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兩個媽媽

任襄禮私下提的要求不過兩點:一是婚禮先不舉行,二是孩子出生後做親子鑒定。

唐棠倒沒覺得自己有多大委屈,唐僅以後長大了,要是突然發就領個女孩回去告訴她他們兩三天後要結婚,那也是要震驚一下的。

任襄禮家大業大,謹慎一點兒也是應該的。

任太太卻不同,她為了生這兩個兒子,吃盡了苦頭,任非桐更是靠借了別的女人的肚子才成功生下來的。

任襄禮可以懷疑別的,唯獨這一點不能。

矛盾主體突然就轉移了,任太太氣憤地摔門出去時,屋裏的人都還有點反應不過來。

任襄禮說了句“現在你滿意了”,轉身追了出去,任非桐站著沒動。唐棠有些擔憂:“你不去看看?”

任非桐搖頭,半晌才說:“我去做飯。”

唐嘉寧終於還是沒忍住,不耐煩地站起來:“不需要!”說完,大步進了廚房,把推拉門用力合上。

唐棠也催他:“這點小事不用你操心,快去看看吧。”任非桐這才拿了車鑰匙,開門出去找人。

他趕到樓下,任襄禮的車還沒走,正站路燈下撥號。任太太下樓後徑自打車走了,壓根沒告訴司機要去哪兒。

任非桐想了想,撥了任非梓號碼,他正在家裏,等了半天也不見母親回來。

“爸爸到底跟媽說了什麽?”

任非桐苦笑:“是我的錯。”

任非梓不解:“你要結婚,她就玩失蹤?多大的人了——對了,你的婚訊不是爆出去了嗎?張阿姨找你好幾次了,現在沒準去你家了。”

任非桐一怔,突然就想到一種可能——母親會不會也去了那邊?

他很快又否決了,是啊,她母親這樣驕傲的人,遇到了這樣的事情,寧可去找任非梓,也不可能回去自己那個公寓吧。

他們母子,從來就不曾有過這樣交心的經曆。

是他不肯獨自受傷,非得要把紙捅破,還當著這麽多人的麵。

任襄禮說他自私自利,可誰又不自私呢?

他聽到任襄禮在給秘書打電話,給管家打電話,和他認為需要通知的人一一聯絡,最後又開始嚐試和任太太本人聯係。

她已經是幾十歲的人了,不是小女孩子,不會鬧離家出走這一套,她要鬧脾氣,最大的可能便是回家、回國外祖父母那邊,再不然,也就是去一些酒店或者度假山莊住上一段時間。

父子倆不遠不近站著,話都是對著手機說的,偶爾默然對視一眼,分不清是什麽情緒。

這世上向來沒有非黑即白的東西,從感情上說,任襄禮的行為確實傷人,但從利益至上角度來說,他也隻是風險意識過高而已。

任非桐掛了電話,遲疑道:“也可能去了朋友家。”

任襄禮沒接腔,拉開車門上了車,深色的車窗很快升了上去。車子駛入車道時平穩而緩慢,任非桐卻覺得那姿態像極了訣別的舟船。

他仰頭看了眼還亮著燈的房間,手機果然很快響了起了,唐棠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怎麽樣了,找到了嗎?”

“沒有,”他看著其中一個站了人影的窗戶,猜測著窗內人的神情。“我回去看看,你早點休息。”

他聽到唐棠在電話裏“嗯”了一聲,然後就看到窗戶被推開,那個人影衝著自己飛快地晃動了下手臂:“注意安全。”

任非桐笑了下,也揮了揮手,取了車子往家裏趕。

北風冷肅,哪怕隻是吹刮到車窗都,都凝起白色的薄霜。巨大的蒼鷹雕塑仍舊屹立在高架橋附近,俯視著地麵上忙碌的車流。仿佛它從不怕冷,仿佛從不孤單。

車子才開到公寓門口,門衛就急急從傳達室出來了,還一個勁跟他招手。

任非桐皺眉,降下車窗:“有人找我嗎?”

門衛大爺表情有些糾結:“有!全被警察抓走了。”

任非桐變了臉色:“是張籽芸,什麽時候的事情?”

“就十幾分鍾前呢。一個是張小姐,還有一個……也自稱是您媽媽,吵得勸不住,就附近的阿姨就報警了。”

任非桐趕緊調頭,任襄禮的手機號碼都調出來了,想想還是沒有撥出。

他的母親,他多少還是知道的——這一天,他想打掉她多少的尊嚴呢?

