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梁鴻孟光

王瑜看著車子勻速地轉過彎,勻速地駛過自家小區門口,勻速地朝著還亮著紅燈的路口開去,終於忍不住開口:“唐姐夫,我家到了。”

“啊?”任非桐一邊瞄了她一眼,一邊踩下刹車,車子不偏不倚地停在了一隻垃圾箱的邊上。

王瑜:“……”

任非桐尷尬地探頭朝外看了眼:“你家是在這附近?”

王瑜指指不遠處的小區大門:“就剛剛開過來,唐姐夫,你在想什麽呢?”任非桐目測了下距離,板著臉沒有回答,隻是叮囑:“那快點回去吧,我看你進去。”

王瑜吐了吐舌頭,拉開車門,一溜煙跑了。

任非桐看著小姑娘矯健的身影,不由自主地又有點出神。

就在剛才,她說自己喜歡他呢。

雖然語速快了點,態度不夠端正了點,好歹態度擺得還是挺端正的。他伸手掰了掰後視鏡,鏡子裏倒映著自己黑亮的眼睛和飽滿的額頭。

任非桐拿餘光掃了掃周圍,衝著鏡子露齒笑了一下。

雖然不能跟方軼楷這類靠臉過日子的精致美男比,應該也在水平線上,不叫人失望吧。鏡子外的任非桐注視著鏡子裏的世界,從眉毛眼睛看到唇色極淺的嘴唇,最後另一張臉就浮現了出來。

那張臉上有著大大的眼睛,一笑就彎成一線的眼眸,偶爾臉頰上還會沾上點麵粉或者蔥葉什麽的。

任非桐又一次發動了車子,駛過路口後調轉車頭,找了最近的高架入口上橋。高架接駁處的道路總是危險一點,任非桐這次卻幾乎沒怎麽減速,終於在看到唐棠那件白t恤後,一激動就提前踩下了刹車,離著好幾米呢就把車停那了。

唐棠硬拽著別別扭扭的唐嘉寧小跑了過來,把唐嘉寧塞到後座跟達菲拉坐一起,自己則識相地拉開車門跳上車副駕駛座,一邊綁安全帶一邊道謝道:“真的太麻煩你了任老板!”

任非桐視線往她那邊稍微挪了挪,“叫非桐就好。”

唐棠的手停頓了一下,記起了後座的唐嘉寧,心裏讚揚一聲“不愧是維揚的精英,做事就是講究細節”,幹幹脆脆地提高聲音,甜膩膩地叫一聲:“非桐!”

任非桐目不斜視,開出去老半天才溫溫柔柔地“嗯”了一聲。

雖然沒什麽肉麻話,但這麽不緊不慢的你一句我一眼的,在後座的唐嘉寧看來,就是*無異了。

他悶悶地坐那,達菲拉習慣了唐家小弟的熱情如火,對這個對自己毫無興趣的大男孩忽視自己的態度有些不滿,晃晃腦袋,拿狗爪在他擱座位邊的手掌輕踩了一下。

唐嘉寧不耐煩地白了它一眼,“老色狼”的狗也色眯眯的,毛手毛腳,一看就討厭!

達菲拉跟任非桐這麽幾年下來,最會看人臉色了——唐嘉寧這種嫌棄人的表情要是出現在任非桐臉上,恐怕當天的晚餐就要泡湯了。

但他畢竟不是任非桐呀,達菲拉於是氣勢洶洶地衝他吠了一聲。

“達菲拉?”前麵的任非桐出聲了。

達菲拉垂下腦袋趴了下去。

唐棠也瞄了唐嘉寧一眼,不滿道:“你老瞪它幹嘛?它比小僅還小呢。”

狗的年齡可以這麽來算?!按狗的標準看,它比你跟你邊上坐著的那個野男人都老!唐嘉寧憤憤地扭頭去看窗外。

唐棠滿是歉意地向任非桐道:“他就這樣,小孩子,老愛生莫名其妙的氣。”

唐嘉寧剛要反駁“你才小孩子”,任非桐已經很不要臉地接腔了:“不要緊,達菲拉也是,教了這麽久還是這樣,到現在用廁所都要把地板弄髒。”

唐棠覺得這個對比不大好,自己這邊的唐嘉寧畢竟是半大的男人了呢,你拿隻狗來比是怎麽回事,起碼貶低一下正追葛芊芊追得不亦樂乎的任非梓吧。

但有錢就是爺,她也沒反駁,隻樂嗬嗬地笑了兩聲。

好不容易到了唐家樓下,唐嘉寧飛一樣開門下車上樓去了,一進門就“砰!砰!”兩聲把大門房門都關緊。

沙發上正焦急等待著的唐僅和田欣欣麵麵相覷,一齊看向玄關處。

任非桐和唐嘉寧才剛到二樓呢,聞聲抬頭朝上看了一眼,互相對視一眼,又是客套的一笑。

這在唐棠理解來就是“資本主義的人性化關懷”,在任非桐看來,則是梁鴻接了孟光案,再發展下去就要舉案齊眉、白頭共老了。

兩人各懷心思上了樓,一打開門,田欣欣和唐僅一齊擁了上來,唐僅一看到姐姐膝蓋上橫七豎八的創口貼和臉上的傷痕,眼淚就“嗒嗒嗒”往下掉了。田欣欣好歹是成年人,先把作為客人的任非桐讓了進來,這才一邊拿藥箱,一邊壓低聲音問:“這是怎麽了?摔哪兒了,哎,臉上還有木刺!”

