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醒來,天早已大亮,看周寶時,早就沒了蹤影,想是周寶看他睡的香甜,獨自走了,李煜爬起身來,洗漱了,自用了飯,依然拄了拐,信步走到外麵。這周寶的院子,是在村外,地勢又比村子高了幾丈,此時略有薄霧,村子朦朦朧朧,籠在霧中,左右遠處青山,隱在霧裏,隱約可見,偶有幾聲犬吠,更增加了靜怡。

李煜心中,猶是遲疑,雖說自己明知現下山外是危機四伏,隱居不出,自是活命的手段,但長久滯留在此,卻如何是個了局。思索良久,毫無結果,不由長歎一聲,拄著雙拐,往村裏走去。

此時正是農閑,除了有些青壯,上山打獵之外,其他人也大都在家,隻有幾個孩童,在街上玩耍。見了李煜,都笑嘻嘻的招呼。李煜信步而行,穿過山莊,來到河邊。

這穀中的小河,倒也不寬,不過一丈左右,河水清清,順地勢而行,河道蜿蜒曲折,原是自然衝刷形成的。河道兩邊,都是村民開出的天地,或大或小不一而足。李煜沿著河道,時停時走,不斷地喃喃自語。

一連幾日,李煜都是如此。倒也沒人管他。這一日,李煜不管不顧,沿著小河往上遊而行,不過三裏許,山勢漸陡,到了一個小溪匯河之處,這條河的兩支源頭溪流,分別從東南和東北奔流而來,至此匯為一河,聲勢陡漲了一倍。李煜看得,猛然想起一句話來:“不納溪流,無以成大海,不積矽步,無以至千裏。”已是福至心靈,豁然開朗。

李煜暗道:“自己赤手空拳,無根無基,亂世貿然出頭,稍不注意,就是灰飛煙滅。郡王的空名,非但不是助力,反是惹禍招忌的根源。看這奔騰溪流,追根溯源,也就是青山之上的冒出一個小小的水眼,正是他順應地勢,尋隙而進,才能不斷蜿蜒前行,吸納新水,壯大自己,方能成河成江,奔流到海,無人可製。為今之計,既來之則安之,空口咄咄,不過是空耗光陰。還是要像這小溪,不自傷,不自卑,踏踏實實,步步前行。由一地而一城,由一城而一郡,不斷壯大。尋得時機,順勢而為,那時再扯出宗室郡王大旗,做一番事業也未不可知。”

想通這些,心中大暢,心道自己已經是再世為人,比起別人的一輩子,已經是賺了,既來之則安之,一點一點的做起來,畢竟自己多了千年的知識和經驗,雖然是半瓶子醋,也還是大有可為。

李煜麵對高山,大吼一聲,心中感覺甚是暢快,拄了雙拐,掉頭回去。回到周寶家中,又想了半天,待到中午,才往周蓉兒家來。

這周家,來的較早,住的房子雖然也是泥牆草頂,但多次增建,十多間房子圍成半圈,前麵用樹籬封成一個院子,李煜來過幾次,直接進了院子。

周蓉兒早已瞧見,接了出來,笑道:“李大哥,今日氣色很好。”

李煜笑笑,道:“是呀,光吃不幹活,想不好都不行呀,周叔可在家呀?”

周蓉兒故作吃驚的樣子:“原來是找我爹呀,我還以為找我呢,不在呀,剛才……”

還沒說完,屋裏崔夫人道:“蓉兒別胡鬧,李煜進來吧,在家呢。”

周蓉兒做個鬼臉,領李煜進到屋裏。見過禮,崔夫人笑道:“今天專程來找你周叔,是有事吧?”

周叔讓李煜在木墩上坐了,笑一笑,道:“看你的樣子,傷是大好了,再過陣子,這個東西也就不用了。”

李煜道:“我也是覺得快好了,想了一個事,想和周叔商量商量,看看是否可行?”

