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夜的動作很迅速,將沈君綁在了椅子上,放下了客廳裏的窗簾,坐在沙發上靜靜的抽了支煙,沈父沈母擠在沙發的最右邊,雖然故作鎮定,但還是忍不住哽咽著顫抖著。

“小舟……”終於,父親忍不住了,先開了口,“都是我們不好,當年沒有保護好你,更缺席了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二十幾年,沒有提供給你最基本的生活條件,也沒能好好教導你,殺了人就是犯罪,現在警察肯定已經在外麵了,你聽爸爸的話,去自首吧,爸爸會想辦法找律師給你打官司的”

向夜靜靜的將未抽完的煙扔在了地毯上,用腳踩滅了,把手裏的槍重重的拍在了茶幾上,沈父沈母哽咽了一下,看著他站了起來,拿著槍朝著自己另一個兒子走了過去。

“不要……小舟……”沈母連連阻攔,被沈父死命的拉著,“縱使是我們把你弄丟了,讓你吃了這麽多年的苦,但是小君是無辜的,他什麽都不知道,還一直都在想辦法找你,別殺他”

冰冷的槍管挑起了沈君的下巴,這張幹淨儒雅的臉,每一個輪廓都透著君子之風,尤其是那雙鑲嵌在眼鏡框之後的眼睛,黑如深淵,讓人捉摸不透。

向夜放下了槍,“我要錢,一個億,還要車,可以供我那幫弟兄逃到俄羅斯,他們出了國境線,我就放了他們……要不然,我就把你爸媽都殺了……”

“我就知道你本性不壞,這時候還想著救你手下的人,隻是,一個億不是小數目,我去公司提現也需要時間,我也可以幫他們出國,但是你呢,警察現在肯定就在外麵,你跑不掉的”

“你他媽少廢話!給還是不給!”

“我有更好的辦法,讓警察以為這就是個惡作劇,把槍放下,我可以救你,也可以救你們所有人”

“救我,嗬嗬嗬嗬嗬……”向夜撩著舌頭嗬嗬的笑了笑,指了指大門口倒在血泊中的那個人,“我殺的,要怎麽救?毀屍滅跡啊……哦……這裏是你家,就算你有什麽地道密室之類的地方藏屍處理,你知不知道我是什麽人呢?沈公子?毒販,從金三角偷渡回來的毒販”

“你這麽有文化,那些法律條文上是怎麽描述我們這種人的,你應該知道吧,販賣毒品五十克就足以被判處死刑,請問你要怎麽救我?和他一樣……讓我去自首啊,找律師打官司啊?就是不知道你們沈家的律師有這麽厲害嗎?連這種官司都能打得贏?而且……我憑什麽相信你啊?就憑你這張臉嗎?”

突然,啪的一聲槍響,“小心——”沈母飛奔了過去,擋在了向夜身前,從窗外飛進來的子彈正擊中了她的心髒,母親頃刻就倒在血泊之中了……

屋內的三個男人驚訝得瞪大了眼睛,還未來得及做出什麽反應。

啪的一聲,又一槍,穿透了另一片玻璃飛奔而來,沈父亦是沒有片刻猶豫,替自己兒子擋住了槍子。

向夜這才反應過來,迅速避在了沙發後麵可遮擋的地方。

而將這兩枚子彈射出來的人,此時此刻正端著狙擊槍潛伏在對麵的半山坡上。

“老大……”餘臨看著手裏的熱成像儀,都有些蒙了,“這怎麽回事啊?熱成像儀如此的明顯的表明了劫匪與人質的位置,出其不意,我們可以立即擊斃的,但這兩個人質都是自願給劫匪擋槍的?”

刑明盯著狙擊槍裏顯示的熱成像目標,“不知道,劫匪隱蔽了,再開槍就難了,聯係突擊隊爆破”

被綁在椅子上的沈君看著地上的屍體,努力的深呼吸,努力的平複著自己的情緒。

“看到了嗎?小舟,不管你犯了多大的錯,不管你背了多少人的命,你始終都是爸爸媽媽的兒子,也始終都是我弟弟,隻要你有危險,他們都沒有片刻思考,會替你擋下槍子……爸媽用性命救了你,不要辜負了他們,相信我,相信我……好好聽我的話,我可以救你的……”

看著地上這兩個昨天還與他毫不相幹的人,向夜沉了沉眼眸,像是在想些什麽,靜靜的衝沈君點了點頭。

客廳都是拉上了窗簾的,警察在外麵,即便是用狙擊槍都看不清楚裏麵的情況,之所以敢開槍,肯定是使用了熱成像儀,根據位置判斷出來的。

現在向夜隱蔽了,他們開槍也打不到人了,唯一的辦法就是叫突擊隊爆破強攻,根據半山別墅到警局的距離,二十分鍾,最多隻能有二十分鍾的時間。

沈君冷靜極了,告訴他,隻要製造一場小型爆炸,就能毀掉這個客廳裏所有有關他的痕跡,還告訴他了地下酒窖的位置,躲避抓捕,警察那邊由他來應付就好了。

而此時此刻,最便捷的材料,就是放在廚房裏的麵粉。

外麵的刑明看見熱成像儀裏的那個影子,躲在櫥櫃下麵,不停的在向空中揮灑些什麽,立刻明白過來了,扔掉狙擊槍就往大門口跑。

剛到門口,“轟”的一聲,劇烈的粉塵爆炸,炸開了大門。

裏麵白茫茫的一片,什麽也看不清,隻能聽見一個男人斷斷續續的咳嗽聲。

發現了被綁在椅子上的人質,警察與醫護立刻去看了沈君的情況。

隻有刑明,在白茫茫的麵粉塵中四處搜尋著。

可直到塵埃落地,眼前的視野漸漸清晰,都再未發現任何人影了。

他氣急敗壞的對沈君吼了一句,“人呢!”

