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玫瑰城池

好不容易等樂隊把這歌唱完,田欣欣帶頭“啪啪啪”鼓掌。老板是個個子不高的小平頭,老遠就看到田欣欣,笑得有些傻氣,勉強擠了過來:“欣欣,我這兒怎麽樣?”

田欣欣豎起大拇指,唐棠也違心地讚揚:“唱得真不錯啊。”

看到唐棠,老板眼睛一亮:“這就是你那拉小提琴手朋友吧,哎呀搞藝術的一看就不一樣!”

唐棠懷疑地低頭看了眼自己那條經常穿去包子鋪的牛仔短褲——藝術氣息,她怎麽沒覺得?

田欣欣卻很吃他這套,拍著唐棠肩膀道:“那是,不看是誰朋友!崔明舒知道吧,旅美鋼琴家,她前男友,同屆校友!”

唐棠暗掐了她一把,田欣欣給了她一個放心的眼神。老板果然被唬住了,看唐棠的眼神簡直就要哭了:“那……出場費是不是很貴啊?”

唐棠一口氣飲料嗆到,“咳咳咳”咳個不停。

田欣欣一邊拍她後背一邊保證:“哪能呢,咱們多好的朋友,我早跟她說了,友情價。”

唐棠把飲料放桌上,“其實我……”

田欣欣猜到她要說什麽,聲音嬌滴滴的:“不然晚上就試試唄,盧陽光你這兒有琴的吧。”

“有!”盧陽光聽到“友情價”幾個字,熱情又高漲了起來,領著她們去看琴。唐棠跟在他後麵,穿過幽暗的走廊,走進堆了不少雜物的房間,視線很快就落在了一個大小十分熟悉棕色盒子上。

崔明舒曾經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真羨慕學小提琴的,背著琴盒就能去流浪了,不像他們鋼琴係,要耍帥還得考慮場地和運輸鋼琴的車子。

盧陽光把琴盒端過來,打開,朝著唐棠遞了過來。

唐棠下意識退了一步,才伸手接過來。這是把典型的瓜式琴,大約也就比練習琴好上那麽一點,她手指輕輕在指板上摩挲了兩下,一種久違的感覺油然而生。

她學生時代喜歡帕格尼尼,用的當然也是瓜式琴。傳言帕格尼尼拿情婦的腸子來做一代名琴“卡隆珀”的琴弦,崔明舒最不屑這種野聞,拉著唐棠沾了鬆香的手按在自己小腹上:“那你用我的腸子拉拉看,也不用多難,《小星星》這種就可以了……”

唐棠不敢再想下去,拿起琴弦一根根裝上,六年未再碰過,動作生疏了,那些步驟卻都還牢牢記著。

鬆香、校音器、肩托……琴弓碰觸琴弦的瞬間,發出了難聽的咿呀聲。

田欣欣的眼神有點飄,唐棠低著頭,手指按在指板上,有點不甘心地繼續拉動琴弓。

雜亂無章的音調漸漸被收緊,然後再慢慢溢出,像是剛從烏雲後探頭的微弱月光,斑斑駁駁,從樹梢葉隙間落下。

別說田欣欣,就連大大咧咧的盧陽光都聽出了問題。

這琴拉得,似乎不大對,有點難聽啊——

田欣欣幹笑:“是不是沒校好,你們拉琴前不都得校音的?”

盧陽光也連連點頭:“是的是的,我這琴不大好,跟人買的二手貨,可能要修一修。”

唐棠有些錯愕的抬起頭,手還托著琴,幾縷頭發散落在琴身上,像是繃斷的琴弦。

那眼神看得田欣欣都心疼起來——當年的唐棠可不會這樣拉琴,哪怕因為背不出琴譜使勁在偷瞄,眉梢眼角也全都是活躍躍的快樂。

六年的時間,讓崔明舒和葛芊芊從兩名普通的音樂學院學生成長為了能夠獨當一麵的演奏者,卻也讓唐棠跟她熟悉的小提琴之間拉起了巨大的鴻溝。

田欣欣幾乎有些可憐這樣的唐棠,一把搶過琴放下:“算了,先去喝點東西吧。”盧陽光在邊上應和:“喝東西去,我請客我請客。”

他不再提駐場的事情,顯然也並不滿意唐棠剛剛的表現。

大廳裏,樂隊又換了個歌在唱,意外地不那麽“熱鬧”了:

“我種的花已盡凋謝,

滿園的荒草滿地荊棘。

你說離開以後還能再相逢,

你說愛情一旦開始就不會停止。

可城中的玫瑰全都已枯萎……”

這歌流行一時,上次聽到時唐棠正忙著把大袋大袋的麵粉裝進倉庫裏,無暇顧及情緒。可現在手邊隻有半杯藍意盈盈的果酒,田欣欣又分了一半注意力給盧陽光,心裏隱約也就多了點荒敗寂寥的感覺。

是啊,怎麽可能真的完全不在乎呢?