周樹道:“你說,咱商量一下”

李煜道:“自從我來到咱這個莊,一直是大叔你們和鄉親們照顧,現在我也快好了,以後日子還長,我也挺大的人了,有手有腳,總不能老是白白的還讓大家照顧,況且各家都不富裕。”

周叔笑道:“是這個理,不知你想做啥?”

李煜道:“我琢磨了一下,咱這個莊子,幾十戶人家,不大孩子不少,差不多30來個,這些孩子,幹活還出不上力,天天無非是放放牛,打打草而已,多是沒事玩耍。還要家裏操心。所以我想開個學堂,教孩子們學文識字。”

周叔嗬嗬笑了,道:“咱這山莊人家,外麵有兵荒馬亂,就算識文斷字,有啥用處,有這功夫,不如你也開上幾畝田地,也好有個過活。”

李煜回道:“現下亂世,也說不上什麽讀書做官之類的,隻是咱這山莊,總也要和外人打交道,若是孩子們能識文斷字,將來出去辦事采買,也方便的多。就是咱們山莊,以後增人加口的,以後文書憑據啥的,以後也是免不了要用的。何況我對農作一點也不會,就是開荒種田,怕連種子也收不回來”

周叔搖搖頭,道:“我們這麽一個小莊,還要什麽文書憑據,大家鄉裏鄉親,讓這一點也就是了,左右沒多少事,識不識字也是一樣。”

李煜還要再說,崔氏夫人道:“讀書識字,對咱莊戶人家,那是大事,是不是讓孩子們學,你也別一口回了,他也是一番心意,何不同二叔他們商量一下,畢竟咱家蓉兒大了,不學也罷,其他人家孩子還小,說不定人家要學,畢竟識文斷字,過去是想學也沒有,現在有這個機會,也別輕易就辭了。”

周叔是老實人,平日隻知道種糧養家,家中之事原是崔氏做主的多。見夫人說了,心裏雖是不然,卻不在開口。崔氏忙指了蓉兒,去把周家兩個堂弟和李家、王家、陳家的家主請來。

一會功夫,蓉兒已經將兩位堂叔和另外三家的家主請了過來,這幾位,都是各姓中為主的人家,到了屋裏,見禮坐了。崔氏夫人將李煜的話說了,又將周叔的話說了一遍,李家,王家和陳家的家主,見周叔辭了,心裏雖不然,但周叔位分高,又在他家中,卻不好立刻開口駁他,正自琢磨。那周家二叔,卻是個快人,早嚷嚷了起來:“大哥這話,卻是錯了,怎不記得咱在山外時,就因不識字,交糧納稅,吃了多少虧,就是燦兒他們,賣個野物,自己也是算不清楚,不定吃了那些人多少虧。就算咱們要在這山裏住下幾輩子,難道孩子們就定要老死這山裏。萬一將來出去闖**,識文斷字畢竟要強些。”

那陳家家主,在山外時,不但種地,也在農閑時販賣過的,走鄉串村,也略有見識,道:“周大哥,孩子們玩也就是玩了,李公子這些心意,孩子們學些文字,咱農戶家裏,也有個讀書的人,哪天發達了,也是光宗耀祖的事,就算是不成,起碼咱死了,也有人給咱立個碑,碑上還能刻幾個字,不至於讓子孫忘了咱名姓不是?”

