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成長太快

任非桐坐下之後,就磨蹭著不肯離開。

唐棠開始還沒覺察他的意圖,在任非梓打來三四個電話催促後,終於有點明白了:“你是不是不想回去呀?”

任非桐攬著她的腰,單腿曲著,和她一起靠坐在沙發上,“我不知道。”

他一邊說著不知道,一邊卻不肯換了衣服好好洗漱。

唐棠推他:“好啦,快去啦。”

任非桐露出點淡淡的笑意:“你陪我啊?”

“陪你去就陪你去嘛。”唐棠作勢要起來,馬上被他拉了回去。床墊軟綿綿的,**的被子也幹淨酥軟,任非桐一手撐著牆,一手按著她肩膀,反複地吻她紅潤的唇瓣。

那吻也和他的心情一樣,細細密密,待冬的秋雨一般。

最後還是客廳待著的田欣欣實在困得熬不住,抱著被子直衝進來搶房間:“我困得不行了當燈泡也認了——任非桐你趕緊走啊,不走就去睡客廳吧你阿姨占了我的房間呢。”

說完直接就爬上-床,沒幾分鍾就開始打呼嚕。

唐棠和任非桐麵麵相覷,失笑半晌後,任非桐終於還是穿上外套準備回去了。

當著張籽芸的麵充英雄的是他,現在後果當然也是要他自己來承擔的。

路上的行人已經很少了,就連手機另一頭的任非梓催促的頻率都越來越低:你不樂意跟咱媽一起住就早說呀,搞得她疑神疑鬼的,你知道我編了多少謊話來圓嗎?!

任非桐沒理他,連車速也沒提上去,隻期望自己到時,他們都已經睡下了。

他實在不知,在目睹父母吵架之後,要怎麽麵對這樣驕傲而又脆弱的親生母親。

車子進了地下車庫後,他才想起任非梓已經占了自己的車位,開到另一邊才停好車。

電梯裏靜悄悄的,隻有銀色的轎廂倒映著他的身影。

他住的那一層的廊燈卻亮著,不但廊燈亮著,玄關和客廳的壁燈也都亮著——他一進門,沙發上的一個人影就挺直了背脊看過來:“你那個……人沒事了?”

任非桐愣愣地看著全身都還籠罩著緊張情緒的任太太。

恰好洗手間門被打開,任非梓看到他哥,眼睛裏全是慌亂,立馬跟著叫道:“是啊,哥!我剛打電話給你,你不是送嫂子去吸氧了,現在沒事了吧?”

任非桐平時最討厭他這種一遇事就連蒙帶騙的壞習慣,但現在被任太太拿這樣的目光緊盯著,反駁的話卻怎麽也說不出來了。

他默默地在心裏嘀咕了句善意的謊言,含糊道:“沒事了。”

任太太已經從沙發上站起身了,似乎想要安慰他,斟酌半晌才說:“女人懷孕就是這樣的,平時要多注意,別把小事不當事。我看她昨天還要碰涼水給人做飯,就知道沒把自己身體放在心上……”

她絮絮叨叨說了一陣,驀然又閉緊了嘴巴。

任非梓給他哥哥使眼色,任非桐隻好慢騰騰地回應了一句:“我們以後知道了。”

任太太便歎氣,歎完氣,又問:“那真是……算了,你……你們明天結婚,日子是誰選的?對過生辰八字的嗎?”

任非桐當時讓秘書找人挑日子,提的要求是“越快越好”,東西是提供了一堆,倒不知是不是什麽都考慮了,照例還是應付地說:“全都對過了的,大師說我們選那日子合適,屬相也相配。”

任太太狐疑地看他,想再問詳細點,看著大兒子輪廓明顯的臉,心裏到底發虛,不敢像對待任非梓一樣咄咄逼問。

任非桐第一次被母親這樣帶著怒氣地詳細詢問,也挺茫然無措的,一直等任非梓把人哄回客房了,才算回過神。

她其實,還是關心自己的吧?

任非梓在屋裏待了半天才出來:“喂,給媽媽找件睡衣呀。”

任非桐“哦”了一聲,回房間翻找半天,拿件找到唐棠的睡袍和睡衣過去:“都是唐棠留這兒的,不過都剛從店裏拿回來,幹淨的。”

任太太不大情願地留下了睡袍,然後又問:“你那隻阿拉斯加呢?”

