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吵

回到城內後,多爾袞要求在四貝勒府上住著,他怕他額涅看到他這副模樣會難受,所以讓多鐸回去撒個謊,說四貝勒府上來了玩伴,想玩幾天回去。

“大阿哥,十四阿哥的傷勢如何啊?”我見豪格從外頭進來,連忙打發了為我包紮的托婭,讓她替豪格去倒茶,直盯著豪格問道。豪格甩了馬蹄袖,在炕上坐下,端起托婭為他到的茶水抿了一口:

“額其克①的傷勢不重,就是臉上的傷可能得要些日子。”豪格一撩衣擺,朝我走來。豪格是皇太極的長子,生母就是那日與我有口舌之交的烏拉大福晉。他跟皇太極的麵貌相似,尤其是眉宇間那股凜冽的氣勢,雖沒有皇太極那般讓人膽寒,卻也讓人敬畏。

“倒是烏倫珠妹妹,你臉上的傷倒是讓人擔心,好好的一副容貌,可別毀了才好。”豪格在炕邊上坐下,然後望向門外正往西屋走的布木布泰:“我要去告訴額其克你的傷也無大礙了,額其克還說,若是烏倫珠妹妹你願意,額其克在府裏的這段日子,妹妹可以多去瞧瞧他。”

“哦。”我應著。看著布木布泰端著托盤進屋,滿臉笑意,向豪格行禮:“大阿哥也在啊,姑姑讓我給烏倫珠燉了湯呢,天色也不早了,不然大阿哥在這裏吃飯吧。”

“不了,額涅還在等著我呢。”豪格起身,向門外走去。布木布泰將托盤放到炕桌上,看著我:“姑姑怕你不喜歡油膩,所以熬了點雞湯煮的粥呢,你喝點吧,我去陪姑姑了。”

布木布泰看了我一眼,轉身走出西屋。托婭從北炕過來,站到我的麵前:

“格格,奴才可是知道您的騎術一向很好的,今兒個怎麽會……而且馬是最溫馴的動物,怎麽會說發狂就發狂呢。”

“好了,是馬匹發狂便是馬匹發狂,切勿亂說話。”我看著托婭倒吸一口涼氣,臉上的傷實在是太疼了,火辣辣的,不要留疤才好啊。

我的手指撫上臉上的紗布,想著今日布木布泰的樣子,有那麽一瞬間,我聽到了身後有人揮鞭的聲音,接著馬就發了狂,隻是誰會信呢?與其引火燒身,倒不如藏在心裏,不了了之的好。

我看著托婭,讓她拉我起來去吃飯,還別說,真的有點餓了。

烏爾赫尼一直待在汗宮裏陪著巴特瑪側福晉,直到半夜裏蘇墨兒過來拿鬥篷,我才知道布木布泰沒有在哲哲那兒,而是一直陪著多爾袞。

秋風蕭瑟,不過才秋天,在遼東卻有初冬的氣息了,托婭起的早,推開門,冷風就將我從夢裏驚醒,臉碰到枕頭,疼得我呲牙咧嘴的。

“格格,您怎麽醒了啊,再睡會兒吧。”托婭過來扶起我,拿過鬥篷將我裹上。我係著鬥篷的帶子下炕,到北炕上坐下,喝著托婭打好的熱水。在古代的日子是真的無聊啊,沒電視,沒電腦,每天都這樣閑著,也不怕悶出病來,再蒙古還能偶爾出去遛遛馬,在大金就隻能待在屋裏,更何況現在受傷了,更不能出去亂跑了。

“早上可去瞧十四阿哥了?他怎麽樣?”我側頭看著托婭,好奇的問道。

“早上十五阿哥派人來傳話了,說是沒什麽大礙,就是扭傷的腳要修養些日子,臉上的傷也敷了藥呢。”托婭一麵為我拿著衣裳,一麵跟我說著話,她拿著淺藍色的女真服飾轉身看著我:“格格,這是昨兒晚上側福晉送來的,說是入鄉隨俗,特地給格格置了兩套女真服飾呢,格格來試穿試穿?”

