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查爾達什
唐棠在門口張望了好一會兒,才看到任非桐從電梯間出來。
他遙遙望見她,輕笑了一下,加快腳步走了過來。
兩人雖然沒說話也沒什麽曖-昧動作,那股彌漫著粉紅泡泡的甜蜜勁還是看得幾個女孩擠眉弄眼地互相使眼色。
看不出來喲,帥哥姐夫居然還是個居家好男人。
王瑜坐在床邊,見唐嘉寧一直看著門口那兩個人,壓低聲音道:“你幹嘛老跟他作對呀,他對你姐姐不挺好嗎?”
唐嘉寧沒理她,病懨懨地收回視線,看著自己裹著紗布的腳發呆。
任非桐把從方軼楷那“迫”來的簽名紙巾拿了出來,女孩們一下子圍了上去,驚呼聲不絕,把想要挨著姐姐站的唐僅都擠到一邊去了。
其中一個眼看數量不夠,哭喪著臉說:“起碼讓我拍張照片啊!”
王瑜突然嘀咕:“姐夫你這麽快回來,難道……alex人也在醫院啊?”
屋裏登時安靜下來,任非桐平靜地否認:“我剛打電話讓她經紀人送來的。”大家失望之餘更是羨慕不已,alex的經紀人啊,說見就見,說要簽名就要簽名。
王瑜看出唐嘉寧不高興,拉了拉領頭女孩的衣角,她這才想起自己是來探病的,和其他女孩一起再一次熱切地慰問了病患唐嘉寧,高高興興地走了。
一時間滿走廊都是“謝謝姐夫”、“姐夫我們走了”。
王瑜也跟唐棠擺手:“我也要回家了,姐姐、姐夫——嘉寧,再見。”
唐嘉寧無精打采地揮了下手,唐棠把人送到電梯口才回來,“你看你同學多關心你,別老板著臉,人家小女孩又不欠你的。”
唐嘉寧嘟囔:“好困。”
“……那先睡會吧。”唐棠的語氣立馬又軟了下來,上前就要去調床頭高度。任非桐趕緊搶過來:“你去那邊坐著,我來吧。”
唐嘉寧就跟沒看到似的,見唐棠去翻背包,忍不住又睜開了眼睛:“你要走了?”
唐棠原先是打算先回家一趟的——起碼要把唐僅送回去,可他這樣可憐兮兮地問,實在是答不出來。
唐僅也在一邊幫腔:“我不要回家,我要在這裏照顧哥哥!”
唐棠隻好改口:“不回去,我看看鑰匙帶了沒有。”
任非桐微不可查地皺了皺,調好病床之後走到她身邊,小聲問:“不回去,難道你還要陪夜?”
唐棠衝他使眼色,拉著人到了走廊上才開口:“你小聲點。”
任非桐抿緊了嘴唇,半晌才道:“別的都好商量,陪夜的話,我不同意。”
“這邊有專門的陪床,陪著也就是在醫院睡一覺而已。”
“孤男寡女,睡一覺還隻是而已?”
唐棠睜大眼睛:“她是我弟弟。”
“就因為是你弟弟才不行吧?”任非桐不由自主提高了點聲音,“你又不是不知道他……”
“青春期,哪個小孩子沒有一點兒出格的想法?”唐棠打斷他,“他爸媽去世早,不過是個移情。”
“萬一他移一輩子呢?你也打算這麽寵著?”
唐棠沉默,半天才說道:“今晚不能不管他,他剛做完手術呢。”
“醫院裏有醫生、有護-士、有護工,你實在不放心……”任非桐頓了頓,“我陪他。”
唐棠下意識就要搖頭:“他對你……”
“你也知道他對我有偏見,”任非桐打斷她,“難道從來沒有想過為什麽?哪個小舅子會把姐夫當仇人,哪個小舅子會因為姐姐要嫁人而發那麽大那麽長時間的脾氣。你隻是他堂姐,不是他的所有物。”
唐棠歎氣,靠著牆想了一會兒才點頭:“那行吧……麻煩你了。”
任非桐鬆鬆地將她摟進懷裏:“別跟我這麽客氣。”
吃過晚飯,唐僅仍舊穩穩地坐在唐嘉寧邊上,小嘴巴吧唧吧唧仿佛有說不完的話。
唐棠看了看時間,喚他:“你明天還要上課。”
唐僅立刻就想撒嬌拖延,但被唐嘉寧瞪了一眼,扁扁嘴巴站了起來。唐棠把他的小外套拿起來,硬是給他套上。
田欣欣下午又回去上班了,這時已經在家裏等著了,唐棠把唐僅送上車,自己卻在車門前猶豫了。
任非桐無奈地扭頭來看她:“你放心,我會照顧好他的。”
唐棠這才上車。
唐嘉寧看到隻有任非桐回來的時候,心裏隱約就有了不好的預感,但他又不願意和任非桐說話,隻好眼巴巴苦等著。
一直等到十一點多,醫院的探視時間徹底過去了,也沒看到唐棠的影子。
任非桐抖了抖陪床的被子,鋪好,問:“要上廁所嗎?”