周叔道:“我原覺得無用,又怕李煜這孩子,過活沒個著落。”

那李家家主,因兒子大虎、二虎,和李煜很是合得來,李煜常到他家,本就喜歡李煜,見老周說道這,笑道:“周大哥,這你可多慮了,這一個月,咱不是也養了他啦,以後他要教孩子讀書,那是夫子,沒有白用的道理,誰家孩子要上學,沒多有少,總要不餓了他肚子就是了。”

王叔和周三叔都點頭稱是,周二叔又道:“即使如此,各家做主的也都在,咱就把事定了,這孩子們要學,總不能在院子裏,我看周寶的院子北邊,那裏平整開闊,現在田裏也沒事,咱就各家出力,砍木割草,起四間大屋,一間給夫子住,三開間給孩子們上課,每年按戶,給夫子出五石糧,也該夠了。”

李煜忙說:“給孩子們蓋個上課的房子,倒也合適,我還是住在周寶哪裏好了,糧食就算了,不要湊了,我在周嬸哪裏,還有些金玉之物,等哪天有空,出山賣了,買點糧食也夠一年半載的。”

王叔笑道:“這你可差了,既然要讓孩子們學,總要有個長久打算,哪裏有讓你用這個法子換糧食的道理。再說現下人也閑著,多蓋上一間不費什麽事,免得周寶要是娶媳婦,你沒地方住”

大家一齊都笑,李煜想想也是,不在多少。周叔見大家覺得可行,也沒啥意見,當即幾個人,就開始商量,何人平地,何人砍樹,何人割草,何時動工。計議定了,當下分頭準備。

三日以後,村中男女老少,隻要能搭把手的,都過來幫忙,到底人多力量大,也就兩天,四間一溜茅草屋就改了起來。東頭一間做了李煜的起居之處。山裏木頭多,周寶他們幾個,給做了床和桌送來,雖然手藝不精,卻是粗重結實。也有人家送了被褥、鍋碗來,看起來也有個居家過日子的樣子。

李煜又約了周寶他們幾個,砍了兩個大樹,鋸了板子,拚好了,用木釘釘在牆上,尋了些合適的樹枝,燒成木炭,充作粉筆。教室中,砍了三十來個木墩,擺放了做學生的座位。

這些準備其當,李煜開始安排課程,李煜覺得,這時代的讀書人,不是詩詞歌賦,就是經史子集,別說現在山裏沒有,就是有,學了用處也不大,再說自己還不會作詩呢,怎麽教別人呀。還不如自己安排一些既有趣味,又能實用的課來上,即讓孩子們識了字,又能開了眼界。

因此,李煜按自己的想法,將課程分為兩種,一是算術,先是加減乘除,然後是一元一次方程,二元一次方程,然後糅合會計記賬和算盤、簡單的圖形,二是文科類,先從三字經和大寫數字學文字,然後結合地理曆史學習文字,至於古文,除了孫子兵法十三篇自己背的還差不離,剩下的也就是一些這個幾句,那個一段,到時候再穿插著教就是了。

到臘月初一,李煜早早吃了早飯,換上了周蓉兒新洗過的麻布長袍,到教室門口等著,不多一會,各家的家長,領著孩子們陸續全到了,李煜將孩子們領進屋,按高低大小,排了位置,每人發了一段樹枝。孩子們好奇,不知道要學什麽,見李煜站到前麵,都是靜靜的看他。李煜看著坐在麵前的20多個孩子,在他覺得,這些孩子是不幸,因為這些孩子雖然上了學,但一不會有一手令人稱道的書法,二也學不出文人士子的詩詞歌賦,文采風流。但是,這些孩子也是幸運的,他們將是第一批能夠看到整個世界的大唐人,一旦走出這個山穀,這些來自後世的知識,將可能讓他們成為一些學科門類的開山宗師。李煜眼神迷離,心道:“你們是我教的第一批學生,在這裏,你們將學到在這大唐獨一無二的學問,你們將成為大唐朝眼界最寬的人。”

20多個孩子,沒一個吭聲,靜靜的。李煜轉過身來,用手中的木炭條,在木板上寫下了四個字:語文、算術。

李煜回身說道:“我們沒有筆,也沒有紙,但這些不能讓我們不學習,你們手裏的樹枝,就是你們的筆,你們麵前的空地,就是你們練習的紙。我們就用這最簡陋的條件,學習最高深的學問,成為最聰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