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起草的《紅白理事會運行章程》拿到山莊的長老擴大會上,居然討論了兩天,才算定了稿。這在山莊的議事決策的曆史上,是破天荒的。

之所以有這樣的一個過程,是因為這個章程雖然條款不多,但卻涉及到了很多東西,山莊的這些長老們,未必能搞清李煜隱在條文最深處的含義,但這些人都是人精,也能察覺這些條文背後,肯定是有什麽意圖在裏麵,各自的理解不同,爭論也是必然的。

比如章程規定,無論紅事還是白事,主家必須按規定向山莊公倉繳納一定的操辦費用後,由山莊理事會統一操辦。

關於這一條,人們的身份不同,理解起利弊來,可是分歧極大。比如幾位族長雖然明麵上沒多少什麽,但心裏都還是有點不同的。因為在中國的這個宗法社會裏,紅白事,是一個家族最大的事。一個人除非是離家在外,脫離了家族的控製範圍,不在和宗族有太多的聯係,否則無論他結婚生子,還是落葉歸根,那都離不開宗族的製約,而宗族的製約,更多是通過族長權威的行駛來體現的,在紅白事的操辦上,宗族和族長的意見是占有很大的分量的。在紅白事的現場,是展示族長指揮管理才能和權威最重要的場合之一。紅白事的操辦,也是向宗族內外,展現本宗族力量最佳場合。

現在紅白事的操辦權,給了理事會,這些族長當然是很有點想法的。像周二叔和李叔、王叔這三位,就很是不以為然,心裏都覺得是山莊管到家族內部的事務上,多多少少是侵犯了自己權力,未免是越俎代庖,多此一舉。而像周大叔、陳叔等本來就是以忠厚為人推崇,不願多事的族長,則覺得是能卸下這樣一付擔子,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這讚同的自然是大聲講的,心裏不太同意的幾個,則表達的委婉的多,畢竟李煜如今在山莊普通人中的威望,大家可都是一清二楚,他定出來的東西,即使有違自己的心意,也不好直接去落他的麵子,況且,自己反對的理由也並不是那麽光明正大,不好直接說出來。故而反對的態度雖然並不含糊,但言辭上,也隻能是以給山莊增加太多的麻煩和費用為由而反對。

這三位為啥不太同意,李煜心裏是明鏡似得,他們所擔心的,還真就是李煜想達到的目的,在李煜看來,山莊是自己做事業的根基,要想根基穩,首先它必須是一個強有力的整體,一個按一種統一組織模式運行管理的整體。這個整體的構架中,傳統的宗族管理模式,隻會弱化和擾亂山莊的保甲團練一體化組織模式。宗族的勢力越強大,山莊的統一管理和運行就會越退化,山莊的整體性就越差。如果有機會,能把山莊變為一個完全的組織社會,那當時是最好,但作為一個宗族思想還非常嚴重的時代,在山莊完全消除宗族勢力那絕對是異想天開,根本不可能實現。唯一的路子,就是消弱和控製宗族勢力的發展,最少在事業的初期,必須趁宗族的影響力遠遜於外麵那些大世家宗族控製力的時候,壓製這種勢力強盛和擴張。

這種壓製,無論是武力的壓製還是想現代的那種洗腦式思想教育,李煜都不認為自己能做的到。李煜覺得,唯一能達到目的的途徑,把宗族的一些功能,一些對宗族成員有重大影響的功能過渡給山莊,使山莊成為一個比宗族給於更多,功能更全的組織,這樣自然會弱化宗族對成員的控製力度。

所以三位的反對,從反一個方麵說明,李煜的思路還真是觸及到了問題的根本。李煜心裏並不著急,畢竟這明麵上的反對理由,還是最好被打倒的。李煜說了幾句冠冕堂皇的理由:

雖然這紅白事以前都是各族自家操辦的事,但山莊畢竟不大,那一族辦事,也離不開別族的幫忙。幫忙張羅的這些人,其實也都是各族的頭頭腦腦,這樣友情襄助,相互的往來,靠的是自覺自願,難免會有個不周,就會生了嫌隙,反而不美。不如就由山莊出麵,由固定的人員組織,人人按一個章程統一操辦,辦的既周到,主家也省事。

