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拉郎配

延吳戎三國戰事停歇後,景嵐帝一紙詔令便下到了清陽,命令杜翼接任清陽守將一職,領兵駐守此地,安王昌王以及其他京官攜公主車輦由羽林軍護送盡速返京。

出發那天早上,城守薛博和守將杜翼率領大小官員出城相送,清陽百姓也傾城而出。

送別的場麵熱烈而不舍,畢竟大家同甘共苦同生共死這七十多個日日夜夜,情誼不比尋常。連素來倨傲目無下塵的昌王都有那麽點依依惜別的味道。

韓珍也跟在安王後頭和眾人一一告別,雖然戰事進行時他熱切盼望早點打贏早點回家,可是分別在即卻真有些舍不得,保重啊後會有期啊,翻來覆去地說個不休。幾個和他交好的年輕官員還折柳相送。

到了杜翼跟前,他猶豫片刻,卻隻低聲說了句,“杜將軍保重。”

杜翼強笑一下,“韓大人也保重。”一雙眼睛卻沒看他,似乎看著公主的車輦,又似乎看向不知名的遠方。

韓珍見狀,心裏歎一聲願有情人終成眷屬,環顧四周突然從滿目的蒼翠中品出一絲蕭索寂寥。

北肖的賀婚使團因延吳兩國突然開戰而被迫滯留臨川,如今戰事平定,北肖睿王便請求取道大延返回故土。景嵐帝欣然應允並邀請睿王一行到延京作客,因此北肖使團便和安王等人一同北上。

這一路風平浪靜,安王等人和北肖使團於九月中到達延京。景嵐帝率領文武百官出城相迎,盛況空前,隨後在宮中賜宴為睿王和安王兩路人馬接風洗塵。

韓珍跟著其他官員入宮吃過晚宴,領了賞賜,待到晚宴結束才跟著韓駿一起回家。

一上馬車韓駿就迫不及待地開始詢問這些日子的詳細情況,韓珍細細答了。剛到家他立刻又被守候已久的老祖宗和韓夫人拉住問長問短,連丫鬟小廝們都借口端茶送水擠到客廳裏爭先瞻仰這位搖身一變成了少年英雄的韓家小少爺。麵對眾人層出不窮稀奇古怪的問題,韓珍耐著性子一一作答。最後還是韓駿一聲令下,明早還要上朝呢,這才得以脫身。回到房中,落玉剛服侍完他洗漱,他便一頭倒在**,片刻間便響起了鼾聲。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便被揪起來,韓珍打著哈欠哀歎,這還不如在外邊兒呆著自在呢。

早朝時,景嵐帝一一封賞了有功之臣,韓珍由正六品工部主事升任為正五品工部郎中,還得了皇上禦賜的檀香扇兩柄,黃金百兩。散朝後,他到工部轉了一圈,同僚們圍著他盛讚他年少有為恭喜他平步青雲。韓珍言辭謙謹,連稱繆讚。

永嘉公主回到京城就請求景嵐帝準許她在宮中帶發修行,一為陣亡將士祈福,二求上蒼保佑大延風調雨順,國富民強。景嵐帝猶豫了兩天,答應了。

眾人得知此事,心下了然,不免有些難過。

這日下朝後,張照不由分說拉了韓珍,顧謙和宋文出去喝酒,還是醉八仙,還是二樓臨街的那張桌子。張照不說話,隻是一杯接一杯地往嘴裏倒酒,其他三人默默陪在一旁。酒過三巡,他突然趴在桌子上哭了起來,聽得三人跟著心酸,等他哭夠了,醉徹底了,就雇了頂小轎送他回家。

第二天,韓張兩人碰麵,照樣笑著互相打招呼,誰也沒提昨晚的事情。張照神色如常,隻是,眼睛還有些腫。

之後幾日親朋好友輪番來請,賞花,品茶,遊船,賽馬……名目繁多,起先韓珍興致勃勃地拉著風曜一起必去,到後來卻總是推脫有事婉拒別人的邀請。

原來,這些日子親朋好友與韓珍結伴遊玩時,除了羨慕他少年得誌,平步青雲以外,總會問及他何日與顧小姐完婚。韓珍心知顧蝶不會回來,隻得支吾幾句隨便搪塞,忍不住去看風曜神色,隻見他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越發亂了分寸。眾人當他害羞,免不了調侃幾句,什麽得此如花美眷豔福不淺之類。若是有年長穩重之人同行,說了幾句見他麵紅耳赤也就饒過他了,若都是年少輕狂之輩,卻會不停地調侃,弄得韓珍窘迫非常連連討饒。

自此凡有宴請,韓珍是能推就推,實在推不掉才勉強過去湊趣兒。風曜卻找出各種理由不和韓珍一起去。

有一次舊日同窗相聚鳴翠園飲酒賞花,韓珍顧謙都在場。大家自幼相熟,說話也更隨便,都問兩人稱兄道弟這許多年,何時才能把這兄弟名分作實?

