皇帝也並非不堪!

範克勤在何騰蛟說話之間,已經到了他的身後,滿臉笑容的說道:“妙哉,何大人所言甚是。顧炎武,你出身微末,不過讀了幾本書而已,哪裏知道朝廷的運作!你們說我朝天子可以隨意胡為,全都是汙蔑之詞,無知之語。百官奏折要經過內閣票擬,送司禮監披紅,六科十三道,眾多的言官監督施行。而且六科甚至有封駁大權,若朝廷有不合適的政令,可以封還駁回,如此苦心孤詣,皆是太祖太宗為了天下長治久安,精心安排,用功之深,豈是爾等可以窺測的!”

範克勤冷笑道:“後輩子孫,唯有尊奉祖製。克勤克儉,以德育民,誠如此。才能複興三代之治,萬民安然,天下太平。背棄祖製,攻訐曆代君父,目無法紀的妖孽,才是人人得而誅之的國︶賊!”

“範大人,一把年紀了。火氣還這麽大,真是難得!”黃宗羲也下場了,臉上帶著含蓄的笑容。緩緩走到了範克勤的對麵。

“範大人,你說一千道一萬,能否給在下解釋一件事情?”

“說,老夫來者不拒!”

“好。在下隻想知道。我大明為何會被韃子奪取了京師,為什麽千萬百姓要淪落到韃子的踐踏之下?”

範克勤嘴角**,這個問題的確不好回答,是把罪名歸結到皇帝身上,他們剛才的話就成了笑談,歸結到大臣身上?他更不願意。不過範克勤的確敏捷,他說道:“天數如此,合該劫數!”

“扯淡!”

黃宗羲瞬間露出了犀利的神色。厲聲說道:“天數,什麽是天數?範大人。有本事你把老天爺請下來,讓我們都看看!”

“強詞奪理!”範克勤須發皆乍的說道。

“推卸責任!”黃宗羲毫不客氣的說道:“大明得病了,病在皇帝,病在文武大臣,皇帝無能,文武貪鄙,才使得朝廷連吃敗仗。不敢反思朝廷問題,就是諱疾忌醫,就是文過飾非!方才何大人說皇帝自古就有之,這話不錯,可是你忘了,上古的三皇五帝是禪讓帝位的。選賢舉能,有德者為皇帝!這些上古君王無不是為萬民解困,受萬民敬仰愛戴。可是自從夏朝以來,父子相傳,公天下變成了家天下!從漢唐以來,曆朝皇帝,開國的君主熟悉百姓疾苦,雄才大略,或能闖出盛世。可是後代子孫,深居九重,四體不勤五穀不分,身邊多是閹宦和詞臣,根本不懂如何治國,叛逆頑劣者胡作非為,無能之輩守成尚且做不到。好好的天下,被敗壞到了如今的程度,倘若不是有遼王殿下,有安國?軍在,隻怕我輩早就剃發易服,成了韃子的奴才!”

黃宗羲一出手,比起顧炎武更加狠辣直接,將皇權的弊端直接攤開,血淋淋的展示在了百姓麵前。

這時候從人群之中擠出了一個年輕的書生,頭上的帽子都被擠到了,呼呼氣喘的到了台上。

“說的太好了,天數非是虛無縹緲,天聽既人聽,天數就是萬民之願。為君者必須順應萬民心聲。古之以來,皇帝越發神聖,文武百官逢君之惡,致使皇帝肆意胡為。光靠著聖君良心發現,這天下就難免治亂循環,隻有限製皇權,厘定法度,誠如此才能國運不衰!”

這個年輕人剛開始還有些緊張,可是越說又有力氣,抑揚頓挫,聽的人心悅誠服。黃宗羲和顧炎武都不由得暗暗豎起了大拇指。

“哈哈哈,這位朋友,你把黃某心中的想法都說出來了,還不知道高姓大名啊?”

“在下王夫之,草字而農,不值一提!”