“好啊。”我點頭,沒有多大的反映,正在此時,呼吉雅端著早飯過來請安:

“布木布泰格格已經跟福晉用過早飯了,特地讓奴才給烏倫珠格格送來清淡小米粥。”呼吉雅將早飯放到炕桌上,再次福身行禮,瞟眼瞧見了托婭手中的女真服,笑言:

“早上布木布泰格格也穿上了呢,烏倫珠格格也穿吧,跟著福晉這些年,奴才也會梳這女子的辮子髻呢,托婭可要好好學著,日後也好給烏倫珠格格梳。”呼吉雅拿著衣裳向我走來,伺候著我穿上了衣裳。

我看著呼吉雅熟練的將頭發綰成辮子髻,將散落的頭發紮成小辮兒散在腦後,再在發髻上別了兩朵絹花,俏皮可愛。我回頭看著呼吉雅,好奇發問:

“呼吉雅,這不是滿人都梳旗頭嘛,怎麽給我梳的不一樣啊。”

呼吉雅一愣,掩麵淺笑:“格格這是怎麽了,什麽滿人啊?這旗頭又是什麽?奴才就隻會梳這女子未出閣的辮子髻,和福晉的把子頭呢,這旗頭,還真沒聽說過。”

我到忘了,是女真族!皇太極還沒有稱帝,還沒有改國號呢,我怎麽把這茬兒忘了:“未出閣的女子?”

“是啊,未出閣的女子一般都梳著辮子髻,除非是年紀大了還未嫁,才能跟婦人們一樣梳把子頭呢。還有嫡福晉腳下的寸子底兒,那也是結婚了的女子穿的呢。”呼吉雅福身向我行禮,然後解說著,我似懂非懂的應到,看著她將我換下來的衣物拿走:“奴才這就把格格您換下的衣物拿走了。”

午後,我嫌屋子裏憋悶的慌,便領著托婭去了那個小花園裏走走。入了秋的遼東,本就沒什麽綠意,如今這花園裏也就隻剩那一池塘的水了。

“姑姑說了,這兒一到夏天,就是滿塘的荷花,可香呢。”布木布泰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我回身,看著一身粉色服飾的布木布泰帶著蘇墨兒走過來,看著我,滿臉的笑意。

我附上微笑,卻不料扯動了臉上的傷,倒吸一口涼氣,真疼啊。

“烏倫珠,過些日子是十四阿哥的生日呢。”布木布泰盯著我的眼眸,認真的說著,眼裏有些期許,也有些得意。我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他和姑父是同一天的生日呢,聽姑姑說,那天會在汗宮裏辦呢,你去麽?”布木布泰向前靠近一步,繼續問道。

“我啊,我不愛熱鬧,就不去了吧。”我訕訕的笑著,看著走廊下的池水。幹淨的池水倒影出我的臉龐,臉上的紗布包裹著原來那俊俏的臉蛋,可能是習慣了先前的模樣,現在這樣包裹著,到有一些自卑呢。

也是呢,哪個女子不愛美呢……

我複望著布木布泰,想著她昨夜一直陪著多爾袞,難道他們之間的情愫,就是由此開始的麽?我知道曆史的結局,卻不知道該怎樣開口,阻止這段悲劇的發生,也隻好作罷。

“可是布木布泰欺負你了?怎麽一日不見,烏倫珠卻傷成這樣?”從汗宮裏回來的烏爾赫尼看見我的模樣,頓時便哭了,拉著我的手,滿臉的關切。

“姐姐莫哭,沒事的,就是擦傷了點呢。”我特地示意托婭不要在烏爾赫尼麵前說起我是因為什麽傷的,以免她操心:“姐姐不是在陪著巴特瑪姑姑麽?怎麽過來了呢。”