任非桐詫異地轉過頭,她居然還知道他養了隻狗。

“孕婦要少跟動物接觸,”任太太被他驚奇的目光看得有些臉燒,“它們身上有寄生蟲。”

任非桐點頭,解釋說:“這段時間都寄養在寵物店的——時間不早了,你早點睡吧。”

其實還是熟悉的房間,客廳擺的馬蹄蓮還是前幾天唐棠帶來的。

可任非桐就是翻來覆去睡不著,他的母親隻和他隔著兩扇門,這距離其實並不比以往近,但因了地點的關係,總叫他有種主動權回到自己手上的感覺。

他猶豫著拿了手機,手指頭都摸到唐棠那個號碼了,卻又遲遲摁不下去。

都這麽晚了,她肯定已經睡了,忙了一天了,總不能這個時候再吵醒她。

他便仰頭去看天花板,白色的牆壁上出了燈飾便沒有旁的東西,但光看著散發著柔和光亮的燈罩,心裏滋長的溫柔情緒也叫人迷醉。

這麽醒醒睡睡到淩晨,他聽到了隔壁房間人起來的聲音。

任非梓懶豬一頭,肯定不會起這麽早!

果然,洗漱的聲音響夠之後,腳步聲很快向廚房方向轉去。任非桐趕緊掀開被子起來,拉開門出來。

任太太正笨手笨腳地在廚房找煮粥的大米,見他出來,笑了一下:“起這麽早?米放在哪兒?”

任非桐也笑了笑,拉開右側的櫃子,露出裏麵的抽屜式儲物箱。

“還是我來吧。”

任太太自從昨天開始,就很對唐僅那句“平時都是姐夫做飯”耿耿於懷,這時見他熟練的彎腰淘米,還真有點恍惚的感覺。

她從沒掩飾過自己對張籽芸的厭惡,甚至恨屋及烏到不願意見到這個借她肚子生下的孩子。

晨光從玻璃窗透進來,落在任非桐淺顏色的居家服上,也落在他帥氣的側臉上。他的輪廓像極了年輕時候的任襄禮,一樣的沉默,一樣的長眉朗目。

不知不覺,他就長這樣大了。

第一次意識到大兒子長成大人了,是在他從獨自橫穿半個美國趕到他們一家三口度假的農莊時——他背著包,拖著旅行箱,帶著白色的棒球帽,甚至沒有提前通知司機接機。

飛機、火車、巴士這樣一路轉車來到他們麵前,風塵仆仆,猶似浪跡天涯的吉普賽少年。

任太太那時正帶著小兒子料理院子裏的一棵紅色玫瑰花,聽到動靜,轉頭就看到一個曬得黑乎乎的少年拖著箱子朝著自己走來。

任非梓那時候已經不認識哥哥了,隨手撿了根小木棍朝著他扔去,奶聲奶氣地喊:“爸爸,有壞人!”

任非桐本來就曬得發黑的臉登時更黑了,幸好任襄禮已經出來了,哈哈大笑著迎上去:“我還以為是誰,原來是我兒子回來了!”

任太太那時就覺得大兒子不愛與人親近,身量也拔高了一截,遠遠地站在欄杆邊上,像是完全陌生的一個路人。

可多年之後回想起來,卻隻有他單薄纖細的肩膀,和那張屬於十五歲青澀時光的沉默臉龐。

如果那時,她肯暫時放下小兒子塑料小鐵鍬,起身給他一個擁抱,母子關係是不是不會那麽僵硬?

如果那時,他主動喊一聲“媽媽”,甚至提前來一個電話要求他們去接機,是不是不至於那麽早被他知道代孕的事情。

她甚至忘了是從哪一天開始的,任非桐不在愛與自己對視,不再像任非梓一樣喜歡圍在自己身邊。

任襄禮樂觀的將大兒子的疏遠行為歸納為“叛逆期”,直到他發現任非桐悄悄調查了當年出生前的事情,甚至與張籽芸見麵,他們才知道紙終究包不住火。

他甚至不願意喊任太太“媽媽”,在與人交談時,他習慣用“我母親”這樣的形容,當著他們的麵,最多的便是沉默。

家族聚會,隻要沒有人主動找他,他就能讓自己變成一片晦暗的影子,無聲無息來,又不知不覺離開。

任太太看著他把米洗淨,倒入電飯煲,選好了模式,又從冰箱裏取了雞蛋:“喜歡煮的還是煎的?”

“啊,”任太太受寵若驚,“煎蛋吧。”

他點了點頭,又拉開一個櫃子,取了小平底鍋出來,嘴角還彎著好看的弧度,怎麽看都是心情很好的樣子。

任太太靠在玻璃門邊,聽著筷子攪拌蛋液撞擊碗壁發出的“啪啪啪”聲音,仿佛聽到了自己錯過的那些成長時光。

他已經快三十歲了,她的兒子,費勁千辛萬苦,差點丟了視力、丟了丈夫才換來的兒子。

任非桐把鍋倒上熱油,催促她出去:“你先出去等吧,我很快就好了。”說著,順手打開了抽油煙機。

任太太往外退了退,不等他要求就先把推拉門合上,聲音被隔絕,高大欣長的人影卻還是清晰可見的。

她踱步到客廳,矮腳的玻璃案上擺著幾支百合,牆角還殘留著不少達菲拉的玩具,整整齊齊的歸置在一邊。

地板光可鑒人,沙發上的抱枕又大又圓,還有專門為孕婦準備的午睡枕。

任太太好奇地拿起來看了看,出於這個年紀的女性特有的好奇心,忍不住往書房走了過去。

任非桐成年之後,極少在家裏表現出對什麽事物的偏好,這個書房卻不同,書架上密密麻麻都是各種專業書,邊上還有一櫃子花花綠綠的娛樂資訊,靠窗的架子那,則是全套全套的“孕爸指南”類的讀物。