明清之交的三大思想家站在了一起,夢幻的組合,三人的嘴炮工夫絕對是出神入化,登峰造極。

範克勤等人被質問的節節敗退,說到底大明的百姓都在反思,甲申天變是天數使然,還是人禍所致!

原本大家不敢想,可是窗戶紙被戳破之後,大家的矛頭自然而然的就指向了皇權!

大勢如此,範克勤他們想翻盤絕對不容易。

老範看了看那些理學名臣,心學的鴻儒,這些人都悄然低下了頭。範克勤也忍不住咬了咬牙,拋出了自己的王牌!

“黃宗羲,你們說的天花亂墜,隻是老夫有一事想問你們。倘若真的是朱明失德,你們無非是想讓顧振華取而代之,要是他坐了皇帝,那可是雄才大略的人物。你們也要限製皇權嗎?你們有這個本事嗎?”

什麽叫誅心,這就是最狠毒的招數!

他直接將矛頭轉向了顧振華,批評朱明皇帝可以肆無忌憚,但是批評顧振華還能如此嗎?

黃宗羲他們互相看了一眼,的確有些為難。

就在這時候,突然一陣把掌聲,從人群外麵走進了一位淡藍衣裙的年輕夫人,長長的青絲,插著玉簪,典雅清淡,宛如蓮花,渾身上下透著無與倫比的大氣,微笑著走上了講壇。

範克勤他們全都愣住了,怎麽也沒有想到一個女人竟然會出現在這種場合。何騰蛟滿臉的不快,冷冷的說道:“軍國大事,自有須眉男兒決斷,一介女流何必攙和!”

梅珺若微微一笑,宛如花朵盛開,清澈如水的眸子閃動著智慧的光芒。

“小女子是顧振華之妻,你們提到了我家夫君,他又不在開封,自然有我這個夫人代表。”

梅珺若緩緩向著周圍百姓萬福,簡單的一個動作,在場成千上萬的人都忍不住低下了頭,尤其是那些女人分外的自慚形穢。

“遼王說過,士農工商四民平等,豈止四民,這男女難道不該平權嗎?天下大事,女人也該有說話的權力,正所謂兼聽則明偏聽則暗。既然要限製皇權,索性不如限製徹底,大臣在科舉之後,都要經過曆練,才能擔當重任,皇帝權力更大,職責更重,何嚐不需要如此!凡是皇子五歲入學,十五從軍,二十觀政,三十執政,最多二十年,五十歲退位,戀棧不去者,內閣可罷黜之!無論何人,皆是如此。”

黃宗羲他們討論的立憲製度,已經極大限製了皇權,讓內閣成為了國家的權力中心。不過這還有一項極大的隱患,那就是皇權的反撲,而且難保有超強勢的皇帝,可以左右朝政。梅珺若所說,正好堵上了最後一塊漏洞,一旦皇帝真的按照這個路數培養,而且定期退位,就再也不用擔心出現荒唐君主了。

黃宗羲等人忍不住起身,向著梅珺若深深一躬。

“王妃見識過人,撥雲見日,我等是茅塞頓開!”

“諸位先生,王爺設立中州講壇,就是讓天下人各抒己見,找到跳出興衰治亂的法子,你們用心探討就是了!”

……

“攝政王,奴才請罪!”

李率泰戰戰兢兢的跪在了多爾袞的馬前,身上仿佛背著石碑,連頭都不敢抬起來。多爾袞給了他一萬多騎兵,結果不但沒能保住邯鄲,還損兵折將,如今隻身逃回,腦袋恐怕是保不住了!

沉默了半晌,可怕的無聲,像是死一般!

“去後麵領四十軍棍!”多爾袞從牙縫裏麵擠出了幾句話。

“多謝主子洪恩!”

多爾袞沒有搭理磕頭如搗蒜的李率泰,而是對著身邊的人說道:“邯鄲乃是南下之咽喉,不得不戰,誰能搶先攻下邯鄲,賞郡王爵位!”(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