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著離春節越來越近,人也開始倦怠。但於高三生來說,節日已經暫時失去意義,就隻是高考倒計時天數中沒什麽特殊的一天。

穆炎出差已經三天,期間給於侑樂發過幾條消息,都是慣例的叮囑。

在平時,於侑樂能做到隨時隨刻給穆炎打電話發消息,但他一出差,一切想聯係的衝動都被強製忍了下來。仿佛距離稍遠一些,去打擾他的底氣也跟著走遠。

小寒過後零星下了幾場小小雪,積了薄薄一層,太陽出來一曬便了無蹤影。今天倒例外,晚上八點多開始下的雪,於侑樂騎車回家時路上已經落了近十厘米的厚度,到現在快十一點,也沒有要停的意思。

合租後,穆炎本想把書房騰出來給他用,但他用慣了窗邊的桌子,就沒換地兒。整理完習題又做了幾道閱讀後,他便趴在窗邊看飄飄****的雪。

比之剛才,雪好像更大了些,大片的雪花看著蓬鬆又輕盈。其實他挺想下去跑兩圈兒,踩踩雪攥個雪球什麽的,但自己一人又太難為情。他開窗伸手接了些雪,看著瑩白的冰晶快速在指間融化,窗外的寒風一吹,打了個寒顫將水漬擦在衣服上,轉身去衛生間洗漱。

壁櫃裏的東西都是兩份的,於侑樂有時也會想些什麽,但不去深想。他拿出自己的牙刷,順手把穆炎的杯子擺正。

刷牙刷到一半,隱約聽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那聲音自下而上並不清晰,停下動作仔細分辨出來源後,他立馬跑回客廳開了窗,人探出去大半。

樓下,穆炎仰頭站著,雪落在他發間和肩頭。小區微弱的燈光下,他的笑卻明晃晃的,手攏在嘴邊,“來不來,給你堆個雪人玩兒。”見人立馬縮回去,他忙喊,“多穿點兒!”

於侑樂聞言又探頭出來,“知道啦!”說完他定定看了穆炎一眼,跑進衛生間漱口,然後飛快地套上衣服,跑下樓。

他風風火火地都不記得拿手機,自然沒看到門關上的那瞬,亮了一下的手機屏幕。是元旌浩叮囑他雪太大,明天不要騎車上學的信息。

樓下,穆炎已經在給雪人堆身子。三兩個小時的累積,雪已經能沒過半截小腿,他的記憶中,北京已經十幾年沒下過這麽大的雪。

不出一分鍾,於侑樂從樓道跑出來,腳下撲騰起雪霧,眼見要跑到穆炎身邊兒,卻忽然一蹦,栽進雪裏,撞歪穆炎,衝著他直樂。

看著他的笑,穆炎眼中的神色也不自覺柔和,話出口倒不,“去後邊兒滾個腦袋過來。”

“你不說你給我堆嗎。”一點兒不嫌冷似的,於侑樂坐在雪地裏抓著雪玩兒,“我不滾。”

“哦!那你就幹看著啊。”

“不行嗎。”於侑樂笑彎眼睛,抓起一把雪彈到他臉上立馬起身跑了。

小孩兒跑遠撒歡去了,穆炎的目光粘在他身上挪都挪不開,良久後才低頭繼續,用誰也聽不見的聲音嘟囔,“能不行嗎,祖宗。”

於侑樂在樓前跑了兩圈,把每處平整的雪都糟蹋過一遍才滿意,然後跑回穆炎身邊兒往雪人身子上添磚加瓦。

他們倆誰也沒想起來找個工具,天寒地凍地徒手堆著雪人還挺有幹勁。

堆了一會兒,穆炎發現身邊人老悄悄瞟他,忍不住調侃,“你是來看我的,還是來幫忙的?”於侑樂打滾兒打了個遍,雪一化褲子袖口都是濕的,“不用你動手了,上去換個衣服,順便找根胡蘿卜和倆瓶蓋下來。”

一聽不用他了,於侑樂立刻站起身,往後跑。

穆炎正琢磨他要上樓往自己身後繞是什麽路線,下一秒,人就撲到自己背上,多得逞似的笑得蔫兒壞。他不設防,跟小孩兒一起栽在雪人上,壓塌了半邊身子。

穆炎好氣又好笑,一側身把人從身上抖下去,撲騰得雪在他們周圍翻落,“幫不上忙就算了,還存心搗亂是吧?”他發現,打從下樓小孩兒一直都挺亢奮,不知道是不是見了自己的原因。他心裏偷著樂,卻打橫把人抱起來扔出去老遠,“趕緊上樓換衣服去,再搗亂把你埋了!”