唐棠訕訕的:“絆了一跤,摔球場花壇那兒了。”

田欣欣一邊用力擠著她臉上的皮膚想把刺給拔出來,一邊歎氣:“你這也太能摔了,挑的什麽地方啊。嘉寧呢,他臉上好像也劃破了,也和你一起摔的?剛進來的時候,就跟誰欠了他好幾百萬似的,門甩得震天響……”提到錢,她就不由自主想到自己房租還沒交,心虛地轉移話題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那個脾氣,幹嘛惹他,早戀就早戀,誰沒早戀過嘛。你以前跟崔明舒,還不是跟打遊擊似的,哪兒沒人往哪兒鑽,看到政教處就跟見了鬼似的……”

唐棠給她擠得臉都快變形了,含含糊糊道:“我打的,我手上還紮了不少刺呢。也不曉得誰想出來的主意,球場的綠化居然種帶刺的東西,紮死我了,哎呦!輕點輕點!”

田欣欣鬆手,把那根褐色的尖刺送到她麵前:“看,這麽長,還要好幾根呢。”說著又要動手,唐棠趕緊後退,一直默默看著的任非桐終於忍不住了:“不然還是我來吧。”

唐棠實在被田欣欣的暴力治療給搞怕了,飛快地點頭,主動抓起藥箱坐到他身邊:“你來你來,她完全是瞎搞!”

田欣欣看著都快貼到一起的兩個人,眨了好幾下眼睛,這麽理所當然地樣子,感情突飛猛進了?

任非桐雖然覺得田欣欣剛才提到的崔明舒十分不滿,但一想到兩人早分手了,而且人還有曖昧對象葛芊芊呢,心理就舒服了不少。

他在藥箱裏翻了翻,找了個鑷子和一點棉花出來,一手扳著唐棠腦袋,一手小心翼翼地用鑷子夾住刺根,一根一根把斷刺拔了下來。

唐棠歪著腦袋把臉仰向燈光的方向,嘴巴小幅度的蠕動:“任老板你真是太厲害了,比欣欣那個笨手笨腳的強……痛痛痛!”

任非桐滿是歉意地瞅著被他失手夾紅的一小塊皮膚,猶豫了一下,湊近一點,衝著那地方輕吹了一下。

田欣欣:“……”

唐棠:“……”

唐僅:“吹吹就不痛了,這個我知道!”

唐棠尷尬地坐遠了一點:“嗬嗬,都拔掉了都拔掉了。”

任非桐卻拿著鑷子不放,“手上不是還有,伸手,我給你一起拔了。”唐棠瞄了眼田欣欣,田欣欣低頭裝作沒看到,隻好又坐了下去。

這一回,她刻意保持了兩人的距離。

任非桐毫不客氣地抬抬尊臀,抓起她手掌,就著燈光繼續一根根拔刺。唐棠滿腦子都是他剛剛吹氣的模樣,手僵硬地抬著,被握住的地方火辣辣的發燙,連拔刺帶來的疼痛都仿佛消失不見了。

有什麽地方好像不大對的樣子啊——

屋子裏靜悄悄的,隻有老神在在地趴在邊上圍觀的唐僅不時出點聲:

“已經八根了!”

“任哥哥你好棒啊!”

“姐姐你看,這根這麽長!”

田欣欣看不下去,過去拉起他小手往邊上拽:“咱們去給客人拿個飲料怎麽樣?”唐僅點頭,走了兩步又回頭:“姐姐,你要橘汁還是椰汁?”

唐棠正舌頭發癢又無處使勁呢,趕緊回答:“橘汁!”

唐僅於是又問任非桐,任非桐頭也不抬,一邊把新拔出來的木刺放到紗布上,一邊隨口道:“跟她一樣。”

唐棠把視線投向他身後的白牆,牆上掛著他們姐弟三人前年新年時候的合影,三個都笑得跟太陽花似的。

到底哪裏一樣啦嘛,我們完全不一樣啊。

好不容易拔完了刺,任非桐又擠了藥膏給她擦。擦完呢,茶幾上畢竟還放著唐僅剛才拿來的飲料,四個人便圍坐著又喝了一會兒。

田欣欣看出點任非桐的意思了,一個勁地衝唐僅使眼色:“小僅你困不困,困的話去我房間裏睡吧。”

唐僅瞄瞄哥哥緊閉的房門,又看看唐棠:“我想跟哥哥或姐姐睡。”

唐棠也裝模作樣地看了眼牆上的掛鍾,順勢接腔:“哎呀都這麽晚了,任……”

“我不要緊,”任非桐放下杯子,十分善解人意地笑了,“我睡沙發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