韓珍和顧謙竟異口同聲道,不急不急,還早還早!

眾人頓時大笑道,默契非常啊,果真該做一家人!

兩人訕笑,對望一眼,俱是惶惶然心懷鬼胎。

這一日,秋高氣爽,金桂飄香。

韓珍借口要去寺廟還願推掉了表哥周曦輝的飯局,然後真的與落玉二人騎馬出了南城門,一徑向南到停在了京郊的念慈庵。

兩人下馬,請人通報一聲,想要見一見在庵中為母祈福兩年有餘的顧家小姐。顧夫人心病難醫,這兩年身體一直不好,倒應了那些對外的說辭。

不多時,便有年輕尼姑引著兩人到了庵內一處清靜小院。院內有幾個顧府家仆,見了韓珍都笑著行禮。兩人走進室內便看到“顧小姐”和她的奶娘已經等在那裏。

“顧小姐”見韓珍進來便低頭道了個萬福,神情有些局促羞澀,他連忙還禮。

落玉這是第一次見到顧蝶本人,接著問安的機會仔細打量了一下,心道,眾人都說這顧家小姐如何美貌,如何脫俗,親眼一見卻隻落得個名不副實。容貌不過中上之資,氣質不過小家碧玉,怎配得上自家少爺?

他作為韓珍的小廝,見過顧遊幾次,更經常見到顧謙。依他看,這位顧小姐比起她的父兄未免差得太遠了些。

原來顧韓兩家為防走漏風聲,這移花接木的事情在顧家隻有主人和少數幾個仆人清楚,在韓家卻隻有主人知道。

“顧蝶”低聲請韓珍落座飲茶,她的奶娘已經將新沏的好茶端了上來。

韓珍連忙道謝,隨後坐在“顧蝶”對麵,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才說道:“這大半年沒見,姐姐又清減了許多。”

“顧蝶”垂頭輕聲說:“大約是茹素的緣故。”

韓珍尋思了一回,又說:“自從姐姐住到這裏,前幾次我都是跟著顧兄來看你的。昨天著人帶信說想要拜訪姐姐,還怕擾了誦經,讓姐姐見怪,等聽了回信兒這才安心。”

“顧蝶”口氣落寞,“天天誦經,也不差這半天。……哥哥許久不曾親來,你來我很開心。”

韓珍聽了,有些內疚,強笑道:“這次回來得匆忙,在南邊看到些新奇的小玩意就隨意買了幾件。今兒帶給姐姐,閑時拿來擺弄也好解解悶兒。”

說完示意落玉,落玉趕忙將隨身的包袱解下,取出個兩個盒子遞了過來。

“顧蝶”接了過去打開一個,裏邊裝了些精巧別致的風鈴,水車,泥人兒什麽的。她拿起看看,讚道,“真好看,多謝你費心。”口氣卻懨懨的,沒什麽興致。

她打開第二個盒子,見到裏邊擺放的胭脂水粉卻是一怔,隨後拈起一盒胭脂,帶著哭腔兒問道:“這胭脂雖好,卻要我搽給誰看?”

她的奶娘卻已經背過身去,開始用袖子抹眼淚。

落玉訝異地看著這主仆二人,怎麽收了禮物反倒哭哭啼啼的,再看自家少爺一副欲言又止悔不當初的摸樣,更是好生奇怪。他感覺氣氛詭異,不敢多嘴,隻在一旁幹站著。

過了一會兒韓珍恢複常態,笑道:“我來得唐突,姐姐還是惱了我了。我給姐姐賠不是,姐姐快別生我氣了。記得小時候到顧府拜訪,總是姐姐領著我去吃點心到處逛。有一次姐姐曾說過胭脂是姣妍坊出的最好,色正香濃。來之前記起這話就順路到姣妍坊買了幾樣兒過來。敢情近兩年少見麵,姐姐不好這些了。姐姐現在喜歡什麽盡管說,我為姐姐弄來。隻是……,這胭脂做得精細,姐姐現在不用也留著別扔,總有一天用得上,到時候你想搽給誰看便能搽給誰看。”