於侑樂樂嗬嗬地掉進雪地裏,翻了個身手掌撐地,手壓向地麵的那瞬間他就意識到不對,卻已經來不及了。

鑽心的疼痛貫穿手掌,他瞬間起了滿身雞皮疙瘩,疼得都出不了聲。

穆炎見他沒了動靜,又看他抬著手,定睛一看心都抖了,立刻上前把人拉起來。

於侑樂右手手掌上,不知怎麽插進一根直徑六七毫米的竹簽,估計是哪個缺德的隨手插在地上,天冷結了凍又被雪蓋上,誰也沒看見。肉眼可見的,隔著薄薄的皮膚,尖頭竹簽馬上就要穿透他的手背。出血雖然不多,但木簽周圍的皮肉早已沒了血色。

“穆炎……直接拔掉嗎……”於侑樂抑製不住地手抖,“疼。”

穆炎立刻安撫,去醫院的出租車上,一直緊緊攥著於侑樂的左手,心卻不住下沉。

到醫院進了急診,於侑樂檢查的間隙他辦了各種手續,拍了片子確定沒有傷及重要血管及神經,又緊急安排了手術。好在手術很小也簡單,取出竹簽,清創消毒就算結束。

拎著各種消炎藥出醫院,時間已經快兩點。於侑樂手上的傷算貫穿傷,沒到嚴重的程度,但愈合起來少說要一個禮拜,傷口不能碰水,學習生活都會有影響。

回程穆炎一言未發。

於侑樂自然感覺到他的低沉,經過樓下,看到被他們壓塌的雪人,又看過穆炎的背影,開始獨自琢磨。

進了家門,穆炎才開口,也沒看於侑樂,一副做錯事兒卻不想表現出來的神情,“一會兒……用不用幫你請個假?”

於侑樂搖頭。

穆炎欲言又止,後也隻點頭,“去睡吧。”

回了臥室,於侑樂心裏更不得勁兒。在床頭坐了幾分鍾,把衣服脫掉一半,右半邊故意沒動,起身拎著睡衣趴在門口,探頭向客廳裏的人,“……能幫幫我嗎。”他眼巴巴地望著穆炎,見他招手,立馬湊過去。

小心地幫他脫掉衣服套上睡衣,穆炎又拉著人進了衛生間。

看他用溫水浸濕毛巾,於侑樂先出聲,“我可以自己洗臉。”

“就一隻手能用,你當你是小貓兒啊。”穆炎一邊輕柔地幫他擦臉,一邊心裏埋怨自己,“今天不洗澡了,等買個防水的手套。”

於侑樂老實站著不動,仔仔細細研究著麵前人的神情。等他幫自己擦完臉,立刻開始感情豐沛地自怨自艾,“……你說我怎麽就這麽笨,我都感覺到底下有東西了,就是沒來得及收力,都怪我反應遲鈍,怪我自己不小心,怪我朝右翻身,我朝左邊不就沒事兒了!”

小孩兒拐歪抹角地寬慰他,穆炎更說不出話來。要不是他把人扔到那裏,根本不會發生這種事兒。責任在他無可厚非,除了自責和內疚,當下他更多的是後怕,萬幸竹簽沒傷到手部神經,而且如果戳在腦袋眼睛那些地方,後果更不堪設想。

人老是沉默,於侑樂有些著急,下意識去牽手穆炎的手,“真的,跟你一點一點關係都沒有,你別多想也別自責,好嗎。”

空著的那隻手搭上他後頸摸了摸,穆炎點頭。

他的表情分明牽強,於侑樂擰著眉哎呀一聲,又咬牙道,“那你給我道個歉嘛,雖然你沒錯……你跟我道個歉,我原諒你,這個事兒就算翻篇,你也不許自責了,可以吧。”說著他抬起傷手衝穆炎,“道歉吧。”

喟歎一聲,穆炎認真道,“對不起。”

“嗯,沒關係。”於侑樂揚起笑臉回答完,再次端詳起穆炎的神情,“好了嗎,還難過嗎?”

穆炎輕笑一聲,搖頭,心裏卻不禁自嘲。他這麽大個人了還得個小孩兒哄著,可真夠出息的。

“這才對嘛。”於侑樂明顯鬆弛下來,食指在鼻底蹭了蹭,也認真道,“我不想你難過,也不想你自責。”說到這裏他微微轉開了臉,目光落在別處,“我很想你。”

話說完他沒事兒人似的回臥室睡覺去了,留穆炎原地無奈失笑。

等他回臥室,人已經睡著了,可能怕睡著了碰到,傷手放在被子外。放輕動作上床,他牽過小孩兒的左手,低頭輕緩地貼上,若有似無地吻在指尖。

他發現,於侑樂分明地清楚說什麽自己會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