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雲山就在濱城的西北郊,海拔約四百多米,距離市區很遠,大約有四個小時的車程,從前屬於三不管地帶,最近幾年才納入風景開發範圍,人流量大了不少。

它一麵沿海,陡峭的岩石近乎垂直於水平麵,另外三麵林木蔥蔥,還有很多種植花卉的植物園。

那日,向陽答應與他們過來爬山,隻是隨口一說,原本想出發的時候以腳上傷還沒好為借口,推脫掉的,可偏偏在這個時候,她和沈君吵架了,實在不想再看到那個魔鬼了,就勉勉強強跟著來了。

學校的大巴車開到半山腰上就停了,學生們都徒步爬上了山頂。

選了個合適的地方當做大本營,然後各自安營紮寨,出去玩了。

向陽跟著一個小組來到了植物園,遠遠的就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刑明穿運動服的樣子,還是幹淨的白色,他就蹲在鋪天蓋地的向日葵花叢中和旁邊的花農不知道在說些什麽,這直上雲霄的絢麗,將他平日裏陰鬱沉悶的氣質都蓋下去了幾分。

向陽和小組族長說,看到了一個叔叔,剩下的行程,就不和他們一起了。

她悄悄的走到了刑明身後,可男人似乎專注於和花農的談話,並沒有注意到她。

“向日葵這種植物看起來很好養,隻要保證充分的光照時長和足夠的水分就可以了,但是其中還是有很多關敲的,至於刑警官您說的,您種的向日葵總是耷拉著,很可能是因為光照的原因,您是不是在花圃下麵布了燈光線,很多養花愛好者都喜歡這樣裝飾花圃,向日葵的花莖會向著光源處彎曲的”

“原來是這樣啊……”刑明站了起來,“那我回去就把那些燈撤了,您再給我拿一些向日葵,茉莉花以及適合夏季種的花的種子吧……”花農應了一聲,禮貌的離開了。

向陽正準備拍一下他的肩膀,男人卻淡定的轉過了身,“想嚇我一跳啊?”

女孩哽咽了一下,“你……你長了八隻眼睛啊?”

“你和你的同學,到這裏的時間大概是兩點二十八分,一共九人,四個女生,五個男生,女生裏麵有兩個穿著長裙的,一個粉色一個綠色,其他的都穿著運動服,三套藍色,一套灰色,一套白色,還有兩套黑色的,鞋子都是運動鞋,他們背的包分別是……”

“停停停!”向陽舉起了雙手做投降狀,“知道你厲害了”

“以後不要做這種無聊的事情”

“你怎麽會到這裏來?”

“有案子,跟著查過來了”刑明下意識看了眼那日她受傷的腳踝。

“這麽短的時間,腳應該還沒好全吧,爬這麽高的山,去那邊休息一下”

橘黃的顏色漫上山野,天邊那輪氤氳的紅日看起來都清爽了許多,藤桌藤椅就放置在鋪天蓋地的向日葵花田邊上,杯子裏飄著清新的茉莉花茶,總算是給這連日來的沉悶的天氣注入了一絲清涼。

“你……你喜歡種花啊?”

“嗯,調到濱城以後就喜歡種花了”

“你還喜歡種向日葵?”

“你不喜歡向日葵嗎?”

“沒感覺,說喜歡也喜歡,說不喜歡也不喜歡吧”女孩垂下了長長的眼睫毛,“再美的花兒,他們的作用都隻是錦上添花,這玩意兒呢,都是那些不愁吃不愁穿待在閨房裏做白日夢的女孩子喜歡的,像我這種人,從小到大求個溫飽都很難,哪能花好幾百去買什麽花兒啊”

“你應該試試的,種花能壓製狂躁,讓人安靜”

“那你最喜歡什麽花兒?是向日葵嗎?”

“向日葵向陽而生,確實討人喜歡”

“那它好看嗎?”

“好看啊”刑明回答著她的問題,放眼眺望了一下這漫天的向日葵花田,“但是最好看的一種,你應該沒有見過,也不能種”

“什麽啊?”

“罌粟”他回過頭,不慢不緊的吐出了這兩個字,女孩的臉色一下就沉了下來。

不用他介紹,向陽也知道罌粟是什麽東西,早在接沈君之前那兩百零八個小時的訓練裏,她就熟知了所有關於武器、毒品的知識。

罌粟喜陽,雖然喜歡生長在濕潤的地方,可是他們都不喜歡雨水,所以對可以生長的地勢有很高的要求,一般在海拔九百米至一千三百米之間。

這是一種非常美麗的植物,碧綠的葉子,殷紅得如血色一般的花朵,莖株亭亭玉立,將蒴果高高的捧在上麵,就像供著一顆寶石,罌粟花開,漫山遍野,紅彤彤的,像是一片血。

從罌粟果上提取出的汁液,可以加工成鴉片、嗎啡、□□、□□等,是世界所有毒品最主要的原料,罌粟花也被稱為萬惡之花,在我國境內是禁止種植的。

刑明喝了口茉莉花茶,連著突然出現在眼神裏的那些渾濁一起吞進了肚子裏。

“白宇的事情不用擔心,我已經安排人把他們全家都轉移到漢城了,後續恢複的情況很好”他突然沒頭沒腦的說了這麽一句,“這種行動有犧牲很正常,而且絕大多數情況下,比起連累無辜的人,我們都是連累自己人比較多,習慣就好了……以後不要再做這種橫生枝節的事情”

“姚華的案子是沈君做的,你查不到的”

“我知道”

“什麽?你不是來查這個案子的?那你是來查什麽的啊?”

