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後下了些小雨,沒持續很久,但淋濕了小巷不太平整的瀝青路,多少惱人。

從大門進來,元旌浩立刻感覺到開得過強的暖風,和一些他分辨不清的氣息。

他向來不喜歡太吵的地方,自然對酒吧夜店這些地方沒什麽好感。隻是讓他有些意外的,李仙義兼職的 酒吧並不是太吵,昏暗暖昧的燈光裏,隻有一個歌手緩緩彈著吉他唱歌,比之群魔亂舞的場景好了不少。

見他一人,侍者領他去了一處靠牆的雙人桌。他剛坐下,對麵椅子也被拉開。來人熟絡地和侍者打了招 呼,接過他手裏的酒水單。

等人離開,李仙義衝他笑笑,“沒想到你還真來了。”

這人極少會對他笑,大概因為第一次在學校以外的場所相處,元旌浩覺得麵前的人和平時不太一樣,連 他看起來誇張到嚇人的妝容,都舒緩了不少。

攤開酒水單到元旌浩麵前,李仙義抬抬眉,“喝點兒什麽?今兒你的吃喝我都包了,你的話.……這個, 這個,還有這個都不含酒精。”他點著頁麵又衝元旌浩樂,“你這樣的優等生,應該不喜歡喝酒的吧。”

緩慢流轉的燈光偶爾會映在李仙義臉上,就近看,元旌浩才發現這人臉上幾乎毫無瑕疵,不知是不是被妝容遮住了。他收回目光,垂眼向酒水單,“可以喝。”

“真的...?十一點半要回校,你沒問題吧。”見元旌浩點頭,李仙義歪頭,“也是,來都來了,喝果汁兒有什麽意思啊.……那就,Zombie?口感不錯,我還挺喜歡的。”

元旌浩並不了解這些看起來花裏胡哨的酒,微微點頭。

又幫他點了些吃的後,李仙義依舊坐著,怕元旌浩不自在,還先一步解釋,“我在這兒坐幾分鍾,那些人就知道我們認識,不會糾纏你啦。”

關於他嘴裏的那些人具體是什麽人元旌浩不太清楚,但也沒問。

兩人相對無言,多少尷尬。李仙義轉身朝後看了會兒台上的歌手,看時間差不多便起身,結果走出去兩 步又折了回來,撓了撓眉心,狀似不經意的,“我今天不忙………要是你呆夠了的話,叫我一聲….….我就在舞台 後麵,我們可以、一起回學校。”

元旌浩靜默一陣,“或許我們各自回去,更自在些。”

李仙義逆著光,麵上的情緒不清晰,隻隱約聽見他的一聲尷尬的幹笑。

“……也是。”

人說完便走了,元旌浩望向他背影一眼,多少懊悔自己的直白。他會來這裏,隻是想找個地方呆著,他 雖這麽想,但李仙義不一定清楚,那人會這樣算是難得的示好,他實在沒必要駁人家麵子。

