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天,放學回家,於侑樂開了門,屋內燈火通明。

聽見聲音穆炎從廚房探身,“喲,我好朋友回來啦,外邊兒冷吧,洗手去,給你熱了牛奶。”

歪著嘴瞄他一眼,於侑樂默默去洗手。

等他出來,穆炎已經端著牛奶門口在等他,剛遞給他又收回,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後特意把自己碰過的那邊衝他,“來,溫度正好。”

接過杯子,於侑樂在他的注視下,特意把杯子轉了個角度,咕咚咕咚幹了牛奶。

他嫌棄的這麽明顯,穆炎當下沒跟他計較,然後從後褲兜兒掏出清單和筆來。翻開,找了找,低頭畫了個勾,假模假式地念叨,“喝同一杯飲料,真好,又完成一項。”清單揣回兜兒裏,他立刻轉身,“行,走了啊朋友,早點兒睡。”

隔天放學回來,毫不意外的,家裏又亮著燈。

穆炎正在他的浴室裏洗澡,聽見聲音開門探身,“喲,我好朋友回來啦,正好,脫衣服進來,我幫你洗個頭。”

他大半個身子都**在門外,於侑樂看完天花板看地磚,就是不看他,“我我不用了。”

穆炎一咂巴嘴,“別不用啊,好朋友一起洗個澡怎麽了,適用啊,特適用。”

想起自己在一起洗澡那項後麵的標注,於侑樂眼前一黑,低頭直衝臥室。

穆炎輕笑一聲,簡單圍了條浴巾在腰上,跟進臥室。

看他跟進來於侑樂嚇了一跳,立馬躥到牆邊兒,極其不自然地扒著窗簾研究,“你、你把衣服穿上,別感冒了。”畢竟一床睡了那麽長時間,除了底下那幾兩肉,穆炎哪哪兒他都見過。平時偷看兩眼什麽事兒都沒有,當下也不知怎麽的,看一眼耳朵根兒都發燙。

“還是我朋友知道心疼人。”穆炎泰然自若地走到床邊,拎起枕邊的袋子,“穿同款睡衣那條我也勾了啊,我是不指望你給我買睡衣,就隻能我給你買了。”說著他衝小孩兒笑,“跟我一樣的,試試?”

於侑樂裝著咳嗽,“一會兒試……”

“別啊,試試大小,不合適就去換。”穆炎麵上的笑意越發冒壞,“怎麽,別是不好意思在我麵前換吧,我們可是好朋友,朋友之間有什麽可害臊的。”

於侑樂快要把窗簾扣出個洞來,低著頭,很鏗鏘,“沒不好意思。”

“那你怎麽不看我啊?”

聞言於侑樂立馬抬頭,眼睛依舊斜在別處,大步到穆炎麵前,拿過睡衣開始換。

看著他在毛衣和校服褲子外套睡衣,穆炎心裏直想笑。就小孩兒這麽個穿法,睡衣在他身上依舊鬆鬆垮垮,袖子褲腿都長一截兒。見人滿是疑惑地偷瞄自己,穆炎強忍住笑意,“合適嗎。”

於侑樂撇著嘴把袖子折了兩圈兒,倔強道,“合適。”

“合適就好。”扯下浴巾,穆炎換上自己的衣服,也不管小孩兒什麽反應,打了個招呼走了。

回到家,他把清單翻出來又看了一遍。其實這上麵的一些事兒挺不靠譜的,小孩兒圖省事兒,專挑好完成的做,最後麵還手寫了十幾條清單上沒有的內容,都是他們一起做過的事情。

在他看來,這份清單幼稚又無聊,還特傻,現在的初中生都不一定會這麽幹。但於侑樂喜歡,他就願意執行,並賦予它神聖意義。

收起清單,手機響起來。

接起電話,那頭明顯的興奮,“老大,濟南那個項目永拓退出,是咱們的了。”

穆炎並不意外,隻是不著痕跡地歎了氣,“知道了,你看著辦。”

“老大,永拓的股票一直在跌……”

聽出他的遲疑,穆炎直接道,“想說什麽?”

“如果我們再繼續下去,永拓會被逼到退市也不一定,要不要趁熱打鐵?”

