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邊這種便宜的旅館,哪有什麽單獨的小廚房,刑明隻能借用了旅館的廚房,茶幾上的兩碗餛飩都快泡爛了,他才端著兩碗白花花的麵進來。
他冷著臉把麵放在了茶幾上,端起其中的一碗,自己就開始吃了,看都沒有看她。
這碗麵除了白色一點別的顏色都沒有,連幾絲翠綠的蔥花都沒有看見。
向陽嚐了一口,立刻就吐了出來。
鹹,好鹹啊……煮得也太軟了,湯底下還浮起來幾塊不可名狀的黑色物,應該是煮糊了。
看他吃得這麽香,她幾乎都以為這兩個碗裏裝的東西不是從一個鍋裏盛出來的了。
刑明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碗裏的麵,淡定的拿起紙巾擦了擦嘴,“我再去幫你買一份小餛飩?”
向陽搖了搖頭,端起那碗鹹到發苦的麵,慢慢吞吞的吃完了。
她認識他雖然已經有一年那麽長的時間了,還主動和他發生了那麽親密的關係,但在這一年待在一塊兒的兩百零八個小時裏,他們幾乎沒有說過幾句與訓練無關的話。
關於刑明的一切,向陽也都是從協助她訓練的小警員哪裏打聽過來的。
嚴格說來,他們算不上熟悉,也談不上了解。
在海邊住了三四日了,他還是和從前的樣子一樣,總是不說話,沉著臉,大多數的時候都是站在海邊迎著海風抽煙,隻有在吃飯的時候和晚上睡覺的時候才會回來。
最開始的幾頓,他總是會先買回來很簡單的午餐,但無論他買什麽回來,向陽卻總是要求他親手做飯吃,於是漸漸的,他就不買了,每一頓都是自己做的。
他做的飯很難吃,前一頓鹹了,後一頓就故意少放了鹽,淡了;前一頓煮得時間久了,軟了,後一段就會故意少煮一會兒,有時候吃到嘴裏還是生的……
但不管他把飯做成什麽樣子,他自己倒是都能津津有味得吃得一幹二淨。
頭幾日向陽還沒有說什麽,後來實在忍不住了,“刑警官,你是沒有味覺嗎?”
刑明連碗裏的湯都喝得一滴不剩,“我說了要去給你買了,你不要,食物,有鹽,熟的,就已經不錯了,你吃過生的,帶血的蛇肉嗎?連皮一起吞下去?還有……野老鼠?有時候連毛都拔不幹淨……”
他還沒形容完,女孩就捂著嘴急急忙忙的跑到衛生間吐了。
晚上的時候,她睡在**,他就睡在床下。
似乎是不想和她說話,他總是很早很早就閉上了眼睛。
他這種冷冰冰的態度實在要把向陽逼得發瘋了,“刑警官!你要是不願意同我待在一個空間裏,可以自己單獨去開一個房間,我有職業操守的我不會跑的!你沒有必要使用這種冷暴力吧!”
“我看著你並不是為了監視你,也不是怕你跑”他閉著眼睛,語言平淡如水。
“我是你的上線,得對你的身體情況與安全負責,即便不確認你是不是還可以繼續行動,我也要保證你從我這兒離開的時候是一個健康完整的人,隻開一個房間,是因為便宜,如果你自費,我去隔壁住,至於你說我態度不好,我希望你明白我是你的上級,伺候你吃喝就不錯了”
向陽長吐了一口氣,倒在了**。
她在曆史書上,名人傳記裏讀到過無數英雄烈士的故事,刑明,一線緝毒警察,長期潛伏在金三角地帶,瓦解毒販與武裝犯罪勢力,他是東南邊境的防線,身上的每一道傷痕都寫滿了故事。
他是英雄,是她長這麽大以來遇到過的第一個英雄,但和她想象中的實在差別太遠了。
沒有氣概磅礴,沒有意氣風發,總是不苟言笑,沉默著,沉默著,像一個滿懷心事的失敗者,唯有他眼神裏、言語裏時不時飄過的幾許狠厲還帶著曾經的鋒芒。
“當英雄的感覺怎麽樣?高處不勝寒嗎?”月光從窗子裏透過來,伴著一浪一浪的海潮聲,照在了女孩長長的睫毛上,她右眼眼角下的那顆淚痣都像是泛著銀色的光。
床下的男人像是頓了一下,“活下來的人,都不是什麽英雄”
向陽淡淡的問,“你為什麽要當警察?”
男人的聲音也平淡如水,“不是你說的嗎?人之初,性本善”
女孩慢慢的睜開了眼睛,“再來一次,這一次你在上麵”
刑明像是被海水澆了一下,坐了起來,“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向陽也坐了起來,“再來一次,行動繼續”
“你把我當什麽了?”他言語中少有的染上了不悅,“第一次是滿足你的願望,第二次就惡心了,我說過了,沈君給你一次機會,我也再給你一次機會,不想幹就別幹了,要是以這檔子事為條件,我總有一種出賣色相的感覺,你不嫌髒我還嫌髒!”