沈君裝作被嚇到還沒有回過神來的樣子,靜靜的搖了搖頭。

刑明插著腰長吐了一口氣,“去!搜山!把半山嶺的每一粒土都翻過來,將那個毒販找出來!”

後麵的事情,就都和他預想得一模一樣了。

粉塵掩蓋掉了向夜的指紋,DNA,警察沒有在這裏找到任何有關他身份的信息,在半山嶺足足搜了三天也沒有搜到人,沈君給父母辦了葬禮,接手了公司,重新裝修了房子。

當然,作為這起事件的唯一幸存者,他是被請到過警局問過幾次話的。

他隻說是綁匪跟蹤他回了家,綁架他,並威脅他要一個億,至於,他的父母為什麽會兩次給劫匪擋子彈,他隻說是爸爸媽媽也嚇壞了,害怕劫匪中槍之後破罐子破摔給他一槍,當父母的哪能看著兒子死。

所有人都死無對證了,現場也沒有搜查到任何證據。

沈君還是最大的受害者,即便他的證詞,不合邏輯,不合情理,除非找到凶手,警察都查無可查。

他們問了幾次話之後,這件事就這樣不了了之了。

離開警察局的時候,他清楚的記得,那個叫刑明的,恨不得用眼神把他心髒都挖出來。

他去酒窖裏見他的時候,已經是一個多月之後了,市麵上有關這個綁架案所有的輿論都平靜了。

可是他依舊不相信他,即便事實擺在眼前,他也不相信他是他哥,不相信這裏原本是他的家。

沈君印象中最深刻的一句話就是他紅著眼睛問自己,“憑什麽啊?老天爺要這麽不公平,給了我們一樣的臉,卻讓我們有完全不一樣的人生,你什麽都有,能幹幹淨淨的站在陽光下,當然可以站在製高點說你是我哥,你可以救我,可以彌補我!那我呢!你的彌補能讓我變得和你一樣嗎?”

“那我們換”沈君淡淡的說,向夜驚訝的瞥了他一眼,“現在爸媽死了,就剩下我們兄弟倆了,總有人要為當年的意外買單的,你覺得不公平,你想要我的人生,那我們換……”

寥寥數語,他們交換了人生,也算是了卻了彼此的心願吧。

向夜穿上西裝,打上領帶,戴上眼鏡框,成為了在國外長大,精通七國語言,能堂堂正正行走在陽光下的沈氏集團總裁沈君,而沈君則住進了地下,雖然還保留著自己的生活習慣,但隻能向夜而生了。

沈君沒有想過再出來的,從進入黑暗的那一刻開始,就沒有想過再出來。

往事好像才發生在昨日,他冰冷如霜,下手狠厲,現在卻拖著病體醉倒在自己的眼淚裏。

他很疼的吧,放任自己心尖尖上的人在自己最軟的地方來一刀,一定很疼很疼吧……

看著**這張蒼白的臉,沈君的心髒都揪在一起。

他抬手摸了摸他的額頭,確定溫度降下來了,靜靜的離開了這裏。

次日天剛亮,沈君煮了碗清粥端上去,房間裏卻沒有人了。

大海邊清晨都是濕鹹的味道,女孩穿著睡衣站在棕紅色的木橋盡頭的亭子裏,光著腳丫,披散著長長的波浪大卷,身上披著的紗裙順著海風,帶著亭子周圍的紗簾一浪一浪的張開著翅膀。

金色的光一寸一寸從海天相吻之處跳出來,平鋪在水麵上,給腳邊咿咿呀呀戲水的海豚們都披上了跳動的金沙。

她好美啊,站在大海邊,站在朝陽下,穿著白色的紗裙,就是這世界最幹淨最幹淨的天使。

男人沒有動,站在海邊,看著她的背影,靜靜抽了兩支煙。

他抽了一支,海風抽了一支。

最後一口像是吐出了所有的心事,抬了抬手,“江海,幫我去辦件事”

江海走過來,他伏在他耳邊輕輕的說了些什麽。

他都有點不相信了,“君哥,這……最近風聲很緊,這太危險了吧”

男人長舒了一口氣,“與其繼續這樣活著,還不如讓她知道,與刑明來個了斷”

太陽終於出來了,完全跳出了海平麵,金色的光跳動著,熠熠生輝。

女孩回過頭,看見遠處那個略顯滄桑的男人,開心的朝他飛奔了過來,“哥哥——”