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出門,穆炎久違地看到郵箱上放了東西。

一盒巧克力味兒牛奶,下麵慣例壓了張紙條。這個好喝,後麵跟了五個感歎號。

等他處理完事情,時間已經中午偏後,下午他還要去別地方,正琢磨是回家一趟還是找個地方吃飯,身後突然有人叫了他的名字。

那個瞬間,穆炎並沒想起這個聲音到底屬於誰,隻知道很熟悉。等他回身,那人已經站在了他身後,微微笑著看他,眼眸中溫和卻伶俐的神色一如既往。

江潤竹。

“在對麵就瞧著像,走近一看還真是。”江潤竹幾步到了他麵前,稍稍歪頭伸出手。

“……這麽巧。”偌大的北京城,能碰上,穆炎是真覺得巧。回握了江潤竹的手,他忽覺恍如隔世。麵前的人還是很瘦,但氣色比大學好了太多,精神也是。

“前段兒時間還遇見過致然,聊了聊你,沒想到今天就碰上了。”

“聽他說了。”穆炎笑,“你都沒怎麽變。”

“你也沒怎麽變啊,但成熟了,不過還是那個萬眾矚目的焦點。”

穆炎真實心意地樂,“上哪兒找這麽落魄的焦點去。”

“我就說你沒怎麽變吧,還是愛自貶那毛病。”

兩人又隨口聊了幾句,穆炎覺得站在道邊兒回憶往昔還挺影響路人的,便問,“忙嗎,不然找個地方坐坐。”

江潤竹抱歉地笑笑,“我下午還有課……不然等我下班?應該八點左右,時間合適嗎。”

穆炎點頭,“合適。”

“號碼沒變吧?下班聯係你。”

“沒變。”

道別後江潤竹先離開,隻是沒走兩步又回頭叫住穆炎,挺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穆炎,再見到你,挺開心的。”

他一笑,完全和那時的少年重合,眉眼的表情,嘴角的弧度,丁點兒都沒變。穆炎也笑,“我也是。”

晚上等他忙完,江潤竹的電話也正好打來,兩人約了個餐廳見麵。

五年不見不聯係,他們之間倒也沒有什麽生疏感,穆炎覺得這大多要歸功於江潤竹,他就是有這樣的魅力,不管誰和他在一起,總能相處得舒服輕鬆。

這一餐吃得很愉快,兩人簡單聊了聊沒聯係的這幾年都做了什麽,之後的話題多圍繞在江潤竹的學生身上。聽得出來,他很喜歡老師這份工作,為學生付出了很多精力。

穆炎也覺得他合適,他那種溫潤堅韌的性格,注定會是一個好老師,隻是難免覺得可惜。

當年他們那一屆物院學生裏,江潤竹一直是頭部組成,獎學金和競賽獎牌拿了個遍,也收到過多家國外機構的邀請,但因為他媽的原因不得不一一拒絕。穆炎覺得他理應有更好的歸宿。

吃完飯時間已經有點兒晚了,穆炎回到小區樓下沒見五樓亮燈,估計人是睡了。他隱約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麽事兒,又想不起來。回家看見桌上那盒巧克力奶,給小孩兒發了條消息,問他睡沒睡。

但直到他睡覺,那邊都沒回。挺少見。

第二天他中午出門,發現小孩兒的自行車停在樓下,他沒多想,以為人趁午休回來拿東西的。等他下午回來發現車動都沒動,才覺得不太對勁兒。上樓敲門,沒人理。

到晚上過了小孩兒回家的時間,穆炎終於確定,於侑樂人丟了。

電話打了幾個都是關機。

他不知道人會跑哪兒去,自行車沒動應該就代表人沒去學校。起初他想著給學校打個電話問問,後一琢磨,自己又不是他媽,管他逃沒逃學呢。人不穩定性最高的時間就這麽幾年,又是高三,沒準兒壓力太大,心血**坐綠皮火車去拉薩了呢。

……

在醫院躺了整兩天,第三天早上,於侑樂早早整理好床鋪,坐在床尾等著。

查完其它房間後,護士過來囑咐,“常規結果已經出來了,各項指標都正常,可以出院了。”年近五十的護士長留意到住院這些天男孩都自己一個人,臨出門忍不住問,“沒聯係人來接你嗎。”

“……我自己可以。”於侑樂不太好意思,又磕巴著補了句謝謝。

其實洗胃之後他並沒有太大的不適,但醫院規定要住院觀察,他沒辦法,在醫院幹躺了兩天。

出了醫院,於侑樂沒先回家,而是在小區裏一家家店地找自己的書包。

他被救護車送去醫院的時候人已經昏迷,醒來後發現書包手機都沒了。沒有手機,醫院沒辦法幫他聯係親友,他也沒辦法支付醫藥費,還是那位好心的護士長替他墊付的,他兜兒裏現在就揣著張他自己執意打的欠條。