聞言穆炎失笑,“你也太小看穆誌華了,他現在明顯是想耗著,他也知道咱們沒那個精力和資源跟他打持久戰,還早。”

近些日子,穆炎和穆誌華的較勁兒已昭然若揭,那些撲風捉影的流言被證實,一度引來看客觀戲。誰都以為這是一出不孝子丟醜敗落的戲碼,看客中,隔岸觀火不少,幸災樂禍更甚,但一致的是,沒人覺得穆炎會贏。

沒了家族支撐的穆炎,就是一顆指甲蓋大小的石頭,扔進深湖,別說水花,波紋都折騰不起來。

可事實上,是穆誌華在步步敗落。於是,風向在無聲中逆轉。

“那……接下來?”電話那頭問。

“我之前讓你打點好媒體。”穆炎摸出煙盒,顛出根兒煙,夾在指間,“他們雖然接二連三丟了案子,又丟了長期合作的老朋友,但這些打擊生效太慢,可如果輿論壓下來,總有人會慌了手腳,人一慌,就會有破綻,有了破綻,就會失控。永拓裏的每個人我都再了解不過,我們要做的,隻是適時地撕個口子,然後等他們自己掙成窟窿,這樣最快。”

在穆炎看來,猜疑,永遠是人類的弱點,也永遠最容易被利用。

眾人皆知,穆誌華能有今天,少不了常如蘭和常家的扶持。常家現今雖大不如前,但常老地位崇高,無人敢怠慢。而穆炎來勢洶洶,自然會有人疑慮他背後有常家支撐,為女為母出口氣。穆家父子不睦已久,但在利益麵前,恩怨可消,情誼可散,於是還有人認為,兩人鬧出這麽大陣仗,不過是父子倆連手設的一個局,為得是借勢清洗關係網。

眾說紛紜的環境,對穆炎極其有利,他孑然一人,不用堵眾人之口,也不需頭疼名譽。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他做的就是小人背後的暗箭。

掛了電話,他看向空著的臥室。於侑樂不在,他連燈都懶得開,就著窗外灰蒙蒙地月光,點了煙,在沙發上抽完。

有了對比,家裏真是挺冷清的。

之後他起身找了根長繩子,在繩子一頭綁了個橘子,開了臥室的窗把繩子放下去,晃著橘子敲於侑樂的窗。

有了前車之鑒,這次於侑樂沒被嚇到,開了窗向上探頭,眉頭要皺不皺地看他,也不出聲。

穆炎勾起嘴角,“請你吃橘子。”

三兩下解下橘子,於侑樂縮回窗裏。

穆炎知道他還在窗邊兒,胳膊搭上窗框,自顧自地說,“我看清單上有一條說是教對方自己擅長的技能,你擅長什麽啊。”等了一會兒底下窗口也沒動靜,他自己探出大半個身子,果然看見小孩兒靠在窗邊的小半個側影,“沒有啊?”

聲音位置忽然變化,於侑樂猛地抬頭,“你……”他極速小聲,“小心別掉下來。”

他那一瞬間的關切穆炎看得清晰,且十分受用,“這麽大個人了,一點兒擅長的都沒有?”他眼中輕柔的笑意,隻對著他最珍視的寶物,“巧了,我也沒有,咱倆還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好朋友。”

這些天,穆炎有意無意地總把好朋友這詞兒掛嘴上,於侑樂不知道他是在諷刺自己還是怎麽的,但聽著確實別扭。想了想,他抬手衝樓上,“清單還我。”

“我的東西幹嗎給你啊。”

於侑樂有些急,“那是我的!”

穆炎輕哼,“寫著我的名字呢,就是我的。”清單的右上角寫著他的名字,他不知道於侑樂為什麽要標注,隻猜想可能清單不止一份,甚至可能有一份給元致然的。這麽想著他還是多少來氣,“哎,我問你,我是不是你進度最快的朋友啊?”

窗口的人明顯一頓,沒說話。

看不見他的表情,穆炎出聲,“侑侑。”

每每聽見他這樣叫自己,於侑樂總是悸動。抬起臉,之後,他便看見了他終生印在心底的一幕。

音樂家探身在窗邊,朦朧月光在窗戶周圍映下光怪陸離的影子。他依舊保留屬於少年的熱忱,但鮮少流露。此刻他好看的唇微微揚著,雙目中卻有分明有憂愁。那憂愁或許來自許多,但即將呼之欲出的,卻是麵對麵的思念,及渴望。

恍惚間,於侑樂似乎看到寄生在體內的噪音蹦跳出來,它們在空中鬆開互相拉著的手,變成單個音符,在月光下轉了一圈兒換上銀色外衣和禮帽,小心翼翼地湊到音樂家身邊跳起踢踏舞。

微涼的風中有橘子的甜澀氣味,不自覺的,於侑樂施力抓破了手中的橘子皮。

因這一個眼神,他終於找到答案,穆炎還真是喜歡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