這番話中有話聽得落玉直犯疑,卻見“顧蝶”收了莫名的悲傷,抬頭深深看了韓珍一眼,輕聲歎道:“多年前的一句話,真難為你竟還記得。”

她的奶娘聽了這話,擦幹眼淚,露出欣慰歡喜之色。

韓珍笑笑,說不算什麽。後來兩人又談起過去如何,隻是氣氛有些古怪。一個沒話找話,小心翼翼;一個沒精打采,心事重重。

這麽尷尬地坐了一會兒,顧蝶的奶娘問韓珍,快到晌午了是否要留下來用些齋飯。韓珍猶豫了一下,便說用了再走。

不多時,齋飯端了上來。韓珍便讓落玉和奶娘下去吃飯。

等到屋裏隻剩了兩人,韓珍看著對麵的女子,艱難地開口:“小月姐姐,委屈你了。”

小月苦笑,“都快三年了,小姐恐怕再也找不回來了。”

韓珍默然,他是猜到在哪兒卻沒打算找,顧家人是找來找去卻找不到。

“那麽老爺他們,還有你們韓家怎麽打算?”

這兩天韓顧兩家就此事討論了一下。顧遊的意思是從本家中選一個才貌相當的女孩頂替顧蝶嫁給韓珍。韓駿覺得可行;韓珍不願,便推托非顧蝶不娶;韓夫人怒火難消,堅決不肯和顧家結親。事情因此僵持下來,所以……

“暫時還沒有什麽好辦法,隻得委屈姐姐再呆一段時間。”

小月一聽,神色激動,說不出是委屈,悲憤,還是無奈,隻是咬著下唇不說話。

韓珍滿臉歉意,“……對不起。”

小月澀聲道:“你有什麽好對不起我的?我是小姐的丫頭,我娘是她的奶娘,她不見了,這錯處不著落在我們頭上,還能著落在誰頭上?隻怪我命苦。”說著嗚嗚哭了起來。

韓珍本就心懷愧疚,現在更是不忍,趕緊拿起手帕子為她拭淚,發誓一定想辦法解決此事。

小月哽咽著問:“珍少爺真的願意想辦法?”

韓珍點頭,“當然。讓你在庵裏呆了這麽久,我也覺得很對不住你。”

“……我,我有個主意。”

“什麽主意?”

“少爺你,可不可以,收了我?”最後三個字低不可聞,卻震得韓珍兩耳一陣轟鳴。

他緩緩放開小月,有點難以置信地看著她。而她低著頭羞愧難當,卻鼓足勇氣急急說道:“小月自知身份低微相貌普通,還比您大了兩歲,根本配不上您。我隻是想您收我做個小妾,在您身邊伺候您一輩子。我……”

韓珍遲疑地打斷她,“難道你喜歡我?”……從來沒覺出來啊。

小月低頭弄著衣帶,“您身份高貴,生得好,性子也好,大家都喜歡您,我當然也……喜歡。”

“不,你一直當我弟弟一樣。你該嫁個真正喜歡的人。”

韓珍站起身來,這飯他是吃不下去了。

小月見他起身欲走,慌亂扯住他的衣袖,急道:“我真的喜歡您,從小就喜歡。我知道您一心喜歡小姐,可她是怎麽對你的?再說,再說我本來就該是您的人。”

“什麽?!”

“我是小姐的貼身丫頭,小姐出嫁,我就會跟著陪嫁到韓家的。而通常姑爺都會納正房夫人的丫頭作妾……”

“住口!別人怎樣我不知道,我絕不納妾!你都從哪兒聽來的混賬話!我今日權當沒聽見,你以後再也別提!”

小月本就是鼓足勇氣提出這個要求。現在韓珍斷然拒絕,她立時羞得無地自容,淚流滿麵,卻拉著他的衣袖死活不放。

韓珍見她如此,後悔話說重了,“好姐姐快別哭了。有什麽話你好好說,我聽著就是了。隻是這作妾的話休要再提,我不是那種見一個愛一個的。你長得漂亮人又賢惠,應該找一個情投意合的做正房才是。”口氣雖溫和,拒絕的意思卻很堅決。

小月一陣絕望,突然抬頭,滿臉激憤,“情投意合?正房?說的好聽!那是高高在上的小姐少爺們講究的玩意兒!我算個什麽東西?顧家的家生奴才!主子們說什麽就是什麽,那些金貴的想頭哪輪得到我?

