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簾外桃花

唐棠確信任非桐是生氣了,從少年宮出來,他就沒主動跟自己說過一句話。

唐僅得意地跟高蘭炫耀剛拿到的獎品,嘰嘰喳喳像隻歡叫的麻雀。唐棠敷衍著應著,等高蘭帶著他下車了,才問任非桐道:“不上去坐坐?”

任非桐搖頭——他車都沒熄火,擺明了不久留。

唐棠想要和解,故計重施地湊過來要親他,任非桐有點不耐煩地偏頭躲開。

唐棠一怔,尷尬地笑了笑:“那你路上小心。”說完,伸手就要拉車門,任非桐卻在這時突然發動了車子。

唐棠嚇了一跳,“哎,我還沒下車呢。”

任非桐恍若未聞,車速還往上飆升了一點兒。

唐棠無奈地看看他,又看看窗外。車子沿著馬路直行,拐過路口之後就上了高架橋,剛剛還看過的風景就跟倒帶似的在眼前重現。

唐棠真檢討道:“我下次一定不參加這種活動了。”

任非桐總算看了她一眼,唐棠再接再厲,摸摸肚子說:“回去吧,肚子好餓啊,家裏正好有蘿卜,我給你做三鮮麥蝦麵好不好?”

任非桐沒搭腔,隻是默默換了車道,在下一個高架出口那轉了彎。唐棠以為他要掉頭,車子卻徑直往前駛去,一直進了商業區才慢慢停下來。

“我們……”唐棠猶豫著看著他解了安全帶,拉開車門,“去哪兒?”

“你不是要吃飯?”任非桐沒好氣地摔車門下車。

唐棠撇撇嘴,跟了下去。任非桐顯然經常來這邊,熟門熟路地要了包廂,也不用人帶路,頭也不回地就快步往樓上走。

唐棠第一次見他這樣生氣,心虛之餘也有些委屈,慢了幾步,就不見了他蹤影,靠了服務生幫忙才找到地方。

拉開門,任非桐已經靠窗坐下了,唐棠心裏也鬱悶,一言不發地在他對麵坐下來。

服務生看著氣氛不對,給他們沏上茶,放下菜單就趕緊出去了。

碧綠的茶葉在滾燙的熱水中逐漸舒展開來,唐棠咬了咬牙,主動開口道:“在一起也不開心,那不如分開……”

任非桐端起茶杯,一口就把滾燙的茶水灌了下去。

唐棠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下半句話怎麽也說不出口了。任非桐自顧自端起茶壺,又倒了滿滿一杯,連茶葉帶熱水一並喝了下去。

唐棠伸手要去搶杯子,手肘撞到茶壺,“嘩啦”一聲摔了一地。

任非桐張了張嘴,最終什麽也沒說,隻是把手裏剩下的那半杯熱茶灌了下去。

“你這人怎麽不講理的,”唐棠急得跺腳,繞過桌子坐到他邊上,伸手就來捏他臉頰,“嘴巴張開我看看,是不是燙傷了?”

任非桐回握住她手掌,“你要拒絕,就拒絕得幹脆一點——不要今天留我過夜和,明天又若無其事地跟前男友依依不舍。你要是舍不得他,就不應該答應我把孩子留下來。你這樣子,讓我覺得自己像個傻子……剛才看你滑得那麽開心,我都懷疑你……懷疑你是不是希望出點什麽意外,然後就心安理得地不要這個孩子,擺脫我了。”

唐棠的手停滯在半空,僵硬了半天才說:“我沒有這樣想過,我隻是……隻是……”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終於消失殆盡。

她隻是習慣了一個人帶兩個弟弟的生活,忘了考慮這些行為對他的影響。

任非桐等了半天也沒等來期待的答案,苦笑著鬆開了手:“我不介意小孩子胡鬧,這件事情本來就是因為我而起,你不開心,不心甘情願,我都理解。可……可我到現在都不確定自己算是你的什麽人。排除掉孩子的因素,我們有可能嗎?”

唐棠呆呆地看著近在咫尺的臉龐,眼睛、眉毛、嘴巴,無一不是苦澀的。她是認認真真愛過的,當然知道這表情意味著什麽,她甚至不知這情愫是什麽時候萌生的。被這樣認真的目光注視著,背脊像過電一般又酥又麻,喜悅裏又帶著點點後怕。

被人喜歡總是值得高興的,哪怕這人自己並不曾動心,哪怕僅僅出於憐憫和感動。

可是,她要怎麽回報呢?

任非桐遲遲得不到回應,有些狼狽地站起來:“算了,都是我自找的,現在反倒來怪你……見笑了。”

說完,轉身就要走,手才碰到門把,腰就被人從後麵攬住了。

“再給我一點時間,就一點點,要是真的不行,我一定告訴你,一定不耽誤你,好不好?”

