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婚事

天命十一年丙寅春正月戊午,努爾哈赤再次率領八旗大軍進攻寧遠城。當大軍行至右屯時,右屯的守將望風而逃,到讓努爾哈赤撿了個大便宜,下令將城內的糧食兵械全部收繳。再到錦州的時候,守將同樣也聞風而逃。時至丁卯,八旗大軍抵達寧遠。

寧遠城守將袁崇煥率領總兵滿桂,祖大壽固守寧遠城。因為下著雪,天寒地凍,城上又架了西洋的紅衣大炮,努爾哈赤輕視袁崇煥,率兵攻城,豈料被紅衣大炮所傷,八旗大軍也傷亡慘重,士氣大減,節節敗退。

隨後,努爾哈赤又命武訥格將蒙古兵攻覺華島,搶了兩千戰船,焚燒了所儲備的軍糧,班師回朝。

大軍出征後不久,烏拉福晉的病情就加重了,大夫陸續進府,皆說烏拉福晉無力回天,怕是撐不了幾日了,對此,哲哲也深感歉意,從自己的月例銀中撥出一半分到烏拉福晉那裏,讓包衣奴才們盡量做些好吃的。

那日夜裏,我和托婭海蘭在屋子裏幫著哲哲清算這月的開支,卻不料外頭一陣吵雜,呼吉雅來報,說是烏拉福晉歿了。我們先是一愣,隨即便隨著哲哲前往了後院,豪格跟齊娜格格早已經到了,見哲哲來,微微行禮。

烏拉福晉盛裝安靜的躺在暖閣的炕上,她麵容安詳,似乎看不出什麽痛苦。哲哲連忙名命呼吉雅將齊娜格格帶去自己的屋裏,隨後又下令派人去告訴皇太極,家裏的包衣奴才這月的假也暫時不給,等忙完烏拉福晉的喪事再說。

這一夜注定是忙碌無眠了的。

靈堂之上,豪格跟福晉葛祿玳端端正正的跪在那裏,屋裏的白幡也被冷風吹了起來,格外的陰森。可是靈堂之上除了棺材,就隻剩下豪格和他的福晉了。哲哲說豪格他們已經一日水米未進,特地讓我和托婭給他們送來吃食,可是一走到外麵,托婭就縮了起來,臉色慘白。

“格格,這裏怪的很,咱們還是別進去了。”托婭抓著我的手臂,衝我搖搖頭。我接過她手裏的食盒,拍拍她的手:

“你若是怕,我進去就好了。”我抬步進去,卻看到豪格投來的冰冷的目光,他雙眼泛紅,似乎有著很深的仇恨。我走過去,將食盒放在另一邊的桌上,然後過去叫他們:

“大阿哥,福晉,你們守了這麽久,也累了,姑姑讓我送些吃食給你們,先吃點吧。”

“烏倫珠格格的好意,我與福晉心領了,還請格格你早些離開吧。”豪格斜視著我,眼神的寒意讓我背後一涼。我實在不明白,他為什麽對我有這樣的眼神。

“福晉……”我見豪格如此,也隻好讓葛祿玳勸勸他,豈料葛祿玳不領情,同樣用鄙夷的表情看著我:

“爺是孝子,為額涅守靈是理所應當的,格格還是快些離去吧。你與額涅不合,全府上下都知道,格格就不怕額涅從棺材裏跳出來特地尋你嗎?”葛祿玳的眼神陡變,淩厲異常,看的我背脊一涼,她說的話我自然是不信,可是那樣的眼神,是真的要我害怕的。

“那我先走了。”見此情形,我多待也無益的,隻好轉身就走。豈料豪格起身一把拽住我的領子,用力一拽,直逼向烏拉福晉的棺槨,怒目而視:

“便那麽怕我額涅!你到底在我阿瑪麵前說了什麽!我阿瑪才會對她下如此重的手!以前到沒瞧出來,你怎麽那麽惡毒啊!”他咬牙切齒,緊緊的拽著我的領子,我頓時就感覺天旋地轉的,有些喘不過氣,伸出手,用力的推著他。

在屋外的托婭見此情形,連忙衝進來想要拉開豪格,卻不料被葛祿玳一耳光打倒在地:

“混賬奴才!主子是你這個奴才能碰的嗎!”葛祿玳大聲吼道,然後看著我:“科爾沁的女人,沒一個好東西!”

