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小路上,一輛灰蒙蒙的轎車被幾輛車截停在道邊。

駕駛座上的人被同時開啟的遠光燈晃得睜不開眼,抬起胳膊擋著,和副駕上的人同時看向後座的人,語氣難掩慌亂,“老板……這、這些人好像是衝我們來的,我們該怎麽辦?”

落入如此境地,男人緩緩閉上眼,一言不發。

就在三天前,穆誌華都還認為,自己找到了穆炎的軟肋。殊不知,軟肋不假,卻也是瀕臨的底線,和一觸即發的火引。

片刻後,駕駛座的車門從外麵被拉開,前排兩人被利落地拽下車,刺眼的車燈全關閉後,後門才被打開,有人坐了進來。

路燈稀疏人跡罕至的郊區,除了他們,不再有別的聲音,車後傳來沉悶的毆打聲,呼喊和哀鳴都被捂緊。

坐進車裏後,穆炎也沒看穆誌華,隻扔了一份文件在他手邊。

“你闖進我家,還傷了我的人,我也想過,把你弄進去呆幾年,但這顯然不是最妥帖的結果。”穆炎冷冷說著這些,仿佛對著一個毫無關係的角色,“本來我們可以相安無事,且老死不相往來,但你偏偏要選擇試探我。”

“相安無事。”穆誌華哼笑一聲,垂頭看向手中的財產轉讓協議,“拿走公司,看著我落魄,接下來,你不會甘心讓我好過。”

一句信不信由你就在嘴邊,穆炎眸中浮現自嘲,但很快隱去,“把協議簽了,我會安排你去澳洲,我不死,你永遠都不會再回北京,你下半輩子都會活在我的監視下,如你所願,我不會再讓你好過。”

自從知道穆炎在找自己後,穆誌華便有預感,他走錯了致命的一步。

“從這條路上了高速,再找你就得花點兒功夫了,你可以選擇不簽。”目光轉向窗外,穆炎又說,“你選的路很好,這兒有不少荒樓,你那倆個手下為了活命,會願意幫我的。”

穆誌華挑著下巴,一直目視前方,“穆炎,別虛張聲勢了,你不夠狠,你永遠下不了手。”

“是,你是了解我的。”穆炎回頭,看向穆誌華,“可萬一呢,哪怕隻有零點幾的幾率,要拿自己的命賭一賭嗎。你不會的。”

他甚至微微帶笑,穆誌華卻分明感受到他眼中的生冷和不屑。太多時刻,他都要忘了麵前這個獨當一麵男人,是自己的兒子。

拿著簽好協議下車,穆炎經過那兩人身邊。任暮辰提供的視頻裏,就是這兩人把於侑樂摔來撞去。當下兩人連半個音節都吐不出來,倒在血泊中無意識**。

他坐上另一輛車,看著穆誌華的那輛車開走,吩咐手下,“告訴他們該說什麽,送到警局去。”等司機發動汽車,朝穆誌華相反的方向行駛,他掏出手機給任暮辰打了個電話。

那頭接起來一貫的驕躁,同時隱約傳來電子噪音,“麻利兒說,打遊戲呢。”

“這不前幾天的事兒,還沒好好謝過你。”

“怎麽謝,請吃飯?那沒空。”

“我也沒空,就是聽到個消息告訴你一聲,估計以後,沒人礙著你和穆囂了。”停頓良久對麵都沒吭聲,連音樂聲都隱去了,穆炎樂一聲,“聽著不像高興啊。”

“嗯……算了吧。”任暮辰聲音悶著,“這麽些天過去……我也想明白了,他能放棄我一次,就會有第二次,他不是非我不可。”

“通透,灑脫,迷途知返。”穆炎看著手中的協議,“那我怎麽謝你啊,把那小樓買下來送你?”

“得了吧你,我都迷途知返了還要這耗子洞幹嗎……等我收拾好,就搬走。”

“行。”

“要不,你還是請我吃頓飯吧,我現在還真挺空虛的……本以為,搬到你對麵,穆囂會吃醋後悔,會把我接回去,結果呢,這麽久了,他就隻來過三次,次次爛醉。”任暮辰輕笑一聲,再開口已沙啞,“他啊,可真不是東西。”

穆炎難以共情,隻抑製住不開口附和。

沉默片刻,任暮辰又咋呼起來,“你說你怎麽就那麽欠呢!老子心情剛好點兒!以後沒事兒別給我打電話!掛了!”