周、李、王三位,雖然不怎麽讚成這個章程,但畢竟山莊不大,又都不是什麽高管富貴之家,宗族的優勢和控製力遠比不上那些世家強族。族長的威勢和優越也沒多少,並沒什麽大不了的利益。這樣做,既然沒啥大的損失,這反對的態度雖然明確,其實也並不是很堅決。

李煜說的理由,聽起來也蠻像那麽回事,大家順坡下驢,同意也就是了。不過這可不代表這條就不討論了,反而討論的越發激烈起來。這個討論從費用交納的多少,交納什麽,一直到山莊是否貼補,貼補標準是多少,如何貼補等等,足足一個時辰,才完全搞定了這一項。最後,這項的全文變成了這樣:

山莊之中,所有結婚大喜之事,男方主家向山莊交糧一石,六十斤以上的豬或羊一隻,雞五隻,女方按男方一半交納。所有喪葬白事,主家向山莊納糧六鬥。

交納確有困難的,由主家申請,經保甲上報後,長老會核準,可以減免費用的交納。

山莊紅白事的操辦,山莊一律貼補每次糧一石,酒二十斤。所需人丁均有山莊調用團練健婦,以五十人次為限。

團練健婦的來源,以本小保為主。本保的保長為理事會指揮下的事務總管。

看著簡單的一句話,本大家討論成了這麽多詳細規定,李煜很是高興,這才叫群策群力呢,雖然大家並不知道他的真實意圖,但是,每當他提出下一個思路和原則時,在場的每個人都從自己的角度,努力地思考著這個規定的每一項細節,努力朝著最好的一麵去完善著規定。

到最後,這個章程全部定稿的時候,李煜都已經陶醉了,他不得不承認,一旦眾人的思路被打開,那群眾的智慧簡直是無窮的,在他看來,這個章程已經完善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在他有意無意的引導下,章程不僅對婚喪大事的儀式、禮節、過程做了詳細的規定,而且還涉及到了土地的再分配和家庭的資產的繼承等方麵。例如,章程規定,男丁結婚後,必須獨立成戶,重新編入保甲,並由山莊另行按戶人丁數分配田土。新婚男女,其在原家庭的田土,則由其父母和未成家的兄弟姐妹耕種,同時,該部分田土,按原公租加倍交租,稱為承租田,如該家再添生新人,承租田又可回劃為公田,交公租即可。

為了保證山莊的土地資源盡可能的掌握在集體手中,避免承租田過多,導致可分配的公田不足,同時規定,一個家庭如擁有雙份的承租田,則須在山莊給新家庭劃分公田時,無條件交出給山莊。

對於喪事,如老人去世,同樣將其名下田土劃為承租田。

這個章程的實行,在山莊所導致的結果,必然是山莊將出現大量的雙人、三人、四五人的小型家庭,那種一族幾十人上百人的大家族、大世家,絕對無法出現。任何一個山莊的家庭,都不會成為擁有大量田土的地主豪富,也不會出現那種無立錐之地赤貧,也不會出現無錢娶妻加女的情況,隻要山莊的組織在,這個山莊就將是一個以大量自耕農為主的結合體。而自耕農,正如現代社會的中產階級一樣,正好是那個社會的最大的穩定力量,秦時商鞅變法,很重要的一條就是鼓勵生育,成家,擴大自耕農的家庭比例,李煜的這個章程出來,恰好符合了商鞅變法的要義,這一點,別人不清楚,羅隱等幾個夫子可是看得明白。

在討論完章程條文以後,章程的名稱也修正了,變為《紅白事管理規則》。大家順手就選舉了紅白事理事會的成員,毫無意外的,羅隱、周二叔、王叔、李叔、陳叔、周三叔和一位後來的陶老爺子,被選舉為理事,羅隱為理事會理事長。

這幾位家主,看到自己身上,又是增加了一個官銜,心裏也是美得很,這理事會成立的第一件事,自然就是操辦李煜和周蓉兒的婚事,李煜又不是理事會成員,羅隱等人幹脆就把他攆了出去,自己等人商量著辦就是了。反正山莊做主的也都在了,製備婚禮所用的轎馬衣服的一應物品的,支糧取物也都方便。

