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生日宴會

任非梓的生日會安排在周末,島上一早就布置一新,搞得隆重非凡。

任非桐嘴上說不去,真到了時間,卻還是有點坐立不安——唐棠看在眼裏,忍不住就勸他:“要是想去就去嘛,你就這麽一個弟弟。”

任非桐搖頭:“我在家陪你。”

唐棠歎氣,主動“包攬責任”說:“其實,我還挺想湊湊熱鬧的。”

他們趕到時,等到生日趴已經接近尾聲,任非梓喝得都快人事不知了,見了親哥就撲上來,拉著人到處喊:“程總,程總,我哥來了!我給你引薦引薦呀!”

任非桐一隻手還拉著唐棠呢,一把拉住弟弟:“你小心一點!”

任非梓“嘿嘿”一笑:“喲,騙……騙……也來了!哦哦,不對,該叫嫂子,嫂子好!”

他這麽一喊,跟邊上的幾個狐朋狗友登時就起哄了:“嫂子好!”

唐棠第一次被這麽隆重的歡迎,站任非桐邊上笑得臉都僵硬了,小聲向任非桐道:“你去忙吧,我找個地方坐一坐就好。”

任非桐遲疑了一下才點頭,領著她找了安靜的角落坐下來,然後就又被任非梓拉走了。唐棠看著他的漸漸消失在人群裏,不知為什麽反倒鬆了口氣。海風習習,不少人端著食物赤腳踩在沙灘上笑鬧乃至幹脆躺倒。

唐棠吃了兩口點心,胃口翻騰的難受,也學著其他人把鞋子脫了,將腳背埋進還有些溫熱的沙子裏,一下一下摸著有些酸脹的小腿。

靠近門口的大廳那突然爆出一陣掌聲,唐棠好奇地探頭過去,然後就見任非梓在那架巨大的白色鋼琴那坐了下來,叮叮咚咚彈了幾下。

唐棠心裏輕輕一跳,這樣的試音場景她再熟悉不過,果然葛芊芊很快帶著琴出來了,遙遙呼應一樣回了任非梓幾個飛揚的音符。

任非梓醉得厲害,衣領鬆垮,眼神卻亮得有些驚人,一首彈得果然仿佛在夢遊,錯得讓一些賓客都忍俊不禁。好在年輕人有他的熱情,葛芊芊也十分給麵子,小提琴似有若無地跟著他的節奏,你錯我也錯,毫無嫌棄的樣子。

唐棠靠在樹背上,抬頭就看到了端著酒杯站在陽台上的方軼楷,跟雕像似的,一動不動地看著不遠處的篝火和人影。唐棠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極目之處全是成雙成對的男女,陡然想起任非桐說他戀情失敗。

世間不如意十之八(和諧)九,哪裏能什麽都讓人滿意呢?

可她還是忍不住四下搜尋,葛芊芊都來了,他……沒來嗎?花香陣陣,琴音顫動,葛芊芊收弓的動作漂亮而優雅,白色裙子猶如暗夜綻放的百合花。

任非梓眼眶都紅了,扶著鋼琴站起來,“啪啪啪”鼓掌:“謝、謝……葛老師來參加我的生、日……生日晚會,我會永遠記住這幸福的……的時刻。”

任非梓說得磕磕碰碰,但言語間的灼熱情感卻是掩藏不住的,葛芊芊笑得有些羞澀,又一次把琴放到了鎖骨上。

音符溢出的瞬間,一個人影自圍在一起的人群中擠出,朝著這邊走過來,唐棠心如鼓擂,撫在小腿上的手指都僵硬了。

他果然也來了!

崔明舒早看見唐棠一個人坐在紮滿氣球的花樹下了,大半個身體都被氣球擋住,探頭探腦的像隻誤闖了地方的小倉鼠。

他有些不耐煩這樣無趣的應酬,更不懂葛芊芊非要他來的意思——甚至任非梓公然的示愛挑釁,在他看來都有些提不起興趣。他心裏還惦記一件事情,想要確認,想要……崔明舒的字典裏是沒有挽回和後悔這樣的字眼的,但看到前女友這樣躲在一邊,不時拿□□的腳丫踢一下沙子的模樣,多少就有點管不住自己。

隻是確認而已,隻是不願意被欺騙而已。

身後的小提琴聲流瀉如流水,唐棠最近似乎是胖了一點,兩頰豐滿,仿佛回到了還帶著點兒嬰兒肥的學生時代。

他的小女友骨子裏有多驕傲,他其實是知道的。哪怕家裏出了那樣大的事情,哪怕決定退學,哪怕他說分手,都不見她掉一滴眼淚。

可就是這樣的堅強,讓他不知所措。他能夠擁抱張開手臂的布藝娃娃,卻從沒學過如何親吻豎起尖刺和防備的刺蝟。

愛不就是坦誠勇敢?一旦有了困難就將他像陌生人一樣推開,這樣的女人,這樣的女人……

他恍惚地看著越來越近的唐棠,看著把腳重新藏進鞋子裏,看著她有些慌亂的撫了一下頭發。

她這樣坐著,小腹果然還是有點輕微的隆起,於雅淑卻說是假的……他暗暗握緊了拳頭,努力把話語從齒縫中推擠出去。

“你……真的懷孕了?”