他叫來了任非梓。

社區派出所沒什麽大的停車場,他把車停在路邊小道,開著空調,隔著車窗看著派出所門口的小路發呆。

任非梓進去已經很久了,三人卻始終沒有出來。任太太肯定是不會吃虧的,還有親兒子在場,但是張籽芸呢,張籽芸……

他到底還是開了車門,裹緊大衣下來,才剛走到門口,迎麵就看到了穿著單薄的張籽芸。

他張了張嘴,“張籽芸”三個字噎在喉嚨裏,似乎是被這天氣凍住了。

張籽芸看到他卻很興奮,小跑著撲過來,“桐桐!你來接媽媽呀!”

任非桐就更叫不出口了,任太太就從來沒有這樣喊過他,都說養育之恩,他有時候也搞不清楚,養和育的界限到底在哪裏。

張籽芸十月懷胎,打了排卵針差點失明的人卻是任太太本人。

張籽芸冷得直哆嗦,見他不說話,心裏有些忐忑,忍不住回頭去看身後——任太太由任非梓扶著,正從門口出來。

任非桐也看到了他們,按開了車鎖,向張籽芸道:“你先去車裏坐會吧。”張籽芸趕緊點頭,小跑著上了車。

任太太走到門口,卻不肯上車了,任非梓叫他:“哥,你看她,這麽冷的天不回家,去哪兒?”

任非桐咬了咬牙:“不然去我哪裏吧。”

任太太冷笑著打斷他:“去你那,那個姓張的不還在你車上?”

任非梓攬著她肩膀要把人往車裏塞:“那我送你去島上!保證誰也不打擾你。”任太太仍然不肯:“那還不是他的地方,我不去。”

任非梓抱頭:“那你要怎麽辦,酒店不行,回家不行,去哥哥家也不行,去島上還不行……”

“去我那吧,”任非桐打斷他,“我把張籽芸送唐棠那去。”

任非梓扭頭去看任太太,她沒點頭,但也沒吭聲。

張籽芸還在車上,任太太當然是不肯上車的,任非桐把要是給了任非梓,讓他先送人回去。

任非梓接了鑰匙,壓低聲音道:“你可一定要回來的,不然……她又要多想的。”

任非桐拍了拍他肩膀,上車發動車子。

張籽芸鬆了口氣,一直到車子開上高架,才覺得不對:“我們……不回家?”任非桐按了下喇叭:“她今天要住我那,”停頓了一下才說,“我後天結婚,你也來吧。”

張籽芸點頭,點完頭又衝後視鏡裏的他笑了笑,有些可憐地問:“那我晚上住哪兒?”

“住唐棠那吧,你替我多陪陪她。”下了高架,很快又遇上紅燈,任非桐踩下刹車,看著空****的路麵半晌,突然又說,“你也不小了,就沒想過好好找個人過日子?”

後座沒有什麽聲音,任非桐自顧自說了下去:

“唐棠過得也不好,負擔比你重多了,可她就是不甘心——你大約不知道吧,她最近懷孕,雖然不能開店了,卻把小提琴撿了起來。

“她以為我不知道,還總藏著掖著。可我怎麽會不知道呢?她的手指尖都磨出血來了,衣服上老有鬆香味,家裏還新添了琴,常有琴譜來不及收被小僅坐屁股底下……

“所以啊,地球那麽小,如果有人真心喜歡你,你過得怎麽樣,他一定就會知道,不知道也會想辦法知道。那些一年兩年,三年四年都當你是空氣的人,在你一個人在外麵跟人曖-昧不清的時候不管你,在你花完了錢孤苦伶仃沒地方去的時候不找你,他至少是沒有你以為的那麽喜歡你。”

交通燈由紅轉綠,車子也重新提速開了起來,任非桐沒再說話,更沒回頭看她,深夜的路麵被路燈照得發白,長長地伸向遠方。

臨下車時,張籽芸才問:“那你對我呢?我畢竟生了你……我……”

“我有不管你嗎?”

張籽芸搖頭,任非桐又問:“我有主動找過你嗎?”

張籽芸愣住,任非桐拉開車門徑直下了車,隻留她一人孤零零地在座位上發呆。

不避不尋,他的態度一直也就是這樣的。

她渾渾噩噩跟著上了樓,被安排到田欣欣的屋裏睡下,臨進門前,果然在客廳的書架上瞄到一冊琴譜。

如果他真心喜歡你,他一定就會知道,不知道也會想辦法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