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少年愁緒

門鈴再一次響起時,唐嘉寧才從房間裏出來。“未來婆婆”比他反應還快,跳跳魚一樣從沙發上蹦起來,鞋都沒穿就蹦到了玄關。

她往貓眼裏瞧了一下,很快又走了回來,穿鞋子,找口紅補妝,理頭發,撣衣服……門鈴又一次響了起來,唐嘉寧見她沒開門的意思,自己走到門邊,往外貓眼裏看了一眼,外麵站著的正是那天那位來過店裏的“任先生”。

任非桐在外麵等得不耐煩了,直接伸手在門上拍:“唐棠!”

唐嘉寧把門拉開:“她不在。”說完,直接就要關門。“未來婆婆”連忙攔住:“兒媳婦不在,我在,我在。”

看到她的一瞬間,任非桐的臉黑了下來,伸手就要拽她出來。“未來婆婆”趕緊躲到唐嘉寧後麵,叫到:“不孝子,媽媽把你養這麽大容易嗎?不孝子!”

“張籽芸!”任非桐壓低聲音,“你到底想幹什麽?”

張籽芸從唐嘉寧身後探出半個臉:“我能想幹什麽?我想跟兒子一起住,不能跟兒子一起住跟兒媳婦一起住也行——你叫我張籽芸,張籽芸是你叫的?你是認賊做母,攀上有錢人就忘了老娘了吧!”

任非桐左右看了看,唐嘉寧攔在門口,要拽張籽芸又夠不到,氣得臉都黑了。

“唐棠人呢?”

唐嘉寧抱臂看著他,目光冷冷的,張籽芸嘴賤地接腔:“別以為有錢就了不起,女人是好哄的,光會凶老娘凶老婆,出息?”

任非桐撫額:“這個月的錢我不都給你了?”

張籽芸冷笑:“任家有多少家產,維揚有多少錢,你現在賺多少?你給我的那點錢,打發叫花子啊?”

唐嘉寧看看她又看看任非桐,站在原地沒動。

任非桐氣極反笑:“你算叫花子的話,別的乞丐就不用活了——你走不走,不走就永遠別走了,下個月的生活費也不用要了。”

張籽芸“哼”了一聲,儀態萬千地坐回沙發上:“我跟兒媳婦要。”任非桐轉身就走,唐嘉寧盯了他背影半天,關上門,問張籽芸:“你兒子跟唐棠真是男女朋友?”

張籽芸知道他是房東之後,就客氣了很多,聞言坐直了一些,說道:“是啊,我兒子那個人啊,就是嘴硬心軟。別看他說走就走,對我和兒媳婦還是很好的啦——小房東先生你不知道哦……”她眼珠子一轉,隨口瞎掰,“唐棠上次流產,我兒子不知道多著急,兩人感情好著呢。”

流產?!

唐嘉寧盯著她看了半天,慢慢開口:“唐棠去南山路上的便利店打工了,晚上也不回來的,你去那邊找她吧。”

張籽芸“咦”了一聲:“她明天還要開店的呀,那麽遠趕得回來嗎?”

唐嘉寧點了點頭,張籽芸想了又想,最終還是決定賴在這裏:“那她明天總要回來的,我還是在這裏等——她是哪個房間?我晚上住她房間就好。”

唐嘉寧從沒見過這麽會順竿爬的人,噎了半天才說:“那也行的,順便把她的房租付一下吧,她欠了我大半年了。”

張籽芸悠閑的適意的表情終於繃不住了:“誰欠你的你跟誰要,管我什麽事!”

說完,急火燎燎地站起來,拎上包就往外走。

唐棠剛停好車,唐僅就自動自發地背著小包從後座爬了下來,嘴裏嚼著大大的八寶糖,腮幫子像腫了一塊:“姐姐,我今天賺了十塊錢。”

唐棠警惕地看他:“你又幫人寫情書了?”

唐僅搖頭:“我把作業借給牛盼盼了,她說借一天十塊錢,明天要是還不還給我,就有二十塊錢。”

唐棠張嘴就要教育,想想抄作業的又不是自己弟弟,於是改口道:“那你也要鼓勵她自己寫,一直抄,以後考試怎麽辦?”

“那我就賣考試答案給她。”

唐棠抬手就敲在他腦門上:“不許賣!”

唐僅撇嘴:“為什麽呀?”

“不許就是不許,”唐棠鎖好車,拉起他,“你別滿腦子銅臭味,小朋友要助人為樂,主動幫助同學。”

“你的意思是免費借給她抄?”

“……不是給她抄,你要教她學習。”

“她笨得像牛一樣。”

“不許人身攻擊同學。”

“大家都這麽說。”

“大家說你也不能說,你……”

“唐棠!”

唐棠抬起頭,就見樓道口不知什麽時候站了個人,這時從暗處裏走出來,才看清楚形貌。

“哎呀,任老板!”