同學少年多不賤,五陵衣馬自輕肥。

田欣欣往她嘴裏塞檸檬片,又酸又涼,從喉嚨一路凍到胃裏。

盧陽光也有些自責,仿佛她拉不好真就是因為他的琴,一個勁地找話題聊天,聲音大得蓋過了唱歌的女聲。

出了咖啡廳,外麵的路燈都已經亮了,盧陽光要送她們回去,被田欣欣一口拒絕:“我們還要去附近逛街呢,你回去吧。”

兩人便如學生時代一樣,沿著馬路慢吞吞地走。

“欣欣,”唐棠眯著眼睛,看著隱形鏡片外星星點點的霓虹,“崔明舒是對的——我的手也隻能做做包子了,哪裏還跟得上他。”

田欣欣喝得有點多,打嗝道:“做包子怎麽了,不做包子誰養你媽,誰養你弟弟?靠拉琴?”她指指前麵的百貨大樓,“不退學……你當年就得站那賣藝了。”

唐棠苦笑,沿街賣藝,她還真想過。

崔明舒說自己能借她錢,可她失去了父親,母親又成了植物人,叔叔一家還因為這場車禍丟了兩條命。她背後的兩個家庭早已經成了一個無底洞,不靠自己努力攀爬,誰又能拉得住?

即便拉住了,她也還不起這份情。

包裏的手機震動了起來,唐棠掏出來,上麵一連三四個電話,全是任非桐打來的。她正要回撥,又進來一條短信:“這麽晚了你怎麽還不回家?”

唐棠的手頓在那裏,喜悅卻一點點在胸腔裏泛濫,被人關心著,總還是會覺得溫暖的。

電話再一次響起時,她迅速就按下了接聽鍵。任非桐劈頭就是一句:“在哪兒?”

唐棠眨巴眼睛,田欣欣在邊上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山寨機最大的好處,大約就是擴音效果夠好了——無聲地用口型鼓勵:抓住機會!

唐棠踢了她一腳,手一滑,把電話掛斷了。

田欣欣瞪著她:“幹嘛做那麽絕?”

唐棠也有點後悔:“不小心。”

“不要緊,就當是考驗。”田欣欣用過來人的口吻道,“人要是在乎你,肯定會打回來的。”

唐棠撇了撇嘴:“不打回來也不要緊,我跟他又不可能。”話是這樣說,一路晃**到跨海大橋上,手機鈴聲還是沒有再次響起。

確實,有些失落啊。有些人,存在感雖然薄弱,在身邊出現得多了,也就變得跟空氣一眼理所當然了。

哪怕是夏天,海風吹到身上還是有些冷的,田欣欣抱著手臂哆嗦。

唐棠再一次摸出手機,看了一眼,手指在屏幕上劃了兩下,最終還是回撥了過去。田欣欣不讚同:“沉住氣好不好啦,女人就是要作一點才討人喜歡的。”

唐棠一手扶著欄杆,一手拿著手機,耳畔的彩鈴聲響了半天也沒接起,再撥,已經關機了。

田欣欣嘀咕:“看吧,我說要矜持點吧,你上趕著去追,人家就跑了。”

唐棠笑著聳了下肩膀:“跑了就算了,回家!”

田欣欣要抬手攔車,被她一把拽住:“坐公交啦。”田欣欣咕噥著“守財奴”,還是乖乖跟她一起走到站牌邊。

浪濤聲遙遙可聞,岸邊有正在施工的商廈,與下方的輪船交相輝映,幾點燈火像是巨大的怪物眼瞳。

公車沒來,電車倒是晃悠悠來了,田欣欣嫌棄著說:“電車最慢了。”一麵說一麵和唐棠一起上了車,刷卡坐到了後麵。

車子沿著江岸開,碧綠的柳樹到了深夜就成了黑色,偶爾有車燈照過,又變成了嫩黃。唐棠拿著手機把玩了會,撥給唐嘉寧查崗。

一家人就是有點了嫌隙,總是維持不久的,唐嘉寧明明還生著她的氣,電話卻仍舊照接,不甘不願地回答:“在家,嗯,在寫作業,小僅在看書,漫畫書。”

問一句答一句,幹巴巴的,帶著點小小的抗拒。

兩人一直聊到下車才掛斷,田欣欣笑她“老媽子”,她欣然接受:“老媽子就老媽子,人就是肯聽我的,你跟他嘮叨試試?”

田欣欣努嘴,小唐房東可不好相與,她是嬌弱女子,不跟渾身帶刺的中二少年一般見識。

青河區畢竟是老城區,路窄、房子舊、環境差,好處則是弄堂和小攤小販多,這個點到處都是飄著熱氣和食物清香的小吃。

田欣欣作為戀愛中的女人要保持身材,對這些高熱量食品都敬謝不敏,唐棠掏了一大把領錢,從馬路東邊買到西邊,拎了滿手的小吃,饞的田欣欣口水都要下來了。

兩人笑鬧著走到樓道那,聲控燈亮起的瞬間,樓梯口蜷縮著的黑影也驀然站了起來。田欣欣失聲驚呼,唐棠趕緊拉著她往後自己往前衝。看清黑影的臉之後,手裏的小餛飩怎麽也潑不出去了:“任……任老板?”

這個月都好忙,下個月應該能好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