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涉水過河

唐棠拉著唐僅下了車,猶豫了一下,向他道:“姐姐送你去媽媽那,你陪著她等我回來,好不好?”

唐僅點頭,點完頭又撥浪鼓似的搖了起來,看著唐棠平坦的肚子,小聲地問:“我能摸摸嗎?”

唐棠便由著他把手放到了自己小腹上——唐僅小心翼翼地摩挲了兩下,沒有感受到一點兒生命的跡象,就又鬆開了。

唐棠在他腦袋上輕拍了一下,拉著他進電梯。

任非桐遲疑了一下,也跟了上去。方軼楷把自己的臉遮得嚴嚴實實的,含含糊糊向還不在狀態的田欣欣道:“一個聖母,一個聖父,還挺般配的。”

田欣欣“啊”了一聲,有點不知怎麽回答。打胎當然傷身,可是唐棠一向都是很有主意的人,要是真不喜歡任非桐,硬勸她把孩子留下來,也不見得就是什麽好事。

方軼楷說完便一邊低頭看手機,一邊往人少的側門走了——人當紅明星一樣,日程安排是很緊湊的。

田欣欣獨自在電梯門前呆了呆,也摁下了上樓按鈕。

她一趕到孟媽媽的病房,唐棠就飛快站了起來,“怎麽那麽慢,你幫我看著點僅。”說完就往外走,任非桐也跟著出去了。唐僅低著頭坐在病床邊,正小聲地在那自言自語。

田欣欣走近了兩步,才聽到他是在跟孟媽媽說話:“生孩子很痛的,一點兒也不好……”

田欣欣:“……”現在小朋友的知識麵,還真是挺廣博的。

唐僅嘀嘀咕咕說了一會兒,沒得到媽媽的回應,有些百無聊賴的看著窗台上的那盆紫葉鴨蹠草發呆。

田欣欣坐了一會兒,向他道:“生孩子很痛,把寶寶拿掉更疼呢。”

唐僅扭頭看他,田欣欣擺出資深專家的譜:“你姐姐陪我去過一次,嘖嘖,現在想起來還發抖,真的好疼好疼。”

唐僅畏縮了一下:“誰、誰疼呀?”

“都疼啊!醫生要把剪刀伸到你姐姐肚子裏呢,到時候疼的哭都哭不出來,”田欣欣張開手掌比劃了下,“寶寶也疼,才那麽點點大呢,剪刀哢嚓哢嚓剪碎!”

唐僅小胖臉上的肥肉都顫抖了起來,“剪碎?!”

“是啊,不剪碎怎麽拿得出來,不剪碎就要剖開肚子取出來了,更疼!”田欣欣越說越誇張,把一周不到的胎兒描述得跟六七個月似的,“醫生要剪碎它的時候,它就怕得使勁往邊上躲……”

唐僅聽得小臉刷白,眼眶卻越來越紅,最後終於帶著哭腔站了起來:“我要去找姐姐。”

田欣欣頭一次撒這麽大謊,心裏也有點忐忑:“我陪你一起去。”唐僅便拉著她往外走,開始還能勉強忍住眼淚,到了電梯裏就控製不住開始哭了。

兩人七兜八轉地找了半天,也沒找到唐棠人,打了電話又沒人接。唐僅越哭越大聲,終於在婦產科轉交的等候椅那見到唐棠後,甩開田欣欣,跟顆小炮彈似的衝了過去:“姐姐,你不要讓醫生把剪刀伸到你肚子裏把寶寶剪碎了,等我長大了我來養他!”

這一聲把一走廊的人都鎮住了,連路過的兩個實習護士都瞪大了眼睛殺瞪著他。

這麽小的孩子,連引產的步驟都知道的門清,哪家的孩子啊!

唐僅卻不管這個,眼淚狂掉,小短腿發勁,使勁要往唐棠那擠。

在這地方排隊的大都是孕婦和家屬,登時就有好幾個準媽媽嚇得捂住肚子往邊上躲,家屬們也是一臉警惕。

大家都避讓,唐僅衝得自然就順利,沒多久就到唐棠麵前了,邊上站著的任非桐拎小雞似的抓住了他。

唐僅哭得暈乎乎的,一見是他更加來火,張嘴就要咬,被撥開之後就之後嚎哭:“你這個人渣!都是你,都是你!”

任非桐的臉綠了,周圍人的視線也紛紛從唐僅那往他身上轉移。哦哦,又一玩了想不負責任的渣男啊!看著還人模人樣的沒想到這麽無恥下流呢,嘖嘖!

唐僅還要鬧呢,唐棠站起來拉著他往外走,三個人你拉我我拉你,跟串發光的糖葫蘆似往外移動。

田欣欣天生就是遇到大場麵就縮的脾氣,見唐僅那邊鬧大了,縮走廊轉角處不敢出來了。然後就聽到倆小夫妻議論:“這麽帥的男人居然也這麽賤,真浪費那張臉!”“所以說啊,你們女人就是不懂,成天跟個男妖精似的,肯定不會是好人。”

田欣欣忍不住循聲瞄了一眼,迅速地轉開了視線——這位倒確實不走花美男路線的,臉上的五官都被密密麻麻的青春痘給覆蓋了。

三個人一路出了大樓,到了院子裏才終於擺脫了些惱人的探究視線,唐僅還抽抽搭搭的,右手拽著自己姐姐的胳膊,左手被任非桐緊拉著。

唐棠心有餘悸地回頭看了眼,彎腰問唐僅:“誰跟你說我要把弟……把孩子剪碎的?”