“我過來拿些衣物呢,來大金時,衣物全部放在哲哲姑姑這裏了。真沒想到,烏倫珠穿上女真服,倒也俏麗呢。”烏爾赫尼拉著我的手,左右打量著,這才露出了微笑呢。

“對了姐姐,你在汗宮裏頭,可有見過汗王?”我看著烏爾赫尼,好奇的問著。

“嗯,見過一次呢,雖說已過花甲之年,身子骨倒也硬朗,那日我們見的那個十四阿哥到真真是與汗王最相似呢,尤其是眼睛呢,可真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烏爾赫尼一說到多爾袞,立時神采奕奕,我看著她的模樣,含羞帶笑的,倒也惹人憐愛,難道她也喜歡多爾袞麽?

“姐姐,你對十四阿哥……”

“不是不是!是姑姑說的,姑姑說十四阿哥和十五阿哥是汗王最寶貝的兒子呢,又說……又說想我留在大金陪她,可以找汗王指婚呢……”烏爾赫尼聲音越說越小,我卻越聽越呆愣了。

這才多大點孩子啊,就已經扯到指婚上了!多爾袞也就九歲多,才剛剛開始蓄發呢,就要結婚麽?真是不明白這裏的人……不過……我這身子不也是麽,結婚不結婚,還不是別人一句話的事,我又有什麽資格去評判別人呢。

正在此時多鐸風風火火的衝進來,站在我們的麵前,呆看了我們片刻,把我拉下炕,直往外衝,烏爾赫尼也被他的一係列動作嚇呆了,呆呆的坐在炕上,半天不敢開口。

“怎麽了?怎麽了?”我被多鐸死死的拽著,托他的福,下台階時險些摔倒,差點讓受傷的臉加重傷情。

“昨兒個豪格沒跟你說麽?或者是你不願意去陪我哥說話啊?”多鐸回身看著我,語氣嗔怒,那模樣別提多可愛了。我噗哧一笑,緩緩道:

“布木布泰不是在陪著你哥嘛,我去做什麽,是不是你憋悶的慌,想找我吵吵架什麽的。”我雙手叉腰,看著多鐸。

“我不喜歡布木布泰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來陪著我哥我心裏煩呢,可你這個蠢貨又不來,氣都氣死了。”多鐸鼓嘴,兩條眉毛輕挑,表情好像實在吃醋。我輕拍他的額頭:

“敢說我的蠢貨!你是不是欠揍啊!”我揚起拳頭,瞪著多鐸。他眼神飄向我,眼裏閃過一絲詫異,直剌剌的看著我,然後紅著臉別過頭:

“你本來就是蠢貨,反正我不喜歡在我哥麵前看見布木布泰,快走吧。”多鐸不由分說的拉上我的手,快步向他們住的屋子走去。

多爾袞住的屋子是東梢第二間開的門,門口的哈哈珠子見著多鐸來了,忙單膝點地向多鐸行禮。多鐸望了望暖閣的窗子,走近哈哈珠子:

“我可問你,布木布泰格格可還在屋子裏。”

“方才側福晉差人來叫走了小格格,此時就十四阿哥一人在屋子裏。”哈哈珠子卑躬屈膝,恭恭敬敬的回答著。多鐸得意一笑,這才拉著我進屋。

東暖閣被隔了兩間屋子出來,外間的炕上鋪了褥子,估計是多鐸睡的地方。裏間的木架子床,躺著多爾袞,他正坐在炕上翻著書。多鐸進屋,在炕前的凳子上坐下,多爾袞放下書,瞟了眼站在門口的我,然後看著多鐸:

“就知道你耐不住寂寞,烏倫珠格格也受傷了,怎麽還讓她到處跑。”多爾袞的眼睛飄向我,眼神故意停留在我胸前的那塊瑪瑙墜子上,緩緩道:“多鐸你也太任性了,烏倫珠格格的身份何等尊貴,要是有個好歹可怎麽是好。”