之後,元旌浩接連喝了幾杯酒,李仙義推薦的雞尾酒味道確實不錯,隻是有些後勁兒。

九點,特邀樂隊的演出準時開始,不同剛才彈著吉他清唱的歌手,樂隊的搖滾噪音一登場,酒吧內快速

躁動起來。元旌浩不太適應,坐了沒十分鍾就覺得鼓膜受創。

他想出去透透氣,誰知剛起身,眼前就黑了一下。跌坐回椅子,眩暈後知後覺地襲來,眼前甚至都有了 重影。

他從不知雞尾酒的後勁兒這麽衝,無力地靠向椅背,想著坐一會兒可能會好些。炸裂的金屬音樂在耳邊 衝擊,煩得他腦仁兒都在跳。

餘光中,除了紛亂的光影,還有人影在走動,目光瞟向左側,有一個高瘦的身影正朝他這兒靠近。

人走到他麵前,關切地蹲下。看著陌生男人不停張合的嘴,元旌浩卻聽不清他在說什麽。

見他神色茫然,纖細的男人暗暗低笑,二話不說架起元旌浩,朝酒吧門囗走去。

即使意識已經混沌,元旌浩還是覺出這人的手很不規矩,因為酒勁兒,被冒犯的怒意猛增,他皺眉甩開 攙著他的人,轉手鉗著脖子將人頂在了牆上。

他用壓製點支撐著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可想施力之大。

讓人窒息的壓力突襲,被他掐著的人沒兩秒就已經麵色充血,慌亂之下都忘了元旌浩是個醉了酒的人, 隻顧著掰他的手,試圖鑽出些空隙。

因酒精麻痹,元旌浩早失了輕重,看著手下那張痛苦失真的臉,也不覺得有任何不妥。

周圍的光越來越暗,連方才惱人的金屬噪音在他耳中也開始微不足道,在元旌浩覺得世界要就此安靜之 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忽然穿透虛妄的靜音屏障,揪著衣領將他撤回喧鬧的酒吧。

“元旌浩你他媽是不是瘋了!你放開!放手!……放手你聽見沒有!”

元旌浩一時間辨別不出來人是誰,隻任他扯開自己的手,任他捧著自己的臉來回晃悠。他輕輕挪開目 光,發現身後的低迷燈光已經開始呈曲線流轉。

之後的一切都很模糊,零碎的片段摻雜進新奇的感受,好似做了一個夢。

即使宿醉,元旌浩還是因生物鍾早早轉醒。抬頭看到陌生的天花板,又看過毫無品味的吊燈,他才察覺 自己的右臂整個都是麻的,因為他手臂間圈著一個人。

臉大半埋在被子裏,隻露出個後腦勺,睡得還熟。

元旌浩當下震驚,卻沒立刻抽手。他忍下錯愕,回想著昨晚的事情,想了半天,卻也隻隱約記起有個陌 生男人對他動手動腳。

看向近在咫尺的腦袋,他不禁後悔應邀去了酒吧,酒後失態便算了,還和一個陌生男人滾到**來,他 的腦仁兒又還開始跳著疼。

他頭一次失態至此,正想著該怎麽應對,卻注意到懷中人耳朵上的銀色耳圈。

李仙義也帶著這樣幾個耳圈。

這個發現讓旌浩愣了愣,他怕當下情況可能比睡了個陌生人更糟,平複下情緒後極其緩慢地往外抽自己 的小臂,想先確認對方的臉。

他的動作已經放到了最輕,懷中的人卻還是輕哼一聲,轉醒過來。

那人慢慢從被子中探出頭,隻是還沒瞧天花板,就反應過來自己身後有人,他後背一僵,靜止兩秒,飛 速跳下床,隨後拽了件不知是誰的T恤,腿腳不利落似的,跑進了衛生間。

雖還是沒看到他的正臉,但元旌浩也已經確定,他睡得就是李仙義。

他坐起身,看到地上的寬鬆黑色牛仔外套,緩了一陣,才歎出囗氣來。

李仙義慌亂中拿著他的T恤跑了,元旌浩無奈先穿了他的,又從和被子交疊在一起的衣物中找自己的褲子。

掀開被子,先跳出來的是一小塊已經幹涸的血跡,周圍還分布著幾塊不明痕跡,看得他麵色一僵。

穿上褲子,元旌浩理好思路,去衛生間找人。

他深吸一口氣後才推門,衛生間裏,李仙義穿著他的T恤光著屁股,正對著鏡子研究傷處,看見元旌浩 不聲不響地出現立馬繃直。

“你、你你怎麽不敲門的!”李仙義說著就去關門,大力一推後隻聽“嘭”的一聲,卻不是門的關合聲。

元旌浩雖被關到了門外,卻沒來得及躲開,他被門撞得一個後仰,明顯聽見鼻梁處發出一聲脆響,接著 鼻間就淌下一道熱流。

李仙義也意識到手感不對,開門就看到元旌浩被血糊了滿臉,他立馬抓過身後的衛生紙,手忙腳亂地將 整卷衛生紙往他鼻底按,又語無倫次地道歉,“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下意識關門,我………沒想到會 撞到你……”