唐僅落淚:“欣欣姐姐。”

唐棠磨牙:“她人呢?”

唐僅也往裏看了一眼,然後搖頭:“不知道——你不要去了嗚嗚嗚……”

任非桐原來還牢牢地抓著他藕段似的胳膊,聽到他這麽說之後,頗有點終於等到同盟的感動,鬆開手在他胳膊上,在他背上安慰似的輕拍了兩下。

唐僅立刻怒目相向,還抬腳要才他鞋背,被唐棠拽住:“你幹什麽呢!”

唐僅一把攬住唐棠的腰:“我要小寶寶不要他,你不許嫁給他!”

任非桐緩和下來的臉色又難看起來了,這小小舅子也太霸道了,不嫁給我難道嫁給你嗎?唐棠隻當是小孩子鬧,摸摸他腦袋不做聲。忽然就聽一直沉默的任非桐陰惻惻地問:“”那小寶寶生下來,不就沒有爸爸了?”

唐僅回頭狠瞪了他一眼,大聲道:“我當它爸爸!姐姐嫁給我,我當小寶寶的爸爸!”

任非桐噎住,半天也沒找到反駁的話。

唐棠哭笑不得地回抱住小胖墩,餘光看到任非桐鬱悶的表情,抱著抱著自己也笑出了聲。

唐僅趁機死死地攬住她脖子,膩著聲音撒嬌:“姐姐——”這種軟硬瞬間切換的能力任非桐雖然不是第一次見識,但還是在心裏默默地祈禱,小寶寶將來可絕不能像舅舅!

簡直就是無賴!

然後,他又聽到唐僅用委屈至極的聲音重申了一遍主權:“雖然有了寶寶,你以後也不能偏心,不然……不然我就打他!”

你不是要搶去做兒子,便宜老爸都沒做到就想著家暴是怎麽回事!

唐僅嘟嘟囔囔說了一陣,又催唐棠回家,任非桐不無嫉妒地聽到唐棠應了聲好,立馬掏了手機給方軼楷打電話。

連打幾次都是對方通話中,想來已經被對方加進了黑名單裏。

他隻得去路口攔車,田欣欣這時才姍姍來遲,跟著唐家姐弟一起擠近了後座。

任非桐無奈,隻好獨自坐到了副駕駛座。司機發動車子,唐僅不是翻來覆去地叮囑姐姐不能嫁人,就是誇讚將來的自己能如何英武非凡。

他噸位又重,那麽一大塊擠在後座牛皮糖似的扭來扭去,司機想忽略都難,越聽就越同情一直一臉麻木地坐在自己隔壁的任非桐。

任非桐經曆過最初兩次的震撼之後,已經從單純的憤怒和鬱悶進化到羨慕嫉妒乃至想要師夷長技以製夷了。

不就是撒嬌,難道隻有你會嗎?

你是她親弟弟,我是她肚子裏孩子的爸爸,伴侶的繼承權還排在兄弟前麵呢!

他看著窗外不斷後退的車流胡思亂想,耳畔全是唐僅甜膩的撒嬌聲,恍惚覺得自己也回到了孩童時代,獨自坐在安全椅上,隔壁就是抱著弟弟的母親。

她說,襄禮你看小梓長牙了。

你看,小梓剛才抬腳想踢我的手呢。

小梓小梓你快點長大,像棵大樹一樣健康漂亮。

……

那時的他天真地以為自己小時候也享受過這樣的待遇,雖然滿腔被忽略的委屈,卻總還抱著弟弟長大了媽媽就不會這麽抱著他不放的心思。

結果一直等到他出國又畢業回國了,任太太也還時不時拉著任非梓的手嘮叨:“非梓你最近又瘋到哪裏去了?”

她從不會這樣近地拉他的手,問他到哪裏去了。

哪怕他鬧出“搞大女孩肚子”的假緋聞,她也隻會隔著飯桌不讚同地打量坐在他身邊的唐棠。

古人說“桐梓檜柏,皆就行列”,任爸爸當年誌向極大,哪怕靠著代孕才生下第一個兒子,還幻想著生一堆喬木一樣挺拔的兒子女兒。即便因為任太太身體的問題生不了足球隊,努力努力湊句四字文言的能力總是有的。

沒想到才一個大兒子,就惹出那麽多是非,辛辛苦苦有了任非梓之後,也就罷手了。偶爾遺憾,想到“梓”後麵是個“檜”字,即便不姓秦,也多少要安慰自己一句“名字不好,孩子不肯來了”。

任非桐占走了那排樹木的第一個字,卻沒能在任太太心裏占個好位子,任襄禮不知是心虛還是尷尬,對大兒子也總帶著一層疏離。

車子從淩空欲飛的大蒼鷹底下駛過,任非桐看著後視鏡裏被唐僅霸占著的懷抱唐棠,眼睛酸澀而脹痛。

那些溫柔總是近在咫尺,卻始終不肯靠近他。他在雪地裏跋涉了這麽多了日夜,眼看著爐火就在眼前了,偏偏就橫著條封了薄冰的河。

腳踩不上去,船遍尋不著。

他看著唐棠扭過頭,同田欣欣輕輕說了句什麽,纖細的手掌把十分自然撣了撣唐僅皺巴巴的褲子——冒險下水的話,會不會被凍傷?

能不能,成功遊到對岸呢?

那看起來那麽溫暖的爐火,願不願意繼續燃燒照耀呢?

12月終於過去一半了,捧著臉倒計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