“不管十五阿哥的事,我也是特地過來謝謝昨兒個十四阿哥救命的恩德呢。”我站在門口,怯生生的說著,正抬腳準備進屋,豈料多爾袞卻勾起一抹奇怪的微笑,緩緩道:

“烏倫珠格格哪裏的話,格格你身份尊貴,若是在大金出事,想必無論是土謝圖汗還是林丹汗,都會責怪我們沒有盡到保護格格您的責任。”

我看著多爾袞的微笑,聽著他的話,也聽到他說什麽林丹汗,難道他已經知道林丹汗下聘了?多鐸起身看著多爾袞,冷著一張臉:

“哥!你這是什麽話啊,人家烏倫珠好好的給你道謝,你幹嘛不領情啊。”

多爾袞麵色一凜,直剌剌的盯著我:“烏倫珠格格給你什麽好處了?平時可從不跟哥這麽說話的。”

“不是烏倫珠給我好處了,而是哥哥你太過分了,烏倫珠給你道謝,你幹嘛扯上什麽這個汗那個汗的。”多鐸站到我的麵前,替我說話。

“烏倫珠格格,你也知道自己是什麽身份,所以多鐸,還請烏倫珠格格自重才好。”多爾袞看著我,不理會多鐸。我看著多爾袞,那雙漆黑的眸子裏,閃爍著堅定的目光,我呆呆的望著,緩緩道:

“我是什麽身份不需要十四阿哥來提醒,而且我不覺得我哪裏得罪十四阿哥了,需要十四阿哥對我用自重這個詞。”我看了多鐸一眼,轉身離開那間屋子。

多鐸在身後叫著衝出屋子拉住我:“到底怎麽了,哥說錯話了麽?你怎麽生氣了?”

我回身看著多鐸,坦誠直率的少年此時正緊緊的拉著我的手臂,漆黑的眸子直剌剌的看著我,似乎要弄懂我為什麽從屋子裏出來,還不理會他。

“我沒有生氣,我隻是想回家而已……”我看著多鐸,突然落淚,心中覺得萬分悲傷。在這個陌生的時空,卻有一個坦率的少年一直站在我的這邊,那一刻我竟然相信,眼前的這個少年會一直陪著我,無論什麽時候,這個少年一定會陪著我。

“烏倫珠。”多鐸拉過我,將我抱進懷裏,輕拍著我的背:“不哭不哭,我替我哥跟你道歉,雖然我不知道你們說了什麽,但是我知道是我哥惹你生氣了。”

“我想回家……我想媽媽……”我抓緊了多鐸的衣袖,竟然嚶嚶的哭著,多鐸就一動不動的那麽抱著我,任憑的我眼淚打濕他的衣袖。

從多爾袞住的那個屋子回去,穿過院門時,卻看見了布木布泰正興高采烈的哼著歌過來,見著我,明顯一愣。我冷眸看著她,站在原地。

布木布泰淡下笑臉,走近:“怎麽這麽看著我。”

“是你告訴十四阿哥我林丹汗娉下的麽?”我看著她,輕聲問道。她不可置疑的看著我,然後突然掩麵笑道:

“是啊,我隻是實話實說而已,怎麽了?難道我說了假話麽?”布木布泰眨巴著那雙無辜的大眼,得意一笑。

“你沒說假話,我隻是想證實一下而已。”我收回自己的視線,準備往住處走去,卻不料被布木布泰叫住:

“不能再跟十四阿哥親近,你失望了?”

我沒有再理會布木布泰,隻是加快了自己的步伐。布木布泰變了,卻不知道她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的,她不再是科爾沁那個總是帶著我賽馬的小格格,不是在那達慕大會上,拉著我走遍整個珠日河草原的富靈阿。

托婭站在西屋外麵,看著我出現,連忙衝過來替我裹上鬥篷:“格格,出門怎麽不知道裹鬥篷呢,著涼了怎麽辦。”我含笑拉緊了鬥篷進屋。

作者有話要說:①額其克,滿語,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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