木質的門扉上掛著刻意做舊的湘竹簾,一痕一痕,隨著室內空調的微風輕輕晃動,晃得走廊裏的雕花窗欞也生動鮮活了起來。

任非桐沒敢低頭,摸索著回握住她發燙的手臂,嘴唇蠕動了半天,才說了一聲“好”。

窗欞邊懸著幅裱了框的素色小楷扇麵,字如飛鳳,隻隱約看辨認得出“簾外……簾內人”幾個字。任非桐舍不得打攪這難得的甜蜜時光,身體一動也不移動,隻反複地去看窗欞和扇麵。

一直到唐棠鬆開了手臂,轉身的刹那,才突然頓悟——中間那兩個潦草至極的字,恐怕是“桃花”幾個字。

破了這一樁謎案,下一句也就很好辨認了。

簾外桃花簾內人,人與桃花隔不遠。

他手足無措地看著唐棠的頭頂,不知該像戀人一樣伸手抱住親一親,還是仍舊禮貌地多等一等。

她說再給她時間,可她剛剛又主動抱住了自己。

唐棠擺低了姿態,除了一個“好”字外,連個擁抱都沒換回來,心裏也忐忑異常,咬咬牙,踮腳攬過他脖子,主動仰頭吻他。

任非桐本來站得就恍惚,這麽一拉一拽,直接踉蹌著往她身上撲去,靠著最後的那點神智才抓緊了沙發扶手,沒把整個人的重量都壓上去。

他驚疑不定地打量她身上:“沒事吧,有沒有摔到?”

唐棠手還攬在他脖子上,笑聲卻怎麽都抑製不住了:“不要這麽可愛呀哈哈哈哈哈。”

如果換了崔明舒,可不管摔到不摔到——當年兩人鬧別扭吵架,他眼睛也不閉一下地把她的書包和午飯直接從7樓扔下去。

至於小女朋友肚子餓了怎麽辦,那就不是他會考慮的事情了。

都吵架了,都鬧脾氣了,重要的是那個氣勢,那個決絕不顧後果的魄力!

任非桐舍不得起身,又怕壓到孩子,苦笑著虛伏在她身上,手指蹭著她黑亮的發絲:“好了,笑夠了沒有?”

唐棠連連點頭,點完頭又笑了起來。任非桐低頭在她額頭上輕蹭了兩下,慢慢地沿著鼻梁往下,終於還是封住了她因為快樂而終於紅潤起來的唇瓣。

話說不出口,情緒卻仍舊是存在,嘴唇與嘴唇廝磨在一起之後,刻意壓抑著的熱情和不滿到底還是傾瀉而出。

這樣柔軟的嘴唇,當初是不是也一樣主動地接納了另一個人?

任非桐被自己臆想中的情景狠狠刺中了心房,撬開牙關探入舌尖的時候,他驀然咬住她的下嘴唇,用力得咬出了血絲。

滿口的鹹腥味讓他清醒了一點,安慰般一下一下輕舔著傷口。

唐棠早見識過他這樣不同於平時溫和模樣的凶狠親吻,隻覺得壓在身上的身體越來越重,正要出聲提醒,整個人被托著後背和後腦勺抱了起來。

下一秒,兩人就上下換了個位置,任非桐抱孩子一樣將她抱到了自己膝蓋上,嘴唇緊貼著她臉頰:“……不是說要等一等,再給你點時間?”

他的呼吸灼熱地噴在臉上,讓人不由自主就想起了一些殘存在記憶裏的畫麵。唐棠訕笑,感受到他身體的變化之後,連身體都微微僵硬了起來,一邊縮手一邊無奈地解釋:“你剛剛一直不說話,我怕你還生氣呀。”

任非桐把臉埋進她頸窩裏,艱難地呼吸:“為什麽要怕?”

是啊,為什麽要怕呢?

明明沒有那麽喜歡的,明明隻是因為孩子才不得不糾纏在一起的,一想到可能真的要分離,卻又禁不住恐懼和惋惜。

唐棠咽了下口水,感覺到他身體的某些變化,他的手卻仍舊規規矩矩的搭在腰上。

“我也說不清,就是舍不得吧。”她縮到他肩膀的手又慢慢環了回去,“從來沒遇到那麽好的人,就……就跟剛吃完飯去逛超市一樣,明明不餓,看到了就特別想吃……”

尤其這商品還搞了大特價,主動蹦進你的購物車裏,哪裏能忍得住眼睜睜看著它被收銀員拿到一邊,不付款帶走呢?

唐棠沒敢把下麵的話全說出來,任非桐聽到“舍不得”幾個字之後,後麵的話就通通省略了,閉著眼睛緊攬著她,默默地等著灼熱的身體平複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