唐棠拉著唐僅上前:“您怎麽又親自來了,打個電……”唐棠住嘴了,手機已經被“任太太”摔壞了!

她立馬告狀:“我的手機被你媽摔壞了,她還在我店裏打破了東西,這個是賬單!”唐棠從褲兜裏掏出自己早就準備好的單子。

任非桐接過單子看了看,點頭:“這個我知道了。”他猶豫了一下,才開口,“現在她在你家。”

唐棠張大了嘴巴:“在我家幹嗎?她不是知道我跟你那個是假……”唐棠瞥了一臉天真的小唐僅一眼,硬生生把話吞了回去,“小僅,跟任叔叔打個招呼。”

唐僅遲疑著看了任非桐一眼,小聲地嘟囔了句:“欣欣姐說了,不能叫任叔叔,得叫人渣。”

任非桐的眉毛抽搐了一下,他哪裏得罪那個女孩了?

唐棠嗬嗬幹笑,正要問任非桐母親的事情,樓道裏傳來了“篤篤篤”的鞋跟敲擊聲。唐棠和任非桐對視一眼,心裏不由自主都想到了同一個人。

然後,出乎唐棠的預料,任非桐不但沒有迎上去,反而一把拉住她和小唐僅朝著樓道外的一叢小灌木衝去。

“怎、怎麽了?”唐棠一邊小跑一邊追問。

唐僅跑得鞋都掉了,聲音裏滿是委屈:“姐姐,我的鞋子!姐姐!”

任非桐一手一個捂住他們嘴巴,強壓著兩人蹲了下來,他自己也在他們身後蹲下。路燈影影綽綽,把斑駁的樹影投射在地上,像是幅淩亂的地圖。

唐僅那隻印著小青蛙的藏青色鞋子就落在這幅地圖的最中央,鞋帶也散了,彎彎曲曲地垂在地上。

唐僅掰了兩下沒掰開他箍得緊緊的手掌,直接用手去掐任非桐胳膊,很快就在他手上弄了兩個深深的紅印子出來。

張籽芸總算出來了,婷婷嫋嫋地走出樓道,還對著玻璃門照了照,這才一邊拿著電話一邊“篤篤篤”地向外走去。

等人一直消失不見了,任非桐才放開兩人,抬起胳膊檢查自己被掐得紅一片青一片的胳膊。小唐僅比他還委屈,撲在唐棠懷裏使勁蹭,眼淚都掉了好幾滴,眼眶通紅,跟被掐的人是他似的。

唐棠一邊哄一邊去瞧任非桐,雖然不喜歡張籽芸吧,任非桐這個做派也挺教人瞧不上的。怎麽說也該是子不嫌母醜,看他剛才那樣,恨不得從來沒被她生出來吧。

任非桐叮囑她早點去買個新手機,又掏了幾張錢給她,捂著胳膊走了。

唐僅衝著他背影齜牙,扭頭向唐棠,抽噎著問:“姐姐,你要嫁人了?是不是不要小僅了?”

唐棠眨巴眼睛:“誰跟你說的呀?”

唐僅抹了下眼睛:“哥哥說的……我問了牛盼盼,牛盼盼也這麽說。”

唐棠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腦袋,拉著人往樓上走:“牛盼盼學習成績那麽差,說的哪兒有準。”

“那哥哥學習好,哥哥也這麽說。”

“你哥哥哄你呢,”唐棠掏出鑰匙,“姐姐就算嫁人了,也不會不管小僅的。”

鑰匙還沒□□去呢,門就被從裏麵打開了,唐嘉寧麵無表情地看著她。

唐棠咽下剩下的肉麻話,把唐僅牽進門:“嘉寧你下次不能跟弟弟亂說話啊,小孩子最容易學壞了……”

“我又沒跟她說你去打胎了,”唐嘉寧打斷她,“怎麽就教壞他了。”

唐棠張大嘴巴,半天才結結巴巴地說:“……誰……誰說我去打胎了?”唐僅拉著她胳膊晃:“什麽是打胎?”

唐嘉寧理也不理她,轉身就要回房間,唐棠緊跟在他身後:“站住,話說清楚,我什麽時候去打胎了?”

唐嘉寧猛地回過身:“我怎麽會知道,你結婚了帶著你親弟弟走,還用跟我匯報?!有必要這麽瞞著我嗎?還騙我說是給田欣欣出氣,你就是自己想跟嫁人了,故意去找人麻煩的吧!我雖然沒爹沒娘,馬上就高中畢業了,不會賴著你一輩子的!”

他個子這樣高,聲音也已經如成年男性一樣低沉,吼出話來整個房間都是回音,連一直沉睡不醒的田欣欣都給吵醒了,探頭出來問:“怎麽了?”

唐嘉寧瞪了她一眼,推開站在邊上的唐僅,衝回房間,用力地摔上門。

唐僅忍了一路的眼淚,終於不受控製,哭得直抖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