幾日時間,一晃就到,山莊人統一安排,木匠裁縫也是現成,自然是速度快很,冠服、轎馬、披紅、鼓吹、號牌等物已然齊備,到二十七日這天,周寶和黃石等人,領了幾個團勇和大嫂,將李煜的住處打掃幹淨,用紅紙貼花,裝扮的喜氣洋洋,周寶黃石王通李大虎李二虎等人,打著暖房的幌子,聚在李煜這裏,又是喝酒,又是舞刀弄槍,隻鬧騰了一夜都不合眼,反倒是李煜,看著兄弟們熱鬧,心裏又是高興,又有些傷感,兩世為人,這是自己的第二次結婚,自己這裏是熱熱鬧鬧,卻不知前世的親人過的如何,借酒澆愁,不免多喝了幾杯,早早就沉沉睡去,旁人哪裏知道,還以為他是高興的,見他睡去,也不管他,隻管熱鬧。到了半夜,連羅隱等幾個夫子,看這邊熱鬧,也湊了來,一起熬夜。

天光剛剛放量,李煜就被兄弟們拉了起來,梳洗裝扮,大紅的新郎吉府,紅帽,上插金花,一件一件穿戴了,眾人喝一聲彩,果然是馬靠鞍裝,人靠衣裳,李煜本來就長得白淨,這一打扮,大紅的吉服襯托之下,還真有點玉樹臨風,貌比潘安的勁頭。

雖說是規定了隻能用幾十個團練人丁,可畢竟他是一莊之主,又被很多村民視為恩主,除了安排了職事的幾十個人早早到了,其餘來湊熱鬧的也是陸續跑了來。不多時,屋裏外麵,都密密麻麻的擠滿了人,羅隱看看時辰,已經到了選定的吉時,吆喝一聲,外麵鑼鼓嗩呐吹打了起來。

李煜在羅隱的指引之下,衝著大堂牆上掛的祖宗像,行了三拜大禮,被周寶黃石等人擁著,出門上馬,前有號牌、樂隊導引,羅隱等幾個夫子在旁相隨,後有一幫兄弟押了花轎跟著,個個披紅掛彩,一路吹打不停,往莊裏進發。

院中的眾人,一邊嘶嚷著,一邊隨了隊伍,即使湊個熱鬧,也是壯個聲勢,前前後後,怕不是有三五百人。兩個地方,本來很近,羅隱為了熱鬧,故意讓隊伍在村裏繞大圈行進,全莊的百姓,全都湧到了街上,邊看熱鬧,邊為莊主賀喜,進村沒多久,這迎親的隊伍已經是越來越長,等快到周家門前,那些直接迎在周家的村民,早把周圍的街道都堵了,看隊伍擠了過來,都是大聲恭喜著,給李煜他們勉強閃出一條道路。

院門前,周燦作為舅哥,新衣披紅,候在門前,王叔、李叔等幾個管事,滿臉的笑容,看迎親的隊伍過來,幾個人笑嗬嗬的迎了上來,李煜下了馬,和周燦見禮,轎馬樂隊,自是有人安排。

羅隱等幾個理事,指點著李煜進了堂屋,周叔崔氏,新衣新帽,在堂上坐的端正,二叔三叔等親族男女,都在一邊站了,李煜到了堂上,偷眼看時,一屋眾人,那個不是喜氣洋洋,李煜上前,行了拜禮,又有周家子侄,端了茶碗上來,羅隱指點著,李煜給周叔崔氏各奉一杯茶,兩人笑著接了,都一口而盡,二叔等人上來,將李煜等人讓到旁邊屋裏,這邊吆喝著,將花轎順到堂前,自有接親的喜娘和周家的親眷,伺候周蓉兒上轎。

外麵鑼鼓嗩呐,聲聲響亮,裏裏外外,更是熱鬧,不多時,羅隱一聲吆喝,李煜出來,在兄弟們簇擁之下,上了馬,隨後院裏抬出花轎,周燦等送親的人,邊上護著。吹吹打打,又繞一個大圈,往李煜住處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