唐棠的表情先是呆滯,然後是震驚、羞怯、憤懣,隨後又漸漸趨於平靜:“是啊。”

崔明舒幾乎把手指頭掐出血來,她說是!到現在都不肯說實話,寧可靠著裝孕婦扮演別人的女友賺錢,也不肯回握住他伸出的援手!

他木然地站著,嘴唇抿緊,半晌才說:“我打算留在t城發展。”

唐棠“哦”了一聲,像是聽到了完全不相幹的人的聲音。

崔明舒回頭看了埋頭拉琴的葛芊芊一眼,聲音幹澀地說:“我同她沒什麽的,畢竟是同學,同在一個圈子,少不了要應酬。”

他的示好這樣宛轉,循序漸進,幾乎就要觸及內核,唐棠卻突然站了起來——因為坐姿而微微撩高的裙擺落了下去,小外套很薄,能清晰地看到小腹處微微的隆起。

“我還有事,先走了。”

她匆匆轉身,卻再一次被他叫住:“唐棠,我們都已經長大成人了,可以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可以按照自己的本心生活。”崔明舒頓了一下,上前一步,“我在美國那麽多年,一直都還記著你。”

唐棠盯著沙地上的陰影,那個落後兩步的高大身影虛虛地半疊在自己的影子上,他們的手早已經鬆開,至今也沒能再一次握緊。

“你知道我的,我不會說話,但我從來不會騙你。”

海風吹動砂礫,影子也影影綽綽地顫動,唐棠茫然了半響才反應過來,晃動的並不是人,而是叫風得抖動的衣服。

為什麽剛回來的時候不說,要到現在再來告訴我:你回來了呢?

她順著滾動著浮沙的海灘朝遠處望去,海浪潔白,海水卻黝黑如鬼魅,天空與水的界限模糊得難以辨認,甚至連低懸的幾顆星子都像晚歸的漁火。

“我知道你跟任家沒有什麽關係,我知道你需要錢。我不是要施舍,我隻是……隻是不想我愛的人那樣辛苦,隻是想要和你一起承擔。你能不能,再給我一次這樣的機會呢?”

唐棠不敢回頭,就那麽維持著尷尬的姿勢,眼睛酸脹的幾乎要落下淚來。

已經太晚了,這現在說這些話有什麽用?

她又不是燈塔,黑夜太長,她也怕孤獨寂寞。人終究不能守著遠帆的影子過日子,年少時光早已經過去,她連那樣重視的小提琴都已經放下了,又何況是早已經無疾而終的青澀戀情?

要是那天他的身邊沒有葛芊芊,而她也沒有遇到任非桐……偏偏就是這樣的巧合,偏偏就晚了那麽一步。

唐棠把手貼在肚子上,有些悲哀地搖了搖頭:“我是真的懷孕了,那一次是假的,這一次是真的。”

身後的那個影子驀然凝固了,一直到她走遠,眼眶裏的濕意都被海風和篝火弄幹了,也仍舊站在原地,像是具擺錯地方的蠟像。

葛芊芊的曲子已經拉完了,有穿著整齊的紳士褪去鞋襪,彎腰幫助女伴把裙子拎高,挽著她的胳膊一起站到海水與沙子的交界處感受自然的親昵。

唐棠覺得全身都脫了力一樣酸痛,臉頰被風吹得有些刺痛起來。她小心翼翼地坐下,有人遞了杯溫牛奶過來。

唐棠感激地說了聲謝謝,抬起頭來看到的卻是任非桐的臉。

燈光打在他臉上,月色一樣柔軟安靜。

田欣欣近來迷上了各類心靈雞湯集,朗誦詩歌一樣背誦裏麵的名言,有時背“愛是我豎起防備,你卻仍然擁抱我”,有時候背“相信愛情,即使他給你帶來悲哀也要相信愛情”。

唐棠衝著他笑了笑,視線卻漸漸往下,擦過他肩膀落到了漆黑的海麵上。

愛就是豎起防備仍然能得到擁抱的話,付出擁抱的那個人,又怎麽才能不受傷呢?

任非桐挨著她坐了下來,伸手在她握了握她冰涼的手指,把外套披在她身上:“再坐一會兒,我們就回去吧。”唐棠點頭,學著其他女伴的樣子,慢慢地把頭靠在了他肩膀上——她明顯感覺到他的身體震動了一下。

“我剛才,遇到崔明舒了。”

任非桐沒吭聲,她繼續道:“他說他從來不會騙我,要和我一起承擔我的家庭……可是……”她回身把臉深埋進他頸窩裏,再沒能控製住眼淚,“對不起……”

這溫柔而無情的一刀來的這樣突然,自任非桐呆了半晌才緩緩回抱住她,手撫在她因為抽泣而戰栗的背脊,“不要緊,我知道的,我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