隔天,得到消息,穆囂找來了辦公室。

他怒氣衝衝,站在桌前狠瞪了穆炎片刻,卻又自我克製下來,泄了氣的氣球一般,坐進沙發,一句話都不說。

穆炎起身將協議扔到他身邊,“看看吧,穆誌華名下的所有東西都任你處置。”

翻開協議,受贈人後明確寫著他的名字,對比鮮明的白紙黑字,在穆囂眼中卻忽然模糊一片。他不能對焦,也無法整理思緒。

半晌後,穆囂才低喃出聲,“你覺得你這樣做,對嗎,這樣……你就開心了嗎。”

“房子裏我的東西,扔了賣了,隨你高興。”

穆囂張了張嘴,卻不知還能說什麽,他皺眉盯著協議發怔,而連皺眉這個下意識的表情都是無力的。事情演變成這樣,沒給他片刻接受和喘息的機會。就算他的家不算美滿,可現在卻已然是四分五裂的了。

穆炎出了辦公室後,穆囂獨自呆坐片刻也離開,下午正式辭職。

以他的性子,甩手不管或大鬧一場也許才正常。其中緣由,穆炎並不想探究。在他決定將穆誌華送走的那刻,就注定了,他和穆囂從此真正的形同陌路。

忙起來忘了時間,離開公司時,時間已近九點,堵了幾個長燈,穆炎趕到學校時晚了快半個點兒。家長車不剩一輛,空曠的校門口,他一眼就瞧見小孩兒坐在馬路牙子上等他,身邊兒還有個久違的身影。

看見他,於侑樂立刻跳起來,三步兩步跑到車邊。身後元旌浩隔著不遠也跟了上來。

“那我走啦!”於侑樂坐進副駕,衝元旌浩擺手,“明天見。”

元旌浩麵色平淡,點點頭,彎身看駕駛座的人,“哥,他今兒暈倒了,你多留心。”

聞言穆炎掃了身旁人一眼,衝元旌浩抬抬下巴,“知道了,你回家路上注意安全。”他說話時目光片刻都沒開於侑樂,等人走了,臉立刻繃起來,“你怎麽跟我說的?”

“我我不是暈倒了。”於侑樂摸摸脖子,“是、是絆了一跤……”

“你意思旌浩逗我玩兒呢唄?那怎麽不絆別人光絆你啊。”穆炎止不住發愁,開了頂燈,側身看人,“摔著哪兒了,我看看。”

稍過停頓,於侑樂依言在座位上蜷起左腿,將寬鬆的校服長褲擼到大腿下。

小孩兒白淨的腿上,從膝蓋到大腿根兒,好大一片淤青。穆炎一時都想象不出這得怎麽摔能摔出這麽個慘狀,開口語氣也刹不住,“擦藥沒有?!”

“去醫務室擦了……”

穆炎冷著臉,踩上油門就往外衝,“明兒不許上學,給我在家躺著!”

於侑樂心裏不樂意,但鼓著嘴沒敢反駁。

確診腦震**後他一直有頭暈耳鳴的症狀,穆炎不同意他來學校,但他怕耽誤學習,和穆炎說好回校上課試試,如果堅持不住就回家。結果複學第一天,他起身就沒站住,四仰八叉地摔在了教室。

回程跑了一半,穆炎反應過來自己態度不好,瞄了小孩兒一眼,“元旌浩陪你去的醫務室?”之前兩人老一起騎車,後來不知怎麽就沒見元旌浩了,他隨口問道,“最近怎麽沒見他騎車了。”

自告白之後,元旌浩兩個月來一句話都沒和他說過,但他暈倒,第一個衝過來的也是他。於侑樂挺不是滋味兒的。他倆的事兒他沒跟穆炎提過,當下也不知該從何說起,就含糊著回了個不清楚。

穆炎正要再開口,一旁他的手機突然震起來。

替他拿過手機,於侑樂看過屏幕上顯示的名字,“江潤竹……接嗎。”

“接吧。”等小孩兒按了免提把手機湊近他,穆炎開口,“喂,潤竹。”

有些異樣的,那邊兒沒有立即回複,空了兩三秒,才傳來一陣窸窣聲,接著是江潤竹壓低的顫栗聲音。

“穆炎……我、幫幫我……”

聽見他明顯的哭腔,穆炎急轉方向盤停在路邊,接過手機,“出什麽事兒了,你在哪兒?”

那頭磕磕絆絆地報了一個地址。

離家還有三四分鍾的路程,穆炎不確定那邊的情況,不打算帶上於侑樂,踩著油門先把人送回家,才掉頭去找江潤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