唐嘉寧盯著他不吭聲,手指摳在被單上,恨不得挖個洞出來。
任非桐不覺得自己有錯,動物還知道要在發(和諧)情期搶奪配偶呢,明知道人有這種心思,傻子才把女朋友往情敵身邊推。
唐嘉寧看著他神情自若地在病房裏走進走出,氣得直磨牙,撥了電話過去,唐棠很快接了過來:“怎麽了,傷口疼起來了?”
唐嘉寧瞥了任非桐一眼,輕輕“嗯”了一聲,然後又問:“你睡了嗎?”
任非桐倏然回頭,唐嘉寧又說:“我想聽你拉琴。”
唐棠回去之後一直心神不寧,這時正摟著小唐僅在那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聞言有點為難:“這麽晚了,怕吵到鄰居。”
唐嘉寧失望地“哦”了一聲,正要掛電話,唐棠又說:“就拉一小段吧,聽完就去睡覺啊。”
唐嘉寧滿意了,刻意看了一眼已經把注意力移過來的任非桐,吐字清晰地說:“我想聽《查爾達什》,就聽‘拉紹’那段。”
《查爾達什》是匈牙利舞改編的曲子,“拉紹”部分抒情,卻憂思不絕,“弗裏斯”部分倒是明快活潑了,在晚上演奏卻太過擾民了。
唐棠這段時間確實反複在練習這個曲子,猶豫了一會兒,拉的卻是最後的那段清澈柔婉的泛音。
唐嘉寧記得她練習泛音的模樣,站在緊閉的窗戶邊,手指搭著弦,反複而枯燥地拉動琴弓……
泛音結束,熟悉的樂曲高(和諧)潮卻沒有到來,反而愈來愈低,直至徹底消散。
唐嘉寧握著手機,仿佛看到唐姐也這樣一點一點,逐漸走遠了。
任非桐自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沉默著,等到護-士查完房測完體溫,就把燈也關掉了。
睡到半夜,突然聽到隱約的窸窣聲,他心裏一驚,跳起來就要去開燈。
“別開燈!”
唐嘉寧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像是受驚的負傷小獸,隱隱還帶著一絲不易覺察的哭音。
任非桐無奈:“好,那我去叫護-士。”
唐嘉寧沒出聲,任非桐便大步朝外走去。
等他帶著護-士趕回來,**竟然空了,床頭的拐杖也一並消失了。
護-士也有點嚇到,兩人出去找了一圈都沒看到人,一邊試著打電話聯係他,一邊找保安調取監控錄像。
他們在錄像裏翻找到唐嘉寧出大樓的身影時,他已經叫到車,上了馬路了。
這麽晚了,唐嘉寧身上又沒有帶錢,想也知道是要去哪兒。
任非桐跟護-士道了歉,趕回唐家時,唐棠、田欣欣、唐僅三人都隻套著睡衣,眾星捧月一樣圍在疼得臉色蒼白的唐嘉寧床邊。
唐棠見他疼得這麽厲害,就跟那刀口和縫針都在自己身上一樣,隻不斷地拿毛巾擦他臉上的冷汗:“叫你不聽我的,還敢背著你姐夫從醫院直接跑出來!”
唐嘉寧咬著嘴唇不吭聲,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我不要他陪我,我不要!”說著說著,眼淚就下來了。
唐僅感覺拿紙巾給他擦眼淚,田欣欣完全應付不來這樣說風就是雨的大男生,借口去倒茶。
一轉身,卻見任非桐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回來了,頭發亂糟糟的,衣服扣子也扣錯了一顆。
她回過頭,輕喚了一聲唐棠,唐棠的注意力全在唐嘉寧身上,擦完汗又翻通訊錄找到值班醫生的電話,低著頭在那撥號。
唐嘉寧一時情緒失控掉了眼淚,羞恥異常,連疼痛都沒那麽難以忍受了——他半夜氣不過跑回來,其實也是一時衝動。
現在回想起來,自己也有些後怕,見姐姐大著肚子還熬夜照顧自己,打電話同醫院溝通,更是無地自容。
就像臨睡前的那一曲《查爾達什》,他以為舒緩之後必然緊跟熱烈的高(和諧)潮,卻不想時至深夜,唐棠給的隻能是輕柔再輕柔的告別。
唐棠終於打通了電話,一迭聲的道歉,然後又開始詢問傷口劇痛有什麽辦法可以抑製。
唐嘉寧側過臉,把又一滴將要滲出的眼淚蹭在了枕頭上,伸手拉住了她。
“不要緊的,你們都去睡吧,我現在不那麽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