“盯緊沈君,其他的事情與你無關”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什麽?”

“你為什麽要當警察?”

“不是你說的嗎?人之初,性本善”

“同樣都是人之初,沈君為什麽就會是個魔鬼呢?”

“或許他的善良和柔軟已經完完全全的給了另一個人,你沒有去過真正的地獄,所以你不知道在陽光照不到的地底,他們那些人都在以什麽樣的方式生存著,在黑暗裏活下來的人都是魔鬼,而我們要做的就是盡量的將陽光,溫暖,蔓延過去,阻止他們汙染光明,以成為英雄為信仰”

“要把溫暖的光帶到每一處黑暗的角落,要以成為英雄為信仰”十年了,再次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向陽眼眶都紅了,“你……你……你怎麽會知道這句話?”

“我接受過九年義務製教育,這也沒什麽技術含量”

“那我再問你一個問題”她哽咽了一下,繼續說道。

“你還記得,你第一次受傷是什麽時候嗎?”

“不記得了”像是在隱藏著某種情緒,刑明站起身就走了。

是他,是他嗎?他今年二十八歲了,十年前就應該是十八歲,那個躺在病**,腹部纏著繃帶,聲音很好聽的大哥哥也是十七八歲的樣子,年齡,年齡是對得上的。

可是他是警察啊,正正經經從警校畢業的警察,哪個領導會讓一個才十七八歲的警員出這麽重要的任務,受這麽重的傷,還讓他獨自一個人躺在那麽偏僻的醫院裏。

還有,還有他這張臉,不一樣,真的不一樣。

大哥哥線條柔和,眉眼溫潤,是個青春陽光的大男孩,也是個春風明媚的少年郎,可是刑明,輪廓鋒利,滿眼都是沉鬱,哪裏有半點他的影子,十八歲的臉十年之後就認不出了嗎?

聊到了這個話題之後,刑明就不和她說話了,甚至離她遠遠的,往各個花田裏轉了一圈。

她就坐在原地,看著他,遠遠的看著他,渴望能在他身上找到一星半點當年的影子。

直到他看完了花,問完了話,了解了他想了解的所有線索,才驅車下了山。

向陽已經和小組成員報備了單獨行動,說是要坐他的車一塊兒回去。

半個多小時的山路,副駕駛的女孩一直盯著他的臉看,他多少有些不自在了,“你一直看著我幹什麽啊?”

“有點像,又不太像,你……你們警察讓整容嗎?”

刑明扯了扯嘴角,“我需要整容嗎?”

這句話成功的讓車裏的氛圍降到了冰點,接下來就是死一樣的沉默。

車行至半山腰,突然狂風大起,烏雲密布,天地色變,傾盆大雨衝刷而下,雷聲雨聲混成了一片。

山路本就難行,刑明開得越發慢了些,直到前方被一處倒塌的樹木攔住了去路,他才停了車,拿了兩把傘出來,“車走不了了,我們還在半山腰上,要麽上去到植物園裏避一避,要麽下去”

“上去……”向陽脫口而出,刑明皺著眉頭冷笑了一聲,“嗬!上山的路沒有下山那麽好走,更何況還是這種天氣,人人都避之不及,你居然還要上去?”

向陽白了他一眼,撐著傘走在了最前麵,他也隻好在後麵跟著。

兩百零八個小時,還有在海邊小旅館的那兩天,抓孤狼的那個晚上,還有今天這個下午。

他們非常非常熟悉,可是能在一塊兒的時間太短太短了。

雨不要停,不要停,再下大一點,再下得久一點。

狂風大起,女孩故意鬆了鬆手,傘飛了出去,她佯裝驚呼道,“哎……我的傘!”

刑明三步並做兩步將她拉到了自己的傘裏,自嘲著笑了兩聲,“上山?我怎麽會聽你的!”

女孩抿著笑意離他更近了一些。

忽然,男人站著不動了,非常嚴肅的做了個噓的手勢。

在這漫天的風聲雨聲雷聲之中,好似還夾雜了一些山體崩裂的聲音。

他好像聽到了,聽到了……

是……泥石流!

刑明瞬間抬起了眼眸,抓緊了女孩的手,“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