問了大半條街的店鋪都一無所獲,於侑樂漸漸有點兒著急。包裏的東西都不值錢,但書如果丟了,筆記補起來會是個巨大工程,那個五六手手機在二手市場賣不了五十塊,卻存著很多重要的信息。

問完整條街也沒結果,他轉頭找去了物業。

因為小區住戶搬得搬租得租,入住率連五十都不到,物業的辦公室也蕭條,大上午的隻有一個老大爺在值班。一聽於侑樂要查監控,打著哈哈說今天管監控的不在,讓他改天再來。

聽他這麽說於侑樂想起自己樓前那個耷拉著頭的監控,心直接涼了大半。垂頭喪氣地出了物業,他難過歸難過,還惦記著去還錢。耷拉著腦袋沒走兩步,眼前忽然出現一雙鞋,擋在了他前麵。

“於侑樂。”

聽見自己的名字一個字一個字地蹦出來,他猛地抬頭。身前不遠,穆炎正抱著雙臂看著他。

說不上為什麽,穆炎這兩天總睡不好。今早醒來往窗邊一站,發現消失了好幾天的人就這麽又出現了,沒事兒人似的在那逛大街,逛完街不算完還往物業溜達,也不知道大上午的消什麽食呢。

“穆炎……”

“喲,還認識我呢。”穆炎覺出小孩兒臉色不太好,皺皺眉,“你這幾天幹嗎去了。”

“我、我還……”此時看見穆炎,於侑樂沒由來地有些抵觸,“我還有事兒,我先走了。”

人說著就從他身邊躥了過去,穆炎臉色一冷,立刻把人給拽住,“你跑什麽?”他頭也不回地把人拉回自己身前,“我問你話呢,這幾天幹嗎去了。”

“……沒幹嗎。”

“沒幹嗎是幹嗎了,真逃學了?你都多大了,叛逆期還沒過呢?”

他一副訓孩子的口吻,於侑樂忍不住嘟囔一句,“關你什麽事兒……”感覺到握著自己手腕的手驀地鬆開,他心也跟著涼了一下。

“行,不關我事兒,”穆炎舌尖頂了頂口腔內壁,“我他媽也是閑的。”

於侑樂小聲叫了穆炎一聲,想解釋些什麽,但人已經先他走了。

回了家,穆炎該幹嗎幹嗎,他覺得沒必要和一小孩兒較真兒,他要真因為這麽個事兒不痛快,說出去他自己都丟人。他自己不承認心裏煩躁,但幹什麽都摔摔打打。

天剛黑,外麵不意外地傳來敲門聲。不用想都知道是誰,他全當沒聽見。隻是,門被敲了一會兒後停了,停了一會兒又變成撓,跟在門上刻字似的沒完沒了。

穆炎一煩,把門拽開,掃了門外人一眼,“撓什麽撓,滾學校上課去!”

於侑樂肩膀一抖,退出去半步,“今天……請了全天假。”

“哦,那就可以撓我家門玩兒了?”

於侑樂立刻把手抄進兜兒裏,“……我來道歉的,早上我不該那麽說,關你的事兒,沒有不關你的事兒……”

“打住,”他話沒說完,穆炎先抬手,“沒人樂意管你,我更沒那閑工夫,有話就說,沒有該幹嗎幹嗎去。”

“沒了……我就是想你別生氣。”於侑樂越說越小聲,耷拉著腦袋看地磚。

“我為什麽要生氣,走。”看小孩兒磨蹭著轉身,穆炎拉過門,門要關上的那瞬間,看著從門縫透過來的單薄背影,他忽然非常不得勁兒,尤其心裏,被什麽狠狠揪了一把似的,他忽地又推開門,“……等會兒!”

於侑樂站在台階上回頭,可憐巴巴的表情都沒來得及收。

“給你打電話你為什麽關機。”穆炎問。

於侑樂反應了一會兒,“你給我打電話了?”

穆炎覺得他這反應莫名其妙,“怎麽,不能打?”

“你是,你找不到我,然後就、打電話給我了?”於侑樂的語氣逐漸雀躍,“……是擔心我嗎。”

穆炎被他問得不自在,“你這麽大個人了有什麽好擔心的。”

於侑樂微微低頭以防暴露嘴角的笑意,“我書包丟了,手機也在裏麵。”

“丟了?”穆炎頓了頓,“你這幾天到底幹嗎去了。”

於侑樂撓了撓臉,“去醫院了……”

穆炎一皺眉,“上來。”

於侑樂心想完了,嘴快了,短短個幾個台階,他走得能多慢就多慢,飛快地思考該怎麽說。實話實說自己吃錯藥,說自己從藥店出來還沒走到家門口就先躺倒,然後有人幫他打了120,他就被喂嗚喂嗚地拉去急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