“那你應該感謝你還有這副色相可以出賣”她挑著眉毛笑了笑,眼角魅得像一隻狐狸,把腳伸到了床下,勾在了他結實的胸膛上,“你們派了那麽多臥底接近沈君,隻有我一個人活著回來了,男人心軟的次數隻有零次和無數次,也就是說,他能放過我一次就能放過我第二次”
“你想要抓他,隻能靠我,你們給的條件確實**力很大,我很想當警察,但是現在我改主意了,刑警官,比起當警察,我更想要你……”她微微的俯下身,竟大膽的用腳抬起了他的下巴,“像你這種貨色的鴨,我要是錯過了,這輩子可就遇不到第二個了”
男人突然的一下,狠狠的捏住了她的腳,力道之大,幾乎都能聽見骨肉碎掉的聲音了,這幾個字是從牙齒縫裏蹦出來的,“不想幹就別幹!沒人求著你!真惹火了我,你討不到什麽好處!”
他甩開她,扯了扯身上的衣服,往門口走了。
女孩輕嘶了一下,衝著他的背影大喊了一聲,“我換一個說法還不行嗎?行動繼續,再來一次”
僅僅隻是換了一下順序,意思就完全不一樣了,再來一次,然後行動繼續,他就像是以色相交換行動的鴨,行動繼續,再來一次,她就像是在祈求他的憐憫。
果然,像刑明這種從狼窩裏爬出來的男人,都是吃軟不吃硬的。
他停下了,還回過了頭,“給我一個理由”
“我想當警察,想成為你這種警察,但是我……”女孩哽咽了一下,話轉了個彎,“但是我害怕,作為我的上線,我的領導,我的直接負責人,你有義務,有責任幫我排解這種情緒,我才能有更強大的心理防線去麵對行動中遭遇的一切”
他冷哼了一聲,“你排解情緒的方法還真是特別啊”
向陽也故作輕鬆的笑了笑,“是啊,別忘了我是從花街出來的……怎麽樣,刑警官?”
刑明走到了床邊,居高臨下的看著她,狠狠的鉗住了她的下巴,“小丫頭片子!你是我帶的第一個女警!真他媽麻煩!”
他眼睛裏像是放出了箭,捏著她的下巴就吻了下去。
與第一次完全不一樣,他越來越上癮,也越來越狠厲,牙齒,舌頭,一寸一寸攻城略地。
女孩有些喘不過氣了,可是他還是不肯放手。
她咬了他的唇,直到血腥味充滿了口腔,他才略微鬆了鬆力氣。
看見靠在床邊氣喘籲籲的女孩,男人像狼一樣撩了一下嘴唇邊的血跡,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單手將她薅了過來,撕拉一聲扯掉了她的衣服,聲音都低啞了,“沒他厲害?試試……”
果然,他還是在意的,在意的……即便他知道她是在故意氣他,他也還是在意的。
刑明,他是警察,警察裏的王牌,他是英雄,英雄……
就像多年前,那個綁著繃帶,麵色蒼白,靠在病**的大哥哥一樣。
那是她腦子裏存在的最早最早的記憶。
她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是從哪兒來的,要到哪裏去,隻是一個人漫無目的的行走著,看見陽光照進了一扇窗子,房間裏潔白的**躺著一個眼眸輕合的大哥哥。
他那張臉眉骨鋒利,線條分明,就是缺少了幾分血色,顯得虛弱蒼白了些。
她趴在床邊看了他很久,實在忍不住拿手指頭輕輕的戳了戳他腹部的傷口,男孩吃痛,皺著眉頭睜開了眼睛,看見床邊趴著一個女孩,淡淡的笑了笑。
“大哥哥,疼不疼啊……”
“疼啊,都是血肉之軀,怎麽能不疼啊……但是值得”男孩強行把自己撐了起來,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小腦袋,“小丫頭,今年幾歲了?一個人來醫院啊?”
“院長說,我生了一場大病,不記得從前的事了……他還說,我今年應該八歲了,大哥哥,我不知道我是從哪裏來的,也不知道我以後要到哪裏去,你說我應該要怎麽辦啊?”
男孩看了看窗外,陽光正好,“不記得那便不記得了,大哥哥告訴你,人最重要的不是從哪裏來,而是要到哪裏去,我們既然活在陽光下,就要心存正義,要把這溫暖的光帶到每一處黑暗的角落,要以成為英雄為信仰”
要把溫暖的光帶到每一處黑暗的角落,要以成為英雄為信仰。
女孩的指甲將他結實的後背都摳出了月牙的形狀,“疼……疼……刑明……疼……”
男人停了停,深呼吸了一口氣,額頭的汗順著臉部的輪廓滑下來,滴到了她精致的鎖骨上,看著這張蒼白虛弱的臉,神色緩和了些許。
他俯下身輕輕吻去了她眼角的淚,“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像是因為這件事,又像是因為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