元旌浩覺得拿整卷衛生紙堵著鼻血未免太滑稽,擋開他的手,進衛生間拿了條毛巾,自己按在鼻底。他 微微側頭,見李仙義一直眼巴巴地跟著自己,目光下移一瞬,“你、先把褲子穿上。”

李仙義倒吸口氣,轉頭去找自己的褲子,穿了褲子回來,又巴望著元旌浩問,“還在流血嗎….….不會把鼻梁撞斷了吧?”

元旌浩搖搖頭,拿下毛巾看了看,出血少了些,但還是挺疼的。不過當務之急根本不在鼻子,他又將毛 巾壓回去,這才正眼看人,話到嘴邊,卻有了微微怔愣。

同宿舍近四個月,其實元旌浩沒見過幾次李仙義的素顏,這人向來早出晚歸,一到放假更是不見人影, 不化妝時也都戴鴨舌帽,帽子壓得低低的將臉藏起來。第一次有機會光明正大地打量他的臉,元旌浩卻有點 兒恍神兒。

印象中這人總黑乎乎的一團,臉上的妝容也誇張,但其實李仙義極白,皮膚沒任何瑕疵,隻是多痣,眼 下臉頰鼻側都有顆淺褐色的痣,襯在他白淨清秀的臉上,竟很可愛。

而且不知是不是卸了妝的原因,一並連著他張牙舞爪的氣焰也卸下了,看著清爽陽光,甚至略有靦腆。

見人不說話,李仙義又試探地問,“很疼嗎?”

元族浩輕輕吸了口氣,抓回重點,“我們,昨晚……….我喝多了,我也不知道……是我強迫你的嗎。”

李仙義的目光跳了兩下又躲開,沒回答。

元旌浩持續懊悔,不由摸了摸額角,,“我那種狀態,你完全可以推開我……”話說到這兒,他自己都 覺得太有推卸責任的意味,便適時停頓,等著聽李仙義的想法。

”…….你那是不知道你喝了酒什麽樣子。”李仙義低下頭,聽著滿不在乎的,“我知道你喝多了,是我 沒想到你酒量那麽差,讓你喝酒…….我也不對,所以就、就這樣吧。”

他這意思大概是想當什麽都沒發生,元旌浩不算特別保守的人,當下卻依舊驚訝。他和李仙義要是陌生 人都好,但他們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同班同學,且是最不對付的那兩個。他們倆酒後亂性已經夠荒唐,要他 當什麽都沒發生過繼續繼續相處,元旌浩一時難以想象。

“這事兒主要在我。”元旌浩口氣還算平穩,他快速思考了一下,想到前幾天李仙義到處借錢的事情來,“我可以給你錢。”

李仙義猛地睜大眼睛,“你、你他媽有病吧!你把我當什麽了!神經病!”

說完他立刻轉身,別扭地彎腰撿起自己掉落在地的衣服,又四處張望著找自己的手機,煩煩躁躁的,明 顯被氣得不輕。

看向就擱在床頭櫃的手機,元旌浩拿過來遞給他,“我不是那個意思,隻是發生這種事兒,總要有個人負責。”

李仙義一頓,僵硬地回頭看他,“你知道負責什麽意思嗎….…”他眼神亂晃,一會兒看他一會兒看地, “一般、一般來講,發生這種事兒之後說負責,就是要負起責任,向著終身相伴目標交往那樣吧..…”

元旌浩的負責,隻是想要妥善處理或付出應有的補償,但聽李仙義這樣說,他下意識脫囗而出,“你想 和我交往?”說完他也覺得可笑,等著這人再罵他一句神經病然後發飆。

李仙義抬頭長久地盯住他,似乎在醞釀,良久後他鼓了鼓右腮,目光又落回地毯上,點著頭低聲應答,″嗯。″

元旌浩完全懵了,隻剩太陽穴突突跳著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