她早在洗漱時就留意到了,衛生間的毛巾、牙刷、拖鞋全是配套的。有些一看就是不像是她兒子的品味,嫩黃鮮綠,活潑到跳脫的程度。

甚至他腰上圍著的那條印滿小碎花的圍裙,也帶著年輕女孩的氣息——但他居然也就這樣接受了。

她與任襄禮算是家族聯姻,大學未畢業就已經由家裏定下,之前當然也是有過戀愛經驗的——學生時代那種青澀美好,和婚後的理智、博弈,當然是完全不同的。

任非桐一向喜歡跟他們唱反調,第一次見到唐棠時,她甚至完全沒把這件事情當真。

沒過多久,果然就從於雅淑的口中得知,那不過是雇來的假孕女孩。

任非桐發來請帖,簡直就是當頭一聲驚雷。

她和任襄禮想象過無數種可能,唯一沒料中的就是,自己的兒子居然認真到了這種程度。

她隨手拿起桌上的筆記本,翻開便是各種孕期護理的注意事項,密密麻麻,寫了整整大半本。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原來他也可以這樣溫柔體貼。

“吃飯了。”門突然被推開,任太太趕緊把筆記本放下。任非桐還綁著那條圍裙,一手拿著筷子:“我們先吃吧,非梓起得晚。”

任太太“哦”了一聲,跟著他往飯廳走,經過客廳時差點撞到那隻插了馬蹄蓮的花瓶。

任非桐微一伸手就扶住了瓶子,順便把腳邊的垃圾桶塞了下去:“我今天事情比較多,恐怕沒時間顧你,你要不願意出去,就在這兒住著——下午的時候工人會來布置一下。”

任太太拉開椅子坐下:“婚房設在這裏嗎?”

任非桐笑笑:“當晚還是住酒店了,唐棠說我這兒人氣不足,布置一下喜氣點。”

任太太拿筷子的手頓了一下,半晌才說:“你跟她感情挺好的。”

任非桐臉上的笑容更大了一些,慢慢地喝著粥。任太太覺得他似乎愛笑了很多,那笑容沾染了戀愛中的小情侶人特有的甜膩,融化在晨光裏,叫旁人都聞到了香甜的味道。

“那她的家人……”

任非桐的笑容淡去了一點兒,咽下嘴裏的粥,才說:“她的家人都很好,以後,我也是她的家人。”

任太太噎住,筷子頭在粥碗裏輕輕點了點,一下、兩下,明明饑腸,轆轆粥香撲鼻,卻怎麽都提不起精神去喝。

她還在懷念他的少年時代,他卻已將有自己獨立的小家庭,妻子、孩子,如同當年她與任襄禮一起帶著任非梓在鄉下農場度假。

一家三口,像是塊澆了熱巧克力的三角曲奇。

任太太覺得鼻頭發酸,胸膛發悶,卻又心虛地說不出一句責備。是他們做父母的忽略了他,又怎能回過頭怪他成長太快,步伐太急?

她思來想去,最後隻問了句:“一直都自己做早飯嗎?”

任非桐搖頭:“偶爾吧,以前都去她店裏吃。”

唐棠家開包子鋪,任太太是聽任襄禮說起過的,話題到了這裏,就又斷了。任非桐很快吃完飯,幹坐著也尷尬,直接走又有點絕情,幹脆起身去叫任非梓起床。

任非梓本來玩的就瘋,白天給是他哥哥當跑腿送信,又是開夜車找母親,累得動都不願意動了。

現在才八點不到,一把被任非桐掀了被子,登時就火冒三丈了:“幾點了你就掀我被子!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任非桐拽著被子不放:“我早飯都吃完了,快起來。”

“我不起來!”任非梓搶了兩下沒搶到手,幹脆拿枕頭蓋著肚子繼續睡。

任非桐把杯子往椅子上一扔,找到空調遙控器,調成製冷。

任非梓躺了一會兒,終於憋不住哆嗦著起來穿衣服:“一點兒人性都沒有,你還指望我給你擋酒?明天晚上喝死你算了!”

任非桐絲毫不受他威脅,把遙控器往**一扔,轉身往外走:“我還得去酒店一趟,你在家陪著她吧,吃完飯記得洗碗。”

洗碗!居然要他這麽一個大好青年洗碗!任非梓憤憤地套上褲子,在被子裏翻了半天才找到上衣和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