豪格用力將我推到在地,指著我冷冷的說道:“回去告訴那個女人,隻要有我豪格在!咱們四貝勒府,就永遠輪不到她來做主!”

托婭爬過來護著我,然後將我扶起來,膽怯的看著豪格。我揉揉摔痛的屁股,扯扯勒緊的領子看著他:“大阿哥的話,我會好好記住的。但我也有話告訴大阿哥,四貝勒府,是貝勒爺當家,即使再不喜歡我們科爾沁的女人,你還是得看著。”

我心裏窩著一肚子火,看了一眼烏拉福晉的棺槨,拉著托婭大步流星的離開。他額涅的事於我何幹!他額涅被皇太極踢也是她自作自受,怨不得別人!如今倒好,竟然將是由怨到我頭上,我是受氣包?還是好欺負呢?!

沒有幾天,大軍就趕回了沈陽,皇太極說,他一直都相信哲哲的辦事能力,這一次又把烏拉福晉的喪事辦得妥妥貼貼的,隨後又下令,將烏拉福晉的骨灰送回了赫圖阿拉城安葬。

窗外的雪漸漸的融化,皚皚的白雪,格外的耀眼。我推開窗,看著多爾袞帶著阿林阿走了過來,連忙吩咐托婭去開門,看著多爾袞進來,然後為他倒上熱湯。

“這麽冷的天,你怎麽過來了?快喝點熱茶。”我端上熱茶給他,可是卻看到他嘴角略彎,溫熱的手掌覆上我的手掌:

“到真不習慣這樣的你,我說烏倫珠格格,你到底有幾種性格?真是好奇。”

我放下杯子收回手,不去看他:“你若是討厭或者倦了,說一聲便是,我絕不再糾纏於你。”

“哎,你這丫頭,怎麽說翻臉就翻臉了。”多爾袞坐到我身邊,捏著我的臉。我掩麵一笑,有些得意的看著他,看著他恍然大悟的表情,我更是得意,知道他接下來肯定會抓著我扯我的辮子,我連忙跳下炕,躲到暖閣裏去。

“烏倫珠,你開門?”跟過來的多爾袞拍著暖閣的門,我就是抵著門,不肯讓開:

“不開,就是不開。”我聽著他在門外的聲音,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暖意。還有誰,會任我欺負而不生氣呢?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是在西河牧場,他不顧性命來找我的時候嗎?從什麽時候開始的,或許我都說不清楚。

聽著他的腳步聲在屋內消失,我連忙拉開門想看看多爾袞是不是離開了,可是卻看到多爾袞跳到我的麵前,嚇了我一跳,心髒都漏跳了幾拍。多爾袞伸手揉揉我的腦袋,將我摟進懷裏:

“丫頭,被嚇到了嗎?”

“嚇死了你負責嗎?!”我連忙推開他,嗔怒的看著他。他嘿嘿一笑,將我摟進:

“你不會死,我也不許你死!還有!不許再說那不吉利的話,我不愛聽。”他捏著我的鼻頭,一臉認真的模樣。看著這樣的多爾袞,我點點頭。

那日蘇吉娜來傳話,說是阿巴亥大福晉說我肯定是想家了,特地備好了奶糕子,讓我去嚐嚐。我雖不明其意,但還是跟著蘇吉娜去了汗王宮。

進屋的時候,發現多鐸跟多爾袞也在,烏爾赫尼在多爾袞身邊,與阿巴亥相談甚歡,見我來,他們的視線都投了過來,隻是烏爾赫尼眼裏的那抹戒備讓我有點不舒服。我上前,向阿巴亥行禮,她朝我招招手,示意我過去,然後將手爐遞給我:

“外頭的雪還未化盡,怎麽不知道帶個保暖的物件兒,凍壞了可如何是好啊。”

我接過手爐,坐到蘇吉娜搬過來的凳子上,看著阿巴亥:“勞大福晉記掛,不冷。”