‘小月姐姐委屈你再呆一段時間’,呸,說得輕巧!你來呆呆看!開頭說是一個月,後來是三個月,到現在我被關在這個院子裏多久了你知道嗎?整整兩年八個月零四天!明明是小姐和人跑了,我有什麽錯兒,為什麽要把我關在這兒?為什麽?!

找個情投意合的嫁了,我倒是想啊。可我連院子門都出不得,抬頭隻瞧見巴掌大的天,跟誰情投意合去?我也想夜裏有個知冷暖的說說話,三五年後有幾個娃娃圍著我叫娘。……我都十八了,再過個三五年,即便出去了,誰還肯娶個老姑娘?我娘就我一個,我若沒個依靠,她老了能指望誰去?

你當我冒充千金小姐是享福來著?作小姐是有人伺候,吃得好穿得好。可這院子裏的,哪個不知道我的底細?外人在時,裝出一副恭順樣子;沒外人時,那容我這冒牌貨端架子?顧家送過來的東西,他們什麽不要?開始老爺少爺來得勤,他們待我們娘倆還好,這半年上頭不聞不問,他們明裏暗裏沒少給我們氣受。你們這些貴人們到底怎麽打算?難道真讓我們在這裏自生自滅?那正經囚犯要殺還是要放都有個定日子,可我這樣的多早晚是個頭啊?

你從小叫我姐姐,我再昏頭也知道這姐姐哪比得上王府裏頭的金貴!你們上等人跟下人客氣,那是因著教養好,可心裏還不當我們螞蟻一般?貴人們自個兒的體麵最要緊,有什麽棘手的要用我們頂缸,就說得比唱的都好聽!現在嘴上說要想辦法把我們糊弄過去了,等出了這院子不知道有多少大事兒等著大人們去辦。這事在我是天大的事兒,在你們眼裏還比不上一粒芝麻!你們往後再也不來,到時候我們娘倆陷在這裏出不去,能找誰說去?!”

小月扯住韓珍一勁兒哭罵,直把他哭得是無言以對,罵得是無地自容。

小月由著性子罵了半天,韓珍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卻一直不回嘴。這會兒氣出得差不多了,人也開始害怕了。不怕別的,就怕韓珍麵上不動聲色卻暗中記恨,今日出門之後就再不來看她,或者說動顧韓兩家的主子們真把她們母女關到老關到死。那,那可如何是好?!

小月想到這層,再見韓珍垂頭不語,心裏越發慌張。這時腦門一熱冒出個主意,也顧不上旁的了,隻一門心思想離開這個可恨的念慈庵!

韓珍正低頭作自我批評,忽然看到小月的手鬆開他的袖子,不由抬頭去看。這一看直把他驚得目瞪口呆。

那位小月姑娘動作麻利,一把弄亂頭發又扯開衣襟……

“你要幹嘛?!”

小月抓住他的手,叫道:“不許走,你見了我的身子就該娶我!”

韓珍懵了,……衣襟是鬆來了沒錯,可裏邊兒還穿著肚兜呢,他頂多就看見一點鎖骨。

“你要是不肯,我馬上大叫,把外邊的人都喊進來,就說你要非禮我。看到我這樣子誰會不信?隻要我一口咬定,你怎麽辯解都沒用。最後你還是得娶我!”

韓珍一聽,頓時怒火中燒!

可是這一招雖然卑鄙,卻不能不說很有效。如果這時有人進來,誰會相信一個男人會是被脅迫的那個?!

到那時迫於輿論壓力,他不娶也得娶了……

作者有話要說:嗬嗬,先放上來一半,其它的今晚回去用功!^_^

恩,用功了幾天,終於寫出來了。

在我寫顧家用小月頂替顧蝶的時候,就想到在她心裏必定有不滿無奈和怨恨。隨著時間推移,這些負麵情緒不斷積累著,到最後會怎麽爆發出來呢?

雖然是個小人物這一章還是用了很多篇幅寫她。當然,等到這件事情結束,就不會在文中再正麵寫她了。

嗬嗬,本來是打算讓她給阿珠下**的,不過想想她們被軟禁了,怎麽可能有那種東西,而且畢竟是女孩子不該知道那種東西。另外,她不大可能事先蓄謀陷害阿珠,所以還是臨時起意的可能更大些。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_^

倫倫大人火眼金睛,一眼看出標題應該是《拉郎配》,而不是《拉朗配》!趕緊改過來!!

————2009-02-26————

加了兩句話,改了幾個字,和下一章風曜的表現呼應一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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