“今兒個叫你們來啊,是商量一下烏倫珠的婚事。”阿巴亥此言一出,我們所有人都愣了一下,不可置信的看著阿巴亥。她淺淺一笑,端起茶碗,緩緩道:“昨兒個多爾袞過來跟我說,他中意烏倫珠格格,所以要我跟大汗說說,給他指婚。”

此言一出,在座所有的人都是一臉的不可置信。烏爾赫尼的手緊緊的捏著衣擺,看著分明的骨節,我知道她很震驚。相對烏爾赫尼,多鐸更是驚訝,站起身看著我和多爾袞,緊蹙的眉頭,將他的怒氣曝露無遺。我側眸看著阿巴亥,她麵含淺笑,將茶碗放下去,然後看著我:

“因為我還記得烏倫珠格格跟我說過什麽,所以,我才找來烏倫珠格格,想要聽聽你的心思。”

我看了一眼期待著的多爾袞,還未開口,多鐸就已經出言阻止了:“我不許!額涅!我不許!”

“多鐸,我是在問烏倫珠格格,你插什麽嘴!”阿巴亥看著多鐸,生氣的看著他。我的心咯噔一下,看著阿巴亥的表情,和此時的多鐸,不自覺的想要去猜測阿巴亥那句話的意思。她還記得我說過什麽,她指的是那日多鐸說的指婚我的回答嗎?既然她知道為什麽又要問我呢?難道她還有另一層意思嗎?

我頷首,望向多爾袞,緩緩道:“烏倫珠自然是記得。我沒什麽心思,十四阿哥有意,可是烏倫珠無心,還請福晉不要見怪烏倫珠才好。”

阿巴亥聽著我的回答,露出舒心的微笑,拉著我的手讓我做到她的身邊。多爾袞緊緊的捏著腰上的墜子,骨節分明,然後起身行禮:

“額涅,我約好了八哥去學習處理政務,先告辭了。既然烏倫珠格格無心,我便不好強求了。”多爾袞一撩衣擺,大步流星的離開阿巴亥的屋子。我看著多爾袞的背影,心頭一緊,這要怎麽解釋呢?

“這孩子,臉皮子薄,掛不住。”阿巴亥輕笑,轉頭看著多鐸:“你這小子,這毛躁的脾氣得改改了,省得以後嚇跑了你的福晉!”

多鐸沒有看阿巴亥,隻是直剌剌的看著我:“我的福晉自然是不怕的,怕的話,就不是爺的福晉了!”

“烏倫珠啊,我這兩個兒子你覺得如何?一個沉穩懂事,一個還是個小孩子脾氣,隻有那個阿濟格,讓我操心的比較少。如果我再有個女兒像你這樣懂我的心思,我也能安心不少了。”阿巴亥看著我,伸手撫上我的額頭。

我立即起身,蹲身行禮:“烏倫珠何德何能,能讓大福晉當作女兒一般。”

“好孩子,你就做我的女兒,多鐸這個弟弟,你可得好好管著,他不聽話,你就告訴我,我來教訓他。”阿巴亥將我拉起來,一臉讚賞的表情看著我,那眼神似乎在告訴我,她很欣賞我的見風使舵。

不過我卻很討厭這樣的自己,見風使舵,也難怪多爾袞會生氣離開吧。我低頭,聽著烏爾赫尼說恭喜阿巴亥多了個好女兒。不過我當時不那麽說,估計多鐸跟多爾袞會吵起來吧。阿巴亥聰明,她知道我一定能揣摩到她話裏的意思,即使我不能明白,我也會小心說話,因為她已經提醒我了,我之前說過的話,如果我再不知趣,就真的對不起我在這裏這麽久的生活了。

城外的山崗上,積雪也在慢慢的融化,已經三月份了,可是遼東依舊是白茫茫的一片。我裹著鬥篷,跟著多爾袞的腳步,一步步走向能看見太陽的山坡。

“我要出征了,這是我第一次跟著阿瑪上戰場。”走了許久,多爾袞才回頭看著我,緩緩的說道。我愣愣的看著他,不知道要說些什麽。

“你還在生我的氣,是嗎?”我小心翼翼的問道。他眉頭微蹙,朝我走過來,攏了攏我的我鬥篷,伸手撫上我的麵頰:

“嗯,很生氣。你到底跟我額涅說過什麽?她那日會那樣問你。”他側著頭,認真的問著:“我是真的想娶你,你懂嗎?”

“我說我是草原的孩子,終究是要回科爾沁的。”我看著他,認真的說著。

“就因為你被趕出了家門,所以你為了不嫁多鐸,說了這樣的話?”他追問著。我點頭,認真的看著他。他輕抿著雙唇:“這個不重要,你等著,等我立下軍功,我就要求娶你。”

看著此時信誓旦旦的多爾袞,突然想到幾年前他也是這樣,他許下了給我整個天下的誓言。

天命十一年四月,努爾哈赤以其貝勒囊努克違背當初立下的盟誓為由,率領八旗大軍進攻蒙古喀爾喀,喀爾喀大軍因囊努克被殺軍心大亂,任憑霸氣鐵蹄踏遍西拉木輪,掠奪牲畜。

五月,毛文龍帶兵偷襲鞍山驛以及薩爾滸。努爾哈赤讓其子阿巴泰和戍將巴篤禮前往,直逼得毛文龍大軍節節敗退,還生擒了了毛文龍的大將李良美。丁巳,科爾沁土謝圖汗奧巴來朝,答謝去年十一月努爾哈赤派去的援兵。

隻因我是奧巴的親侄女,努爾哈赤還特地讓我與他們同席,可是席間,奧巴對我的態度卻出奇的親熱,關愛有加。

奧巴離開沈陽後不久,阿巴亥便和努爾哈赤說起了之前多爾袞提過的婚事,努爾哈赤也覺得此事可以考慮,然而……

“大福晉有所不知,烏倫珠在科爾沁的時候,已經許了人家了,是察哈爾的林丹可汗,烏倫珠還貼身帶著林丹汗送的瑪瑙墜子呢。”布木布泰含笑的說著,朝我投來得意的目光。

努爾哈赤眼神一凜,直剌剌的瞧著我:“那便作罷,多爾袞與烏倫珠的婚事,以後便不要提及了。阿巴亥,你不是認下了烏倫珠這個女兒嘛,這個也一樣。”努爾哈赤說完,輕咳兩聲,從二月敗在寧遠,努爾哈赤的身體狀況就一直不好,他不僅不加以修養,反而還在操勞政事,禦駕親征喀爾喀,這更是加重了他的病情。

阿巴亥看著我,眼裏更多的是失望。不過努爾哈赤已經發話了,也隻好作罷。

馬車在四貝勒府前停下,布木布泰領著蘇墨兒下了馬車,徑直往府內走去。我跳下馬車,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她的麵前,直剌剌的看著她。她抬眸看著我,眼角露出些許得意,掩麵輕笑:“烏倫珠怎麽這樣看我?”

“很得意嗎?”我麵無表情的看著她,直到她的表情漸漸褪去,換上我熟悉的冷若寒冰的麵孔:

“難道我說錯了嗎?”布木布泰信手撚起我胸前掛著的瑪瑙墜子,看著我:“你這些年一直戴著,難道你是不想嫁給林丹汗?烏倫珠,恐怕有些說不過去吧!”她在我耳邊淡淡的說道,眼神陡轉淩厲。

我看著她將瑪瑙墜子放開,準備離去,我伸手將她抓住,緩緩的說道:“布木布泰,每個人都有一定的底線,我以前的不在乎是真的不在乎,可是如果你太過分,就別怪我無情。”

“你再無情又能奈我何,我說過不會讓你們在一起,就一定要做到!我說過了,憑什麽痛苦的隻有我一個人!”她側眸,那淩厲的眼神頓時令人背脊一涼,我毫不示弱的看著她,輕蔑一笑:

“那你就看著,最好不要觸到我的底線,不然,痛苦的永遠隻有你一個人!”我用力放開她的手,轉身進府。布木布泰,你若是認為我會輸,那你就大錯特錯了,走著瞧吧,總有一